腊月二十九, 宫中设宴。

  镇国公府这样的高门,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与往年不同,这次皇帝命镇国公府阖府进宫, 而不是如往年那般只邀嫡支。

  这是皇帝的恩宠,本该让人欢喜, 可姜窈观乔氏等人的神色, 却觉得那笑容有些勉强。

  一问之下,姜窈才知道, 原来大齐与北边的羌国生了嫌隙,如今剑拔弩张, 快要开战了。

  而皇帝点了镇国公裴崇兖为兵马大元帅, 很快就会领兵去北境。

  皇帝对镇国公府的恩宠, 皆来源于此。

  也难怪乔氏忧心忡忡, 上战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姜窈还想宽慰乔氏两句,却见乔氏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夫人…”

  “无事,”乔氏笑了笑, “窈窈真不跟我们一道进宫去?”

  乔氏岔开了话头,心道还是别告诉姜窈, 她外祖一家正是在北境。

  一旦起了战乱, 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

  好在裴崇兖这次是领兵大元帅,照拂一二、护他们周全不是难事。

  姜窈知乔氏有事瞒着她, 却也没有追问, 只道:“我便不去了。”

  她对皇帝有心结, 况且她不算是国公府正经的主子, 便不想一道跟去。

  乔氏也没勉强她。

  晚些时候, 裴家一家子都进宫赴宴去了, 姜窈独自待在清芳园, 望着院子里的那块空地,琢磨着再种些什么。

  阿云给她出了好些主意,姜窈都不满意。

  正冥思苦想间,一道清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不如种杏树,寿命长,还能结果。”

  姜窈诧异回头,果真看到了裴珏。

  他长身玉立,似乎是赶了路,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姜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朝他走了过去。

  “你,你怎么来了?”

  自从知道了裴珏对她的心意,姜窈也没再用过敬称。

  再用,显得太过刻意。

  裴珏看了她一会儿,才徐徐说道:“回来同你一道用饭。”

  姜窈蹙眉,一时忽略了他那句话的深意,只道:“可是今晚宫中设宴,你不去的吗?”

  裴珏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淡声道:“和陛下告罪出宫了,你一个人在府中,我不放心。”

  这轻描淡写的话,却让姜窈猛地回过了神。

  她往后退了一步,嗫嚅着道:“我以为那晚已经说清楚了。”

  “嗯,”裴珏点头,“是说清楚了,可不耽误我对你示好。你眼下既对我无意,那我更得多做些什么,才能博得芳心不是?”

  姜窈:……

  “更何况,”裴珏接着道:“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姜窈拒绝:“可我不想,我……”

  “担心我如你父亲对你母亲那般对你?”

  裴珏忽地开口打断了姜窈的话。

  姜窈怔愣在原地。

  裴珏看着小娘子错愕的神情,既觉心疼又觉得有些好笑。

  那晚他回去后,辗转反侧许久。

  倒不是他自大,是他分明感觉到姜窈对他有些心动的,可她还是冷言冷语地回绝了他。

  思来想去,问题或许不是出在他身上。

  她过去的年岁里经历过的那些,很难不对她产生不好的影响。

  听了他的话,姜窈觉得眼眶有些烫。

  裴珏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看穿她呀?

  她扭过了头,没言语。

  裴珏径直过去拉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屋里走。

  姜窈被他带着,拧眉问:“你干嘛?”

  裴珏头也没回地道:“外头冷,进屋。”

  姜窈心道,那天晚上不冷么?他不还是让她在屋外待了那么久?

  裴珏带着姜窈回了屋,还不忘吩咐阿云去告诉小厨房一声,多准备些饭食。

  看来他是真的要留在这里用晚饭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裴珏继续着方才的话题:“我不会如你父亲那般。”

  姜窈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知道啊。”

  她从没觉得裴珏会变成姜庆先那样的人。

  他往后便是没这份心了,也会待她好的。

  姜窈扭头望着窗外,看着那越来越沉的天色。

  她只是不想往后与裴珏走到相看两厌、只余客气的那一日。

  如果这样,那还不如别有开始。

  “姜窈。”

  裴珏唤她。

  姜窈回头。

  裴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连名带姓地喊过她了。

  裴珏起身,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他替她整理了鬓边的碎发,既认真又暗含了几分戏谑地道:“以前胆子不是挺大的吗?如今是怎么了?”

  姜窈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啊?”

  裴珏轻笑,没答他的问题,只正色道:“我与你,永远不会走到你担心那日。”

  姜窈不知该如何回他,便只低着头不开口。

  裴珏顿了顿,又道:“便是真的对我无意,也别回绝我,再考验考验我,嗯?”

  姜窈的耳根红了。

  她撇了撇嘴,故意道:“谁要考验你?我还要嫁人的。”

  裴珏勾起了嘴角,温言细语却说着不容抗拒的话:“你觉得我会让你嫁给旁人?那晚我便说了,我不许。”

  姜窈哼了哼,没吭声。

  裴珏见状,便道:“怎么,窈窈就是想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了?”

  姜窈有些恼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翻脸不认人了?堂堂左都御史,须知说话得有证据。”

  裴珏有证据啊。

  他一颗心都被这小姑娘勾走了,这还不算证据么?

  他浅声叹气,颇为无奈地道:“以前想着离你远些,没想到躲来躲去,还是没躲过,还是被你勾了心去。”

  姜窈噎住,说来说去,怎的还成了她的错了?

  但不得不说,裴珏能看穿她心底的顾虑,与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姜窈的心思也不如之前那么重了。

  裴珏也看出她的松动,径直抱了她放在自己腿上。

  姜窈受惊,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脖颈,满脸通红地道:“你怎么这么轻浮?”

  她答应他了嘛他就这么抱他。

  裴珏又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意味不明地道:“从前我让你离我远些,你不还亲我?”

  姜窈简直懒得理会他。

  恰好这时阿云在外扣门,说晚饭摆好了,请他们过去用晚饭,裴珏这才放开了她。

  晚饭摆在偏厅。

  两人许久没有单独一同用过饭,姜窈一时有些不习惯。

  用了会儿饭,姜窈问裴珏:“你找了什么理由,陛下才会放你出宫的?”

  裴珏头也没抬地回:“身体不适。”

  姜窈便仔细看了看裴珏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异状,才收回了眼神。

  她想了想,又问:“那国公府的人都知道吗?”

  裴珏这才抬起了头,先把挑干净了刺的鱼肉放在姜窈面前,才道:“父亲和母亲知道我回来陪你。”

  姜窈的手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裴珏,“你,你什么意思,他们都知道了?”

  裴珏一脸坦然,又给姜窈盛了一碗汤,而后道:“嗯。你这么惊讶做什么?难不成以为我会瞒着他们?”

  姜窈扯了扯嘴角,突然觉得有些食不知味。

  她的忐忑不安,全被裴珏看在眼里。

  他笑了起来,对她道:“担心他们不高兴?”

  姜窈心道,这不是废话吗?

  乔氏对她虽好,但如果知道裴珏对她的心思,怎么可能会高兴?

  不说她的出身,便只说她曾与裴阙定亲这事,就足以让乔氏和裴崇兖不悦。

  裴珏也不逗她了,道:“我母亲说,往后我若是欺负了你,她可不会顾及母子之情。”

  他不参加宫宴,除了给皇帝告罪,自是要与镇国公夫妇说一声的。

  乔氏知道他回来陪姜窈,便说了这么一番话。

  姜窈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乔氏会是这个反应。

  心里酸酸涩涩的,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竟是这般好。

  她眼眶红红的,裴珏看得心头一跳,放下了筷子,去了她身边,给她擦了将落未落的泪珠。

  他浅笑着道:“我还需加把劲,早日得到你的首肯,也好让母亲再得位可心的儿媳。”

  姜窈被他说得脸热,却也去除了心中的另一层顾虑。

  她嘟囔着道:“那你确实要好好加把劲了。”

  裴珏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道:“这会儿不拿怀睿来搪塞我了?”

  他能不了解姜窈么?怎么可能在意裴阙这个有名无份的前未婚夫婿?不过是拿这话搪塞他罢了。

  姜窈还真认真想了想,她与裴阙虽是有名无份,但到底是被两家母亲定过亲的,她往后若真嫁了裴珏,那裴阙不得唤她“六婶”?

  还有梁氏,她们便成了妯娌。

  这辈分莫名就大了起来。

  不过想想梁氏称她弟妹的画面,姜窈莫名觉得有些快意。

  当然,这些小心思她不会与裴珏言明,只不服输地回他:“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我操什么心?”

  裴珏一怔,随后失笑。

  好么,这真是一会儿一个说辞,却都叫他不好反驳。

  被个小娘子拿捏得死死的,裴珏却甘之如饴。

  “好,窈窈说得都对。”

  他如此顺着她,姜窈亦觉心中舒坦。

  两人安静地用完饭,宫宴却还没散,裴珏便待在清芳园没走。

  这院子里伺候的人,阿云和阿梨是姜窈的心腹,听琴听雪并一个嬷嬷是乔氏的人,都不会出去胡言,姜窈便也没撵他。

  “京中从正月初五开始,一直到正月十六,都有灯节,想去吗?”

  姜窈之前就从裴华玥那里听说了京城正月里的灯节,说是热闹非凡的。

  建宁府不是穷乡僻壤,逢年过节,也会有灯节,但那时姜窈不大出门,不常看。

  既来了京城,她又怎会不好奇京城的灯节是怎样的?

  只是——

  “听说北境要起战事了,国公爷还要领兵出征,这年节还能热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