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珏和裴华玥兄妹闲叙时, 裴阙也踏着月色回了府。

  他今日外出赴约了,没能去渡口迎裴珏,心中过意不去。

  他本想先去拜见裴珏, 又因时辰已晚,便转道去了三房的上房。

  裴珻今晚歇在妾室房里, 上房只有梁氏一个。

  她正因姜窈的出现而心神不宁, 听人禀裴阙来了,她迅速敛去心神, 笑着迎儿子。

  梁氏生裴阙、裴闻两子,裴阙在国公府虽行六, 但却是她的长子, 今年又金榜题名, 可谓是她最得意的儿子。

  裴阙年十八, 生得仪表堂堂、气度不俗,和裴阅一样,都是京中众勋贵心仪的佳婿。

  只不过这兄弟二人, 一个早早便和宁王的孙女长乐县主定了亲,一个和永安侯府嫡女周磬遥青梅竹马, 旁人虽喜欢, 但也不敢截了宁王府和永安侯府的胡。

  看着这出众的儿子,梁氏心道, 她儿子这般的品貌, 自然是周磬遥那般的高门贵女才配得上, 姜窈那乡下丫头, 怎么配?

  梁氏现下就是后悔, 不该和陶氏说下两家结亲的话, 更不该把那玉佩给了陶氏。

  若姜窈拿着那玉佩说事, 依镇国公的脾气,只怕是会退了永安侯府的亲事,让裴阙改娶姜窈。

  一想到这个可能,梁氏就觉得慌张不已。

  裴阙一进屋,就看出梁氏虽是笑着的,但却像是有心事一般。

  他给梁氏请过安后,便关切地问:“母亲是有心事?”

  梁氏勉强笑了笑,拉着他坐下,“母亲哪有什么心事?倒是你,今日和永安侯世子聊得如何?”

  裴阙有些脸热。

  他哪里是和永安侯世子见面去了?是周磬遥想他了,借了她兄长的名头约了他出去。

  也正是因为他去赴约了,去渡口迎裴珏这事才落在了裴闻身上。

  裴阙也不知道梁氏知不知道内情,只好含糊着道:“挺好的,儿子与世子自幼相熟,怎会聊得不好?”

  梁氏欣慰地笑了起来,“也是。不过,你如今与周家的五姑娘定下了亲事,那身份就不一样了,得当亲戚走动了。”

  裴阙笑着应下。

  梁氏真是越看越觉得她儿子是天下独一份的好,眼下虽然还没有领差事,但往后必不会差的。

  裴家是靠军功起来的,家中却没有重武轻文,镇国公更不喜欢被人说裴家没底蕴,对家中子弟的教养都极为上心。

  后来裴珏十六岁中了状元,入了大理寺为官,然后一路高升,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可以说他的存在,让镇国公脸上非常有光。

  自裴阅、裴阙兄弟金榜题名后,镇国公对这俩孙儿的笑脸也多了。

  有这么个出息的儿子在,梁氏在镇国公府的腰板儿挺得更直了。

  梁氏心道,等裴阙入了仕,有国公府和永安侯府帮衬着,也不会比裴珏差的。

  这般想着,梁氏因着姜窈而有些郁结的心绪也平复了许多。

  她满怀欣慰地对裴阙道:“等你大哥成了亲,你们几兄弟也该紧接着成亲了,以后周五姑娘进了门,你可得好好待她。”

  裴阅早年与长乐县主定了亲,原本早就该成亲的,却不想长乐县主丧母,为母守了三年孝,这才拖到了现在。

  今年长乐县主除了服、裴阅又金榜题名,两家已定下了明年开春办喜事。

  等裴阅这个当大哥的成了亲,紧接着便是大房庶出的二郎、二房那对双生子三郎和四郎还有庶出的五郎,然后才会轮到裴阙。

  可以说接下来的两年里,裴家都是喜事连连的。

  只不过二房的人都在边关,也不知会不会回国公府办喜事。

  梁氏胡思乱想着,裴阙却因她提起亲事而有些赧然,转而问起了裴珏,“儿子省得。母亲,六叔今日归家,儿子未能去迎,已是失礼,六叔没有见怪吧?”

  梁氏知道裴阙向来敬重裴珏,很是在意他的看法,遂道:“怀睿别多想,你六叔最疼你们这些晚辈,怎会因这么件小事就对你生了嫌隙呢?”

  裴阙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没想到周磬遥的邀约会与裴珏回京撞在一日。他先应了周磬遥,不好贸然爽约。

  他道:“是,六叔心胸向来宽广。明日儿子便去给六叔请安,请他见谅。”

  梁氏点头,她也乐意让裴阙与裴珏处好关系。

  “也好,这也是应该的。你往后入了仕,也要多向你六叔请教,你们都是文臣,跟着他能多学些为官之道。”

  说完,梁氏又拧眉道:“也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怎的还未给你和你大哥安排差事。”

  今科的状元、榜眼、探花还有如裴阙这样的佼佼者,都还闲在家中,反而二甲靠后还有三甲的人,都已经赐了差事了。

  裴阙闻言忙道:“陛下自有考量,母亲要慎言,这话若传了出去,对咱们府里不好。”

  裴珻这个丈夫说的话,梁氏不一定会听,但裴阙这儿子的话,梁氏是听的。

  她从善如流地道:“你说得是,是母亲失言了,往后必不会再说了。”

  母子俩闲聊了一阵,夜已经深了,裴阙不好再留在这里,遂起身告辞。

  梁氏犹豫了半晌,还是提了一句:“你六叔此番回来,带了个姑娘。那姑娘是你祖父故交的后人,你祖父极为重视,往后兴许会在家中碰上,你需知礼数,不可唐突了她。”

  裴阙点头应下,“是,儿子省得。”

  待他离开后,梁氏又忧心忡忡起来——

  她要不要主动去找姜窈,堵了她的嘴?

  ……

  姜窈不知梁氏在想着如何堵她的嘴,夜深了,阿梨等婢女也都歇下了,她却毫无睡意。

  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好半晌,姜窈的精神仍好得很。

  折腾到了后半夜,姜窈还没睡着,索性掀开被褥下了床榻。

  她没有留丫鬟在外间值夜的习惯,阿梨几个都睡在厢房里。

  姜窈取了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她无事可做,遂把放着陶氏遗物的箱笼拖了出来。

  在这陌生的京城、陌生的国公府、寂静的深夜里,或许只有她阿娘的物什才能让她安心。

  在姜家取东西时,姜窈曾打开过这箱笼随手翻了翻,里头放着的大多都是陶氏曾看过的书,还有她年少时的手稿。

  姜窈翻着那些东西,竟然从里头找到了一张姜庆先的画像。

  他站在树下微笑,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姜窈有些怔忡着看着那画像,心里晦涩不已。

  她阿娘一定深切而热烈地爱过姜庆先吧,所以才会以侯府贵女的尊贵身份下嫁,才会偷偷画下他。

  可惜,少女的爱意终究是错付了。

  姜窈浅叹一声,将那画像收了起来,又随手翻起了其他。

  她爱看游记,竟在这箱笼里找到了一本孤本。

  姜窈如获至宝,担心损坏了这孤本,颇为小心翼翼地翻开了。

  没翻几页,一张泛黄的纸引起了姜窈的注意。

  那纸是夹在书里的。

  姜窈以为又是画像一类的东西,可等她展开后,才看到竟然是一封信。

  “兰月阿姊:

  妹病入膏肓、缠绵病榻已久,恐不久于人世。妹此生三十余载,享过富贵,亦跌落尘埃,凡此种种皆如云烟。如今即将撒手人寰,挂念之人,除父兄家人外,唯有爱女窈窈。两月前,妹曾厚颜去信,言及窈窈与令郎怀睿之亲事,却不得阿姊回信。妹本不欲再叨扰阿姊,却实再无可托付之人。窈窈与怀睿之亲事,虽是你我旧年定下,然如今情状,妹再不敢奢望,惟愿阿姊念及往日旧情,照拂窈窈一二,免她落入豺狼之手。妹泣上。”

  “啪嗒”

  姜窈的眼泪落下,染湿了那张泛黄的纸,上头的字也晕开了。

  她的手在颤抖,原来她阿娘临终前,一直在替她打算,从没有过将她扔在姜家的想法。

  这封信夹在游记里,想来是她匆忙写就后,还没来得及送往京城,便又病倒了,情急之下只能先这么放着,想等自己挺过那阵,再把信送出去。

  可是……

  她没能挺过去,这封信也就没能送出去。

  这短短的一封信,却承载了陶氏对女儿深切的爱意。

  姜窈再也忍不住,抱膝坐在地上,埋首痛哭起来。

  她一直以为因着姜庆先的缘故,她阿娘也恨着她的。

  在母女俩为数不多的见面次数里,陶氏总是冷待她,从不曾亲近她。

  原来,陶氏也是这样深深地爱着她的。

  “阿娘~”姜窈呢喃,“我会好好过的,您且安心便是。”

  她拿着那信,不知哭了多久,等想起来如今寄人篱下,明日肿了眼睛会惹人误会,才匆匆擦干了眼泪。

  姜窈摩挲着那信,反复地看着。

  看了两遍之后,她忽然发觉了其中的不对劲。刚才她只顾着想陶氏,全然忽略了这种不对。

  她阿娘信中说,在这封信之前两月,她还曾送过信,那信里言及了她的亲事,但没收到回音。

  这要么是信没送到,要么是信送到了,但国公府的人不愿意认这门亲事了。

  她阿娘显然认为是后者,所以才又写了这封信,信中已做了退让,不再奢望结亲,只求这位“兰月阿姊”照拂她一二。

  姜窈不知陶氏信中的“兰月阿姊”是何人,但她注意到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和她定亲那人,唤作怀睿。

  按着裴家人取名的习惯,这应该不是名,而是表字。

  裴珏的字她知道,是慎之……

  姜窈的手忽然抖了下,裴珏字慎之,而与她定亲这人字怀睿。

  所以,和她定亲的不是裴珏?!

  作者有话说:

  周一上夹,所以会更得比较晚哈~感谢在2022-06-10 13:34:39~2022-06-11 20:1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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