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的格外的大。
这在往年是十分罕见的事，毕竟这里虽然紧靠内陆，但因为背靠着高大连绵的山脉，从西伯利亚地区袭来的寒流越过大山之后，浩浩荡荡向着远处奔去，对于紧靠着山脉的村落影响却并不是很大。
所以今年这场大雪就显得格外的稀奇。
只有几十来户人家的村子里，家家都烧起了热炕，从方正的烟囱里飘出来的烟融化了坠在黑洞洞的烟囱口上的冰雪，融化的雪水顺着瓦楞间的沟壑流下来，最后在屋檐下面留下长短不一的，尖利的冰刺。
冰刺下面，走进小但温暖的房子里，热烘烘的炕头上，三个老人正围在一起，吃着家里老婆子做的热腾腾的大锅乱炖，喝着自家酿的热了的浓烈白酒。
“咱们这里都已经多少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头顶有些秃了的老人喝了一口暖胃的热酒，啧了啧嘴，说道：“往年里啊，咱们这里的雪虽然不小，但最多也就没过去脚脖子，可是今年这雪都已经埋了半条腿了……往年这种时候出去打猎最合适不过了，今年是不行了，天气这么恶劣，山里的熊瞎子估计都得饿疯了，要是出去的话，保不齐就得喂了熊瞎子……咱们这老胳膊老腿的虽然说不怎么值钱，但也得爱惜着一些不是？”
这话顿时引起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大碗热酒碰撞，汤水洒落在炕上的矮桌上，满桌子开怀的狼藉。
人老了以后这心态也多都变得乐观起来，就算是讨论起近在咫尺的死亡，也有一种常人没有的豁达，倒是对于死亡充满了调侃甚至是蔑视。
笑声过后，另外一个背有些驼的老人说道：“以前听戏文里说，这六月飞霜必是天地间有大冤屈，如今虽然不是六月，但是今年这雪似乎也来的不是那么正常，说不定什么地方就正有人蒙着冤呢！”
秃顶老人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暗淡，“不管是谁蒙冤，和咱们也没多大关系。老话说得好，有多大的饭量吃多少的饭，咱们都只是平头小老百姓，所图的也不过就一个吃穿不愁罢了，那些什么冤屈不冤屈，离咱们实在是太远了，山里的皇帝京城的事，说的再多，咱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就算是打听到了，也只能给自己的心里添堵。”
驼背老人喝了口酒，烈酒入喉，老人的眼睛有了些湿意，“老哥说的是啊！再说了，如今这个社会是钱和权的社会，有钱有权就是一切，就可以无视法律，法律也不过是他们欺压我们穷人的工具……”
砰！
话没说完，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人忽然扔下了手里的碗，酒碗撞翻了矮桌上的碗碟，最后掉在了地上，不过并没有碎掉，这种村子里自家烧制的土碗，虽然样子不好看，但是质量却相当好，十分耐摔。
如果人的心也是这么坚硬该多好呢？
老人抱着头痛哭起来，呜咽的哭声传出来，像是外面呼啸的风声，有一种马头琴声苍凉的感觉，又有一种二胡扯动间发出的让人潸然落泪的感觉。
悲凉的哭声传出去老远，在呼啸的风雪之下，像极了失去了幼崽的苍狼，站在冰雪呼啸的山巅，在迎着风雪发出哀痛的呼号。
秃顶的老人端着手里的碗，看着抱头痛哭的老人，许久之后，放下手里的碗，将一只宽厚的手掌放在老人的背上，叹了口气，说道：“老哥，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过去的事都让他过去吧，咱们活着的人总是得活下去，前面的路总是得走下去，小红如果有在天之灵的话，也一定不想让你永远活在痛苦当中。”
驼背老人接过了秃顶老人的话茬，说道：“小红临走前也说过，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你说你这样要是让小红知道了，就算是走也走的不放心啊！”
老人的哭声渐渐小了，但是整个人的情绪却依旧十分痛苦，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红着眼睛说道：“谢谢两位老哥了，今天这酒我实在喝不下去了，改天我再请两位老哥去我那里好好喝一顿。”
说着话，老人从炕上走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在炕上坐了太长的时间，老人从炕上下来的时候还狠狠趔趄了一下，差点就一头磕在地上。
吓得秃顶的老人和驼背的老人急忙站了起来，伸手想要扶老人一把，但是老人却摆了摆手，拒绝了两人。
“老哥，你就这样回去不会出事吧？”
秃顶老人有些担忧，毕竟现在老人的状态看上去并不好，现在外面又下着那么大的雪，即便两家的距离并不是很远，但老人这么大的年龄，还是很容易出事。万一倒在冰天雪地里，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
生命一旦到了这个阶段，就变得格外的脆弱，恶劣的天气都有可能成为杀人性命的死神。
驼背老人说道：“老哥，要么我去送你吧？”
老人摆了摆手，拒绝了驼背老人，“老哥，不用了，你们接着喝吧，我没事。”
说完之后，老人穿上了鞋，然后佝偻着身影，蹒跚着走入了风雪当中。
……
风雪中，呜咽的声音中，似乎有婴儿的哭声传入耳朵。
老人缓慢的沿着熟悉的路向家里走去，但是在隐约听到这个哭声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循着声音偏离了往常的路线。
最后他在一个柴垛里发现了那个婴儿。
婴儿被紧紧裹在红色的棉被里，棉被被放在一个菜篮子里，似乎是害怕不会被人发现，菜篮子刻意挂在一根比较粗壮的木柴上。
婴儿在风雪里发出有力的哭声，这是一个十分健康的婴儿。老人犹豫了片刻，最后把婴儿抱回了家里。
说来也奇怪，在被老人抱起以后，婴儿的哭声立刻就停止了。就像是天定的缘份一样，在老人抱起婴儿的那一刻开始，命运的轮盘便开始徐徐转动起来。
微弱的煤油灯下，老人将婴儿身上的棉被解开，看了一眼婴儿两条藕一样的双腿之间，眼里闪过一抹慈爱，这是一个十分健康的男孩。
忽然，从棉被里掉下来一张白纸，吸引了老人的注意。
老人捡起来白纸，白纸上面写着黑色的钢笔字，“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家里的情况实在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哪位好心人如果能够捡到我的儿子，还请您能帮忙养育，在篮子下面有五百块钱，算是我对您善良的报答……孩子叫赵鹏，生日是1997年10月28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