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考?”

  程烟凡上到教学楼三楼去找林翕清时,被许澜告知去江哥办公室找,她找到办公室门口时,正听到林翕清站在江哥面前,双手抱臂,如此说道。

  “梅城一中。”江哥说道,宽大的圆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的笑容,“路费和考试费你都不要担心,只要你去考,我个人给你出都没问题。”

  “谢谢您。”林翕清双腿并得笔直,端正地一鞠躬,“路费考试费我都可以自理,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考什么?”林翕清出办公室时,等在门口的程烟凡问。

  “化学竞赛。——嚯,稀客啊,你怎么在这?”林翕清吓了一跳。

  “今下午去接我奶奶出个院,有空吗?”

  程奶奶今天出院,老人家大概是把年轻时做生意攒下一栋自建房的冲劲用到了做康复上,在

  七月初,天刚刚热起来的时候恢复了走路的能力。

  当她能住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自己走路时,便死活不愿意住医院了。

  出院前她点名要带着林翕清去接她,故而程烟凡才难得地上了趟楼。

  程、林二人轻车熟路地到医院,一个帮程奶奶拿行李,一个去办出院手续。

  “说再见好像不太好……”韩娟娟一边在电脑上帮程奶奶结清药费一边笑着说,“那就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在医院碰到了吧!”

  林翕清点头,向韩娟娟道别转身后,恰好看到程烟凡胳膊上挂着大包小包,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虚扶着程奶奶——不敢扶实了,一碰到程奶奶就会被她不服输地挥开。

  她本想忽略过去,下午六点半,也没什么人找她,八成不是新闻就是垃圾短信。可她忽然就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她往前跑了两步,装作赶着去按电梯的样子,避开程烟凡的视线,掏出了手机。

  “翕清,放暑假了吧?和爸爸见一面吧。”

  林翕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七中可能会放暑假,但七中“清北班”永远不要想暑假,所有哪怕是教育局下令要放暑假的日子,都被改成了上课、上课以及上课。

  江哥一本正经地说梅城一中高中部就是这样的,大家要用梅高的高标准来要求自己。

  “梅城一中是什么学校,我们又是什么学校哦!这些大爷们也不想想,明天就去教育局把他们投诉了。”许澜痛苦地在物理课上保持眼睛睁开——用和林翕清聊天的方式。

  台上的老师据传已经几个月没拿到补课费了,课讲得语调全无起伏,用他那潇洒的粉笔书法给台下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同学们摘抄着解题步骤。

  抄一半像幡然醒悟似的问了一句:“看得懂不?”

  换来了台下寥寥几句有气无力的“懂”。

  “梅高暑假不上课。”林翕清左手撑着脑袋,右手在刚刚翻开的一本《高考必刷题》上勾勾画画,“他们暑假就是集中自习,没七中这么填鸭。”

  “七中这图啥呢。”许澜小声嘟囔着,以史莱姆形态滑到了桌子上。

  林翕清点点头,如果许澜这时坐起来看一眼林翕清手下的书,会发现满页密密麻麻的物理题中间没有一个公式算式,只是零零散散地写着几个关键词“7月11日”“周六下午”“请假?”

  “毒”最后一个词在书页的右下角写了一半,最后被重重地涂掉了。

  7月11号下午两点四十,午自习刚刚结束,理论上下午第一节 课刚刚开始。

  林翕清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哪怕她知道这个时间段家里没有人,却仍然有点儿心慌。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用狂吸入肺的空气压平疯狂的心跳。

  “你怎么回来了?”客厅旁林翕清并不太熟悉的那间卧室门缓缓打开,程烟凡推门走了出来。

  林翕清手一滑,差点儿连房门都没带上。

  “你……你怎么也没去学校?”林翕清说,声音有些颤抖。

  “我明天去集训,今天早点回来收拾点东西。”程烟凡回答道。

  “噢。”林翕清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你年底要艺考了哈。——我有点书落到家里了,回来拿一下。”

  “不像你啊,能犯这种错。”程烟凡笑了笑,“高三了,上点心吧。”

  “你说话怎么这么像我们江哥呢?”林翕清抱臂说道,顺杆往上爬了一句。

  程烟凡没理她那一句话,只是补充了一句:“我之后集训去了,你帮我关照一下我奶奶啊。”

  程奶奶出院之后,哪怕她本人百般不乐意搬离她过去的住房,但还是被她们俩强行劝到了自建房的一楼住下,就在她们住的对门。

  林翕清此时已经走进房间,只从房内伸出手冲程烟凡比了个OK的手势。

  下午两点五十三分,林翕清乘着程烟凡还在她自己房间里收拾,飞快拿好了东西蹲到了学校外不远的公交站台前。

  她轻轻在自己牛仔裤的口袋外面按了按——只有她知道,里面装着一包白色的粉末,如果在夜晚旖旎的灯光下看,它会绽放出近乎透明的光泽,这是无数罪恶的源泉。

  时间回到半年之前,她冲程烟凡挥下巴掌的那个晚上。

  “你能不能,稍微,爱惜一下自己的羽毛。”

  她听到自己这样说。

  她的大脑一半为一个舞蹈天才的疑似自甘堕落而愤怒,一半却清醒地,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站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眼前的闹剧。

  “留下它。”清醒的那一半这样说到,“它一定会有用的。”

  于是她照做了,门外的程烟凡以为她把那一包粉末连带着粉末背后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冲下了下水道,某一瞬间她自己也信了,信了这一包粉末已随流水而去的事实——只有她手心清晰的触感告诉她,这包粉末一直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热爱学习的女高中生的书包夹层里藏了一包什么东西,就算程烟凡当时在酒吧里认识的奇奇怪怪的人找到她们家了,林翕清也全然不怕——因为这包粉末始终好端端地呆在她书包里,呆在七中校园里,呆在理论上会和这些纯粹污浊而不堪的一切永远绝缘的地方。

  她回租房不是为了这包粉末,是为了这个

  ——透明指甲油。

  她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的十指指腹上厚厚地挤上一层指甲油,在盛夏的阳光下等待它自然晾干,在手指上结成一层,隐没了她的指纹。

  然后她擦拭完那一包粉末的外包装,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小的透明胶模。

  时间回到春节假期,她在K记吃了两根冰冷的薯条,临行时她让她爸把手机递给她。

  她没想过要做指纹贴膜,只是当时在她手机上留下的指纹太明显,她回去后现学现卖做了个贴膜,做好的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一种隐秘的成就感。

  ——这么强的动手能力,没准我以后能去当个工科女呢。

  直到现在,她将指纹重重地印到了装着粉末的小袋子上。

  公交车来了。

  她把贴膜揉皱了丢进垃圾桶里,小心翼翼地把小袋子揣回口袋,大步流星地登上了公交车。

  “学校是这个方向?”

  程烟凡东西收拾了一半,发现家里没洗发水了,出来买时,恰好看到林翕清登上公交车的背影。

  她本不爱管闲事,心下却有些莫名的担忧。她翘两节正经文化课出去玩或者练舞都不稀奇,但同样的事情放在林翕清身上就显得让人无法忽视。

  她皱着眉,拨通了林翕清的电话。

  显示接通后两秒钟,电话□□脆地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