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管、烧杯、量筒——这些是正经玻璃仪器。

  还有一些铁锅塑料桶之类的,可能是从哪个化肥厂农药厂捡来的——林翕清至今都想不通它们的作用,也许是用来盛放原料的,也许能进行什么化学反应。

  这是城市郊区的一处很不起眼的居民房顶层,不练舞的日子里林翕清会被爸爸接到这边来“休假”——说是休假,其实压根就没有太多娱乐活动,这栋上个世纪建成的居民楼里只有各种说话只能凭喊的老头老太太,和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都市白领,没有林翕清的同龄人。

  唯一让她开心的是,休假这几天爸爸总会把手机给她玩——她们舞蹈班和学校文化班的同学们都没这待遇!其他的家长都吝啬得很,不愿意给自己的小孩玩手机。

  推箱子、小兔拔萝卜、贪吃蛇……林翕清不爱玩俄罗斯方块,搭满的一层总会消失,屏幕永远填不满,没意思。

  她偶尔会下载新游戏,但“苹果”手机下游戏要密码,她爸爸不愿意把密码告诉她,每次下新游戏都要去找他输密码——这样就会打断他的工作,太麻烦了,她不喜欢。

  而且对着屏幕里的汤姆猫说话什么的——也太傻了吧!还是推箱子好玩。

  她爸总是在这些瓶瓶罐罐、大桶小锅之间忙碌,一眼就能看完全局的小屋子被这些器具填满,仅仅留下还不够林翕清这样比较文静的小孩撒欢的过道,以及一张比单人床也打不了多少的双人床——这是林翕清和她爸睡觉的小窝,兼林翕清的游戏间。

  一条长长的管子从这些锅啊,盆啊的上面伸出去,长长的管子接到窗户外面,和烟囱似的往上爬去,林翕清出门时留意过,“烟囱”里总会冒出一阵虚无缥缈的烟气,然后消散在本来就灰蒙蒙的天际。

  很长一段时间里,林翕清都认为世界上的抽油烟机都长这样,而他爸,大概是给某个黑餐厅提供吃了就会拉肚子的黑心餐食的厨子。

  因为林翕清有一回去揭她爸的锅盖,盖还没打开就被打了手背,说这不是小孩能吃的东西。

  林翕清这天难得没在午休时刷题,而是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个多小时。然而,也许是睡的时间太久了,她睡了多久就做了多久的怪梦,醒来时昏昏沉沉。

  “什么玩意儿这。”林翕清坐正了,边揉酸痛的脖子边捶腰,“梦见有八个爪子的抽油烟机怪兽了。你平时怎么睡这么香?”

  “怎么说得好像学校是给你睡觉的一样。”伴着午休结束后的上课铃,林翕清从她黑洞似的抽屉里翻出了上回江哥没讲完的数学卷子。

  “这不好啊林林,说话越来越像江哥了。”许澜语重心长。

  林翕清翻看着上回的卷子,这卷子七中教研组隆重出品,及其具有七中特色——特别简单。饶是林翕清自认数学学得不够通透也轻松搞到一百四,放到平时,这节课她肯定不会听了,这么长时间刷套高考题多好。

  ——但今天嘛,还是有点不同的。

  今天12月31号,明天元旦节放假,故而七中今天下午只上两节课,早上完早回家啊!

  林翕清撑着脑袋,决定就这样干熬完这两节课。

  林翕清回租房收行李时,看见门口鞋柜前摆得整整齐齐的一双玛丽珍鞋,不禁暗叹艺术生就是别致。

  程烟凡应该也是刚回来,卧室门也敞开着——林翕清第一次看见这门没关。

  她在程烟凡卧室门口探了个头,看见对方正对着手机,一笔一笔描眼线。

  “晚上有安排?”林翕清敲了敲门,今天她心情好得很,于是调侃道,“生活丰富啊,程女士。”

  程烟凡收了眼线笔,开始折腾她本来就长且翘的睫毛,随口答道:“工作。”

  林翕清第一次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程烟凡化妆,隐约觉得这个妆似乎有点儿夸张,但也没深究,转头回自己房间里收拾了。

  她枕头底下压着一千五,存一千三到定期划理财的那张卡上,剩下两百用来犒劳自己。

  她计算着理财到期的日子和下学期交学费的日子,飞快在脑子里计算了一下利率——多十几块也是多嘛,挺好的。

  十一点五十八分,林翕清坐在茶几前,桌上是被堆到一处的骨头、吸油纸,以及半个K记全家桶。

  灯没打开,电视机兀自放着,电视里的知名主持人喜气洋洋地说着零点前撑时间的台词,林翕清小时候很喜欢这个主持人,此刻却只是望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出神。

  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得不算少——但打死林翕清她都是吃不完一个全家桶的。

  这个全家桶本来她就是计划了两个人的量。

  但林翕清这回又学到了深刻的一课——人还是要多依赖手机一点,除了回家前要记得查看手机之外,就算不用支付宝,也要记得在买东西前看一眼手机。

  林翕清是在提着全家桶,欢天喜地地走进了她位于L城东部,与七中隔了一整个城市的家时,才看到这条消息的:

  “清清,领导临时安排了任务,妈妈要2号才能回家。”

  七中自知生源比不上其它学校,于是把学生往死里压榨,法定三天节假日,他们只休息一天,1号下午她就得出发往学校走。

  她在玄关换鞋的凳子上坐了两分钟,然后按照计划打开电视,把全家桶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摊在桌上——只拿了一半。

  十二点整,电视里的舞台上,金色的彩带从天而降,一线的、二线的、十八线的大小明星相视着欢呼、拥抱,主持人声嘶力竭地欢呼着新年快乐。

  舞台上熙熙攘攘乱成一团的明星们此刻终于短暂地落入了凡尘,剥下了光鲜亮丽的皮囊,像每一个平凡的你我那样相拥欢笑。

  林翕清看到了许澜的偶像,镜头扫到他时他正在和同一个团的队友拥抱,许澜此刻大概也差不多,她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都在本市读书,此刻约莫不缺少拥抱的人。

  “新年快乐!”林翕清给许澜去了一条消息,理所应当地没有立刻得到回复。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了一个新的聊天框:

  “吴哲哥哥,新年快乐呀!新年继续为民除害,多多抓犯人呀!”

  聊天框的备注是“吴哲警官”,她多年前因缘巧合认识的,L城西区的警官,是当年把她送回L城的人。

  她摁灭了手机屏,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零点后的节目——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热闹看,之后应该还有晚会的重播。

  她大有今晚上就睡在电视前的架势。

  手机这时亮了,吴哲回复了:

  “谢谢翕清,也祝你学业顺利,之后有机会代表我们所来看你!”

  林翕清勾了勾嘴角,回复了三个绿色拥抱小人。

  她退出了聊天框,她的联系人真的很少,吴哲和许澜下面就是新闻推送,再下面没几个人就是程烟凡——消息停留在24号演出那天晚上在后台没发出去的信息,“你在哪”三个字前面是鲜红的感叹号,在一片素色的列表里显得很醒目。

  鬼使神差地,林翕清轻轻点了一下那个感叹号。

  消息重新发送。

  发送成功。

  手机再次振动时,是凌晨一点二十七分,林翕清没什么困意,正在刷微博。

  期间看到了许澜偶像的一条八卦,就顺便给对方传了过去,也不管对方现在到底会不会看到。

  程烟凡就是在这时回复的,是一个定位,就在她们的租房。

  不及林翕清回复,程烟凡又补了一个问号。

  林翕清捧着手机,打了几行字复又删掉,最后下定决心般地敲了几个字,按下了发送键。

  “我过来找你。”

  她这样发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