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齐中将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走廊上的廊灯都已经打开了夜间模式，只有感应到有人来时才会亮起。
俞淮周身裹在头顶投下的淡色光晕里，一米开外的一切都隐在黑暗中。
不过黑暗并不影响俞淮视物。
因为特殊的夜视能力, 白天和黑夜、光亮和黑暗，对于俞淮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他有时候也会想知道, 黑暗本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俞淮揉了揉眉心，敛下眉眼间的疲惫, 往科研区的方向走去。
从办公区回居住区, 中间并不需要经过科研区,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就是想绕一下远路。
他是知道俞汀和莫莉的作息的，从前的这个点，他们一定还在实验室里夜以继日地工作，甚至有的时候会直接在实验室里休息。
实验室的灯会一直亮到凌晨。
就他在北麓基地那几天的观察来看, 利昂的拼命程度一点不亚于俞汀和莫莉，这会说不定也还在实验室里。
果然, 科研区的大门里还透着光。
俞淮在离大门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静静望了一会，然后走进了研究所。
来都来了，顺便把莫莉的药瓶带回去。
或许是物是人非的情景让俞淮心生感慨，又或许单纯是因为深夜的静谧氛围影响了他的心绪, 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声，连走廊上的声控灯都没有惊动。
实验室里也很安静，利昂应该正在专心致志地做实验。
刚走到实验室门口，一队巡逻的队员从拐角处转出来, 整齐的脚步声惊醒了头顶的廊灯。
他们一眼就看见了俞淮, 纷纷停下来和他低声打了个招呼, 接着，又踏着整齐的步子离开了。
可就在他们离开的脚步声中，俞淮听到了点别的声音。
声音来自背后的实验室里，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接着又是移动重物的声音。
俞淮的心脏忽然没由来地重重一跳，产生了点不太妙的直觉。
这些繁杂的声响出现得未免太突然了些，就好像里面的人根据外面巡逻队的脚步声，判断出来他在实验室门口时，做贼心虚的掩饰。
当然，这只是俞淮的猜测。连替俞莫夫妇顶罪的事情都被他知道了，利昂还有什么秘密用得着掩饰？
俞淮转身三两步迈进实验室，刚好和从里间走出来的利昂对上视线。
利昂正在整理自己手上戴的橡胶手套，脸上带着副护目镜，站在仪器前，一副正在做什么危险性实验的样子。
俞淮的目光将实验室简单扫了一遍，实验室里十分整洁有序，并没有刚换了位置的重物，也没有任何东西打碎的痕迹。
对于俞淮的到访，利昂看上去有些惊讶：“俞上校，这么晚还没休息？”
“嗯，刚从上级办公室出来，准备回去休息了。”注意力重新回到利昂身上，俞淮隐约察觉到他背后似乎挡着什么东西，但视线受阻，看不清楚。
“这么晚了还让你加班，你上级的工作效率看来可以改进一下。”利昂状似无意地调笑了一句，俞淮却敏锐地从他的随意话语里，捕捉出一丝不对劲来。
利昂在紧张。
利昂的情绪一直都是柔和平缓的，连和向祁联手诓他、和库里奇夫人交涉的时候都没有半点着急，这让他现在的紧张变得十分可疑——尽管只有极其微小不易察觉的一点。
没有接利昂的玩笑话，俞淮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来拿我母亲的药瓶。”
“我去给你拿。”利昂转身走到另一个实验台前，拿了那个白色的小药瓶过来，递给俞淮。
利昂微笑：“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可是俞淮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绕过利昂，投向对面靠墙的那排书柜。
利昂抽身去拿药瓶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也足够他看清利昂身后挡着的东西。其实和往常的实验室并没有多大差别，只是最里面的两个柜子间，露出了一条幽深的缝隙。
就好像是被人匆忙地拉到一起，没来得及检查是否贴紧对齐一样。
利昂立刻意识到俞淮发现了什么，两人僵持了几秒。
利昂的反应更加剧了俞淮不好的预感，他质问道：“后面的书柜怎么回事？”
“收拾东西的时候搬动了一下。”利昂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俞淮露出狐疑的神情，犹豫了下，径直走向那排书柜，伸手将缝隙一侧的书柜往外推了推。
利昂没有拦他，只是静静看着他的举动，他知道凭他也拦不住俞淮。
书柜底端加装了滚轮，隐藏在内部，俞淮没用多大力气便把它推开了，那道缝隙不断扩大，最后，一扇门出现在俞淮眼前。
俞淮伸手抵在门板上，抿了抿唇。
他从来不知道，实验室里还有这样一道门，一道被刻意藏起来的门。里面隐藏着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身后传来利昂的声音，当他想要隐藏的东西被俞淮发现之后，他反而恢复了温和与平静：“小淮，别打开，你会后悔的。”
利昂说这句话的语气很真诚，但却起到了反效果，俞淮更好奇了。
“那你告诉我，里面有什么。”门上装了个密码锁，俞淮也没急着试，不紧不慢地套起话来。
“一个重要的实验样本。”
一个实验样本，看了会让俞淮感到后悔？利昂的敷衍未必太不严谨了。
密码有六位数字，但既然是俞汀和莫莉设的密码，并且利昂也打开了这扇门，说明这串数字是他们都熟记的。
略一思索，俞淮输入了瓦维洛夫研究所成立的日期。
门锁滴的一声，提示灯的红光闪了两下，又熄灭了，密码错误。
“这款锁只能试三次密码，如果连续三次都错误，就会直接锁死。”利昂无奈地提醒道。
有了只能试三次的限制，俞淮下手的速度明显慢了些，仔细地考虑着。
当输入到第四位数字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什么，长按删除键清空，然后又飞速输入了六位数字。
——他的生日。
片刻后，提示灯亮起绿色，门锁内部传来「咔嗒」一声，俞淮在利昂的叹息声中推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化学试剂的味道从门缝里涌出来，这股味道和俞淮之前在北麓基地利昂实验室里闻到的试剂味道有点相似，但要刺鼻得多。
俞淮微微皱了皱眉，一把将门推到底。
门内原本很黑，在俞淮走进去的那一刻，感应灯骤然亮起。
事实上，在灯亮起之前，他就已经看清了门后的景象。
这是一间小实验室，到处都是精密的仪器。
这些仪器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小管子，往实验室中间延伸。在所有仪器的正中摆着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个人，小管子的另一头就插在他的身上。
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液体在这些小管子内流动，从一端流进那人的身体，又从另一端流出。
那人的身形略微有些浮肿了，脖颈以下的皮肤几乎都插着密密麻麻的小管子，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这就是所谓的「实验样本」？
没来得及走近细看，俞淮手腕上突然传来一股拉力。
一条触须从几米远外的实验室门口伸过来，在俞淮手腕上紧紧缠绕了好几圈，用力将她向外拉。
“够了，俞sir，回来吧。”熟悉的声音响起，竟然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向祁。
他的语气不复往日的懒散，是俞淮从未见过的严肃。
俞淮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撞进一双碧蓝色的眼睛里，沉沉的阴翳压在上面，像是随时能掀起一场风暴。
俞淮被向祁这副表情吓了一跳。
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向祁的神色愈发凝重，俞淮终于道：“好。”
他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手腕上缠绕着的触须，一步步走向向祁，然后被向祁一把拽进了怀里。
向祁的力道很重，俞淮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得逞了，轻轻挣了两下，没能挣开，索性随他去了。
他听到向祁用非常危险的语气警告利昂：“看好你的样本，离他远一点。”
接着，他就被向祁头也不回地带出了研究所，没能看见利昂落在他背影上的复杂眼神。
等到两人走远，研究所外的廊灯重新暗下去，利昂才沉默地锁上实验室的大门，往那间密室走去。
他绕过那些小管子和仪器，走到病床边，温暖干燥的手掌轻抚床上那人的脸颊，神色温柔，目光缱绻。
“吓到你了吧？”
床上那人双目紧闭，带着氧气罩，俨然处于昏迷状态，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等了一会，利昂又说：“不用怕，他们不会再来了。”
话音落下，利昂俯下身，柔软的唇瓣轻轻碰了碰那人眼睫，而后起身，用食指细细描摹那人略有些肿胀变形的眉眼。
“你看到他了么？和你长得很像。”
“但他不是你。”
“很早之前，我就不赞同老师们的做法，克隆并不能将你带回来，我想他们后来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现在我却有点理解老师们了。”
“因为他让我明白，我是多么的思念你。”
利昂的声音在冰冷的实验室里回响，除了仪器上骤然猛烈跳动了一下的波形，没有任何事物回应他。
“小淮，什么时候才愿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