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音并不回答, 却问他道:“那两个女孩,是叫菜菜子和美美子吧,她们在哪?”

  夏油杰露出意外中混合茫然的神情, “你突然问起这个……我也有些想不起来, 应该还在东京吧。”

  她们俩虽然是算是他看着长大, 也是促使他选择正确道路的特殊‘道标’, 可惜作为术师的才能只能说是平庸, 并不能给他的大业带来帮助, 复活之后, 考虑到行动的隐蔽性和高效性, 他是很少再和之前的同伴联络的, 自然也包括这两个养女。

  夏油杰有些兴味地说:“还以为你不太喜欢她们,现在突然提起, 难道是害怕以后在我身边会觉得寂寞吗?”

  寂寞?

  希音望向被他拢在掌中的狱门疆, 微皱着眉头, 既困扰又有些感兴趣地说:“他像只猫一样,是耐不住寂寞的闹腾性子,当初你们形影不离,怎么样都要凑到一起玩,亲密到让人头痛的地步。如今你去要把他关在这方寸之地,使他永远不能重见天日……这是针对他的惩罚吗?”

  夏油杰把玩了下手中的立方体, 随口道:“怎么, 你关心他?”

  “也对,虽然你们以前不太对付,听说这几年分歧也很大……但我觉得你应该不讨厌他才对。安心吧,我不会把悟一直关下去的,等到世界变成我预想中的样子, 一切成为定局,我会放他出来。辛辛苦苦完成的大业、铸就的完美世界,如果不能分享给唯一的挚友,那乐趣不就少了一大半吗?”

  “真的假的,你居然还打算放他出来?”

  希音仿佛觉得难以置信,“你不担心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杀掉吗?”

  “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等到我预想中的完美世界展现在他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会理解我的。”

  夏油杰有些轻松地说:“他会生气、大概很生气,可是已成定局,并且显现出正确性的话,想必他也不会只为泄愤就和我动手。”

  “这只是你的揣测而已,你也无法回避那种可能性吧,这世上唯一有笃定把握杀死他的人……不就只有他了吗?”

  希音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执意要他回答这个让人不快的问题。

  大野为什么非得问这个问题呢?

  在一旁沉默观察的乙骨忧太觉得事态发展滑向了他无法预知的方向,让他紧张而忐忑。

  夏油杰作出思索的表情,数秒之后给出回答,“是啊,悟的话如果想,怎么样也可以杀死我。但我还是会选择放他出来,就算会略有延期,但这不会是太久之后事情。对我而言,没有五条悟的世界未免太无趣了……对我来说,被他杀死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呢。”

  他倒是有资格说这句话。

  “我只是非得完成自己的大义不可,等到了那个时候,想必就算死,也能安然接受吧。”

  “也稍微对我有点信心嘛,不会到那种地步的……你之所以会这样问,就是害怕我会把悟放出来,威胁到自己吗?”

  他几乎笃定这就是答案了,无奈道:“果然是女人吗,总会有些无益又可爱的担忧呢。”

  希音沉默地看着他。

  死而复生,化身诅咒,他还是人类时便偏执固执到让人无法可想的信念变得更加纯粹坚定。

  夏油杰不再是人类了,他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诅咒。

  身而为人时,尚且没什么没够牵绊、阻止他的脚步,现在更加不存在能让他软化的东西了。

  可夏油杰又还是夏油杰,因为这贯彻始终的信念,因为他所挚爱,如今依旧。

  看着面前说陌生也不那么陌生,说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昔日恋人。

  希音叹息一声,“我确实是喜爱你的,杰,事到如今我终于能完全确认这一点了。”

  夏油杰微有些惊讶,奇怪她为什么要说这种早就被确定的事实,然后露出无奈的微笑,继续向她伸出手来。

  “不要害怕也不用迟疑……你当然是喜欢,不,你是爱着我的。你应该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意,没必要感到羞愧和担忧,顺从它做出自己的决定吧。只要你到我的身边来,接下来你就无需忧愁,不用烦恼了。”

  害怕迟疑,羞愧担忧?

  我怎么会有那种情绪,杰,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不过这也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有给你了解我的机会。

  希音如此想着,对夏油杰露出冰冷释然地笑容,“抱歉啊,我不理解爱为何物,因此也不会爱谁。而且,我实在是个很迟钝的女人,同你相恋时迟迟无法确定自己的心意……直到现在,我已经不再眷念你了,才终于确定自己确实喜欢过你,可那样的心意如今早已化做乌有,无法重回。”

  “要说证据那一定就是——如今站在这里,以非人姿态存在,堕化成自己昔日最厌憎存在,还沾沾自喜一无所觉的你,已经无法折磨到我了。”

  “有时候我也觉得受不了自己……为何我是个如此般凉薄、冷漠的女人呢?”

  夏油杰那凝固于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完全不放在心上,当确定自己心意的那一刻,希音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下一刻,无界的领域空间无想之界凝固了时间和空间,把两人局限其中。

  无界是相当特殊的术式,它天然附带领域,并且在术式拥有者对术式的了解和运用到达一定程度就可以展开,这和咒力量或者术师对咒力的理解一点关系也没有。

  依照世间万事的平衡,相对于得到它的轻易,这同时也是个没什么用处的领域。

  它不能改变或者加强些什么,只是纯粹创造一个不会被打扰,让施术式,和他决定的施术对象同外界分隔开来,能不受打扰完成交换的空间而已。

  “我变心了,如今的你已经无法再牵绊或者愉悦我了,变得索然无味。”

  希音说:“本来觉得和你一起下地狱也算是有始有终……可是现在,我决定一个人下去了,事先声明,我可绝对不会等你。”

  说着这样的话语,她竟然在笑,释然而俏皮,“现在想想,这些年来,我仿佛画地为牢,把自己困住了。不知道想要什么,却一味索取,不知餍足。”

  于是得到也不珍惜,错过才明白失去什么,才走到今天这步。

  “都已经是最后了,总得做点像样的事情,留下些什么,或者给予些什么才好。”

  只是折磨和欢愉的话,很快就会失去痕迹,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她垂眼望向狱门疆,轻声道:“听说你还能听到外面的声音,那就告诉你我这样做的原因吧,好让你不要误解我的心意。”

  “从你那里得到的,确实使我欢欣满足,充盈这颗空洞难填的心……因为我很满意,所以才决定回馈你等价,而且能够给予你的东西。”

  “没错哦,我决定把自由还给你了。从今以后,再没有什么能够困住你,禁锢你,束缚你,折磨你……你终于可以是个像样的最强,做那高悬于天空,辉耀世界的太阳了。”

  话音落下的一刻,交易达成。

  希音支付了足够的代价,让被封印在狱门疆中的最强咒术师从这至强的封印中挣脱出来,重新回到满目疮痍的人世。

  ‘不可能’的奢望已经达成,无想之界瞬间崩塌,回到现实。

  在乙骨忧太看来就只是一错眼的功夫,一切都被改写了。

  高□□服戴着眼罩的白发咒术师手托着狱门疆,朝着他的方向,苦笑着说:“忧太,不是三令五申告诉你不要让这家伙来吗……你看,做梦都没想到的糟糕事情果然发生了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

  乙骨忧太望向突然失去意识倒在地上的大野希音,震惊无法言语。

  夏油杰也在看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五条悟低着头,惨笑着说:“她一直是个很过分,而且任性妄为的家伙……杰,真遗憾啊,你居然现在才知道。”

  而且言不由衷,口是心非……死不悔改。

  你明明不想让杰死,也不想给我自由,所以才擅自作出这种决定,把所有烂摊子都丢给别人收拾。

  最强咒术师很快确定心意,狱门缰随着他的意志打开立于怔忡着无法言语的夏油杰身后。

  他说:“偶尔我也想任性一下,杰,杀死你这种事就算是对于我,只有一次也足够了,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

  闪电般从脑中掠过的时间里,夏油杰会想些什么呢?

  五条悟不知道也不关心了,他封印了或许能替代两面宿傩成为史上最恶诅咒的夏油杰,一把扯下眼罩露出那双晴空一般,此时却溢满伤感和失意的眼睛仰头望向天际。

  他心里一阵难言的虚泛和空洞,觉得眼前的世界也彻底失去色彩。

  怎会如此,难道这就是结局?

  我们三人,一个被封印在狱门疆里永不见天日。

  一个用性命作为代价,终结这场终归是他们一起犯错才导致的灾难。

  而他,在失去挚友之后失去挚爱,注定一个人背负一切,走接下来的路。

  天空也仿佛明了且怜惜他的心意……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接着又一滴,落了他满身满脸。

  就像在替他落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