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说冷静下来了,还是说心灰了呢?

  希音平静下来,合上手机,背靠着墙等待。

  快到晚上七点,是学生和上班族返家的时候,陆续有路人经过她,纷纷向这个容色昳丽的少女投来注视,又因她冰霜般冷漠疏离的神情却步。

  两个小女孩似乎不愿意在满是陌生人的餐厅里等,手牵着手跑到希音近前来,她扫了一眼,没有理会。

  小女孩似乎很依赖只认识不过一两天的夏油杰,而且意外地懂得看人眼色,虽然希音没说什么,但她们就像敏感的小动物般意识到她不想有人靠近,因此停在了一段距离之外。

  街灯投下的光影把地面分割成数块,挨在一起的小女孩在这一块,冷淡美丽的少女在另一块,像被隔开了两个无法互通的异度空间。

  ——有很糟糕,不可挽回的事正在发生。

  ——你怎么会有这种不合常理,荒诞无羁的想法?

  希音觉得自己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清醒酷烈,一半执迷软弱。

  而她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正确的。

  说不清过去多久,冷静而笃定,异常熟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希音微微阖眼,呼出一口气来,不太能分辨此刻的心情。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夏油杰那带着奇异轻松,昂扬的嗓音响起,他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希音,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说哦。”

  希音侧身望向他,郁色沉沉的眼神让夏油杰止住话语,微笑着任她打量。

  “让我猜猜是什么事吧……”

  女朋友眨了眨眼,脸上泛起带着俏皮意味的笑容,瞬间从满是不近人情意味的冰冷融化成温暖可亲。

  “你看起来似乎想通了什么,整个人都变得和从前截然不同了呢。”

  夏油杰看上去和之前一样,干净整洁,配合那轻松畅快的神情,倒像是和父母畅谈过然后解开心结……如果忽略他身上那诡异浓重的血腥味。

  她到底等了多久?半小时还是一小时,为什么这栋楼里没有一个人出来?

  好奇怪啊,这种极端而突兀的转变,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自认敏锐洞察的魔女,也为超出预测和想象的‘下堕’感到好奇,因此格外有了探究和猜测的兴趣。

  希音把双手背到身后,脚步轻盈地走到两个小女孩身边,“杰想通的事,和她们有关系吗?”

  夏油杰用奇妙而明亮的眼神打量她,神色和眼神里都透着鼓励:“是的哦,那希音你就猜猜看吧,我想通了什么。”

  希音蹲下身,摸了摸美美子的发顶,然后望向情绪更外露些的菜菜子问:“那些欺负你们的家伙,是被这个哥哥的驭使的诅咒杀掉了吗?”

  菜菜子愣了下,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夏油杰的方向,然后低下头去,讷讷道:“菜菜子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掉了,菜菜子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死的。”

  不,她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杀人的是不好的事,才会这样替夏油杰掩盖,拒绝正面回答问题。

  “你该不会是突然发现,这世界之所以会这样糟糕,正是因为有源源不断滋生诅咒的普通人……所以打算把他们全部清理掉,留下只有术师的世界吧?”

  希音抬头望向男友,好奇地问。

  夏油杰瞳孔收缩如针,随即笑道:“应该说不愧是你吗……希音,你果然是可以理解我的。”

  “你会替我高兴吗?我终于找到了这条真正正确的路径,然后也决意,无论如何都要践行下去了。”

  希音望着他,目光幽湛,沉默不语。

  夏油杰唇角微扬,始终带着轻松的笑意回应着她的注视,目光里没有一丝闪躲。

  良久,希音侧开头,避开他的视线,望着两个小女孩说:“一定是相当糟糕的局面,杰才会做出这种事情,你太冲动了……不过如果好好解释清楚,也未必不会摆平,我们回高专好好商量一下吧?”

  “已经没办法回去了。”

  像是为了证明些什么,夏油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高□□服,随手扯下了钮扣状的校徽,这枚金属制品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况且我也不会回去了。”

  希音眼睫微动,低声说:“你走错路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不,已经来不及了——冷静酷烈的魔女发出嗤笑,冷眼望着她勉强撑起虚假的伪装,不知道是想骗夏油杰还是骗她自己。

  “我没错,只这条路确实很难走,但我不会放弃。”

  夏油杰坚定的话语传进希音的耳里,让她的心像浸入冰水一样,变得寒凉而坚硬。

  看她不肯面对自己,夏油杰绕到希音面前,拉起她的手说:“其实我想对你说的不是这个……虽然这件事也很重要,而且瞒不住你,但我不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到希音手里,抓着头发有些尴尬地笑道:“很突然吧,而且还这么简陋,我们都太年轻了……不过我现在打算做的事太危险了,可能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办法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了。可以等我吗,听起来很自私吧,我也不奢望有多少人能理解,但唯独你,只有你……”

  到底是真心还是做戏,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可希音并不想让夏油杰看到她这副样子,她别开脸,挣开夏油杰的手,哽咽着说:“可你确实错了呀,杰。”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拿纸巾要替她擦掉眼泪,希音挥开他的手,捂着脸不去看他。

  “我没有错哦,不管过去多久,有多艰难,我会证明给你看,证明给所有人看。”

  他坚定的,没有一丝动摇的声音只让希音心中漫起难以名状的悲伤来。

  她放下手,定定地望向他:“你的父母都是普通人,我虽然出生世家,但母亲也是普通人,我们以后的孩子有超过五成的可能性是普通人,你可以接受吗?”

  夏油杰的眼神动荡了一下,偏开头说:“我和你都是术师,怎么会发生这种不幸的事呢?”

  希音盯着他不说话,夏油杰于是望向站在一边,用胆怯目光看向这里的双胞胎女孩。

  “不过,虽然概率不大,但希音你的顾虑也不算错,就算是我们,生出无咒力的‘猴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做为孕育孩子的母亲,一定对自己的骨肉有无法割舍的情感。”

  他苦笑:“既然不能完全规避这种糟糕的可能,那还是不要给它出现的机会吧。”

  “我认为,血缘只是成为家人的契机之一,更难得也更重要的是思想和信念的契合,希音,你可以像我一样,把这两个女孩当作自己的家人和女儿看待。”

  “你喜欢孩子?那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孩子’。”

  “不能规避糟糕的可能性,无法承担后果,就不该有让它成为现实的机会。”

  仿佛复述夏油杰的话,希音轻声说。

  夏油杰沉默了会儿,轻声笑了一下,“啊,果然不行吗?”

  “那我应该和你说,再见?”

  希音低着头望着脚下一动不动。

  她听到他迈步离开的脚步声,又听到它渐渐变得迟疑,最后停了下来。

  然而她好像已经心如死水,无动于衷。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勉强,你不理解,才是情理之中。可是希音,可以稍微等我一下,让我有机会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好像要融化进风声里,稍不留神就要错过。

  但也很重,坠得希音的心沉甸甸的几乎无法跳动。

  “正确或者错误,果然是你会纠结在意的东西,”

  她喃喃道:“可这世上哪有,会让大部分人陷入不幸的‘正确’呢?”

  夏油杰反问她:“希音觉得,为了这世上大部分人的幸福,就牺牲掉小部分,术师的幸福,这才是正确的吗?”

  希音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从前认为,强者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弱者,术师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非术师,可是仔细想想,术师不过是被牺牲的小部分而已,那条路的尽头只有同伴的尸山血海,被守护的只是一群愚昧无知,被进化抛下的猴子而已。”

  如此说着,夏油杰低头望向两个跑到他身边的女孩子,无奈道:“看来我们只能去寻找新的家人了呢。”

  “杰大人,我和美美子就是你的家人。”菜菜子抓着他的衣摆,仰着头满是信赖地说。

  夏油杰摸了摸她的发顶,带着她和美美子继续向前走去。

  “是你背叛我了哦,杰。”

  夜幕下,希音冰冷柔软的声音仿佛在宣告什么。

  夏油杰回头望去,女友的面容大半掩盖在阴影中,看不太真切,唯有那双幽幽湛湛的暗紫色眼瞳透彻而冰冷。

  这就是她的回答,他心中有了如此笃定的了悟,于是提起唇角,轻笑着道:“是呢,对不起,我很抱歉。”

  他已经走了,影子都看不见了。

  希音却还站在居民楼下,背抵着墙,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多久,有对母子走向这里,没有离开,进到了居民楼里。

  希音转动着眼珠子看着他们的身影没入楼道,紧接着,惊惶的尖叫声响起,两个人跌跌撞撞,边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死人了,有人被杀了!”

  她呼出口气来,拖动脚步走到略远些的地方,想了一下,先打了个电话给伏原。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传来年轻女人有些焦急的声音:“大野桑,刚打算打电话给你。你和夏油君今天有联络吗?这次任务他接手有四五天了,期间完全没有和我联络,我打电话他也不接,后来我们也一直没接到他的信息,就让人去现场查看,结果……”

  “人都死了对吗?”希音打断了她的话。

  对面像是预感到了什么,顿了下,肃然道:“是的,一百多个村民,无一生还,现场有诅咒的残秽,初步怀疑是需要祓除的诅咒失控暴走,目前还无法确认特级咒术师夏油杰的安危。”

  “啊,不用担心。”

  希音异常平静地说:“他很安全,半小时,也有可能是一小时之前,我见过他了,在他家楼下。”

  “不得不告诉你一件遗憾的事,伏原小姐你负责的咒术师,夏油杰,已经叛逃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另外,请让人来他家这边处理一下,我怀疑整栋楼的人都被他清理掉了……非常抱歉,麻烦你了。”

  *

  从班主任夜蛾那里得知了,让他感觉晴天霹雳般的事件。

  “啥?”他瞠大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夜蛾无力地按了下眉心,颓然道:“你还要我重复几遍。那个村子里的人全都死了,杰家里也空无一人,从现场的血迹和遗留的残秽看,他应该是亲手把他的父母给……”

  五条悟脑中空白一片,已经逐渐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这怎么可能,要让我怎么相信!”他大声质问。

  夜蛾单手捂脸,无力道:“不光是你难以接受,我们都很意外。我也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啊,悟。”

  五条悟心想,是啊,夜蛾不知道夏油杰在想什么,他自己也完全无法相像他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可他觉得,还有一个人,一定知道杰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他像抓到了一线希望似得,撇下班主任,转身飞奔而去。

  环绕着繁复封印的问询室。

  长条形的木桌,一男一女两名高级监督坐在一头,希音坐在另一头。

  容色靡丽的少女微低着头,脸色苍白,浓密卷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像只挣动翅膀,但无力飞离的蝶。

  “夏油杰有向你表述叛逃的理由?”

  “是。”

  “那个理由的内容是?”

  “他要创造一个只有术师,没有普通人的,没有谁需要为谁牺牲的,正确的世界。”

  长手长脚,身材高大的白发咒术师像阵风一样推开房门闯进来,问询室中的几人向沉默地向他投去视线,又极默契地忽略他的存在,继续程序般的提问。

  “为什么坐视惨剧发生,没有试图阻止他?”

  “在他下楼之前,完全没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他是杀死整栋居民楼的人之后,才向你坦白了自己的恶行?”

  男女两人对望一眼,男性监督道:“那之后呢,有尝试阻止他吗?”

  “当然是有劝他的。”

  希音细语轻声地说:“可他完全听不进去,做为术师,我和他的实力悬殊,几乎是天渊之别,杰,夏油杰他好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一样,既陌生又让人害怕。”

  说到这里,她捂住脸,呜咽道:“就算是按照紧急条例判定,那种情况和境地,我选择优先保全自己,应该也没有违规吧?”

  五条悟听不下去了,他一把扯过希音的手,丢下句“随你们怎么记录存档,不要再来烦她了!”,就拽着她离开了问询室。

  他疾步如飞,气愤难言地拽着希音走了好几分钟,才停在了一处僻静,鲜有人至的小树林边。

  希音挣开他,甩了把手,皱着眉说:“被你打断,他们又要约我再谈一次,同样的问题要回答两次,真让人头痛。”

  五条悟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杰他……你,你为什么要对监督说那种话?”

  “夜蛾没和你解释清楚吗?”

  希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念又想,对班主任这种迟钝的家伙来说,关于夏油杰的事,他可能自己都理不清楚,所以没法向五条悟说清楚也很正常。

  想到这里,她耐下性子向五条悟说了下事情原委。

  白发DK呆愣着听他说完,难以接受的扭曲表情像个不肯接受现实的孩子,“所以都是真的?”

  “杰他,不光杀了整个村子的人,连自己的父母都……他是真下决心,要杀掉所有普通人了。”

  何等的荒诞,不可思议,说出口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实在无法相像。

  “怎么会这样?就连盘星教那群家伙,他也说别动手,没有意义。那些村民虐待了术师的孩子,一定做得很过火吧,感到愤怒的话,杀掉他们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自己,自己的……”

  希音冷冰冰地回答他:“他就是这样,坚持要保护非术师的理念时,就算是盘星教教众也不会动一根手指头,下定决心要清理掉全部普通人之后,就先从自己的至亲父母动起……杰,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吧。”

  “怎么这样,”

  五条悟呐呐着说,猛地抬头望向希音:“清理掉全部普通人,创造只有术师存在的世界……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希音打量着他这副失态的,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想,真难得啊,居然能从这家伙的脸上看到这副表情,多有趣啊。

  想到这里,她额外多添了些耐心,于是拿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侧着头打量五条悟的神情,玩味道:“咦,你居然完全没有发现吗?”

  她好奇般地说:“他的崩坏,不就是从盘星教那次事件开始的吗。先是被零咒力的禅院,不,伏黑甚尔击溃了信心,再接着又被那些本来在他看来,处于被保护,弱者地位的教众‘背叛’,杰因此大受打击,终于发现面对的世界和他从前想像的完全不同呢。”

  五条悟瞠大了那双苍蓝的,明亮到炽烈,好像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看。

  希音几近快意地说:“哈,亏你们也是挚友,你一点都没发现吗?我可是从头到尾,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希音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弯下腰笑出声来:“你问我为什么不说?”

  “说出来有什么用?裂缝一旦产生,再想弥合就几乎不可能了,不管做什么努力,都只是延长它破碎的时间而已,杰不可能放弃祓除诅咒的工作,他不会逃避,他不懂怎么样保护自己……我说出来,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呢!”

  “究竟是为什么啊!杰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五条悟瞪着她,好似在瞪着仇人,“大野希音,别再用这副恶心的样子做戏给我看了,给我认真回答问题啊,可恶!”

  笑容像被按了停止键一样突兀地止住了。

  笑意在那张妍丽的脸上,如潮水般褪去的干干净净,只余下苍白、空白的冷淡。

  希音漠然地望向五条悟,心情像回到了十年前。

  这家伙,从开始到现在,都一样的惹人厌烦,从没改变。

  她心想,我肯定是哪根神经搭错线了,才会觉得他有点可爱?

  “认真地回答你的问题?”

  她露出思索地表情,拖长了语调,恍然大悟般地说:“好啊,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杰他,之所以会改变想法。从一心守护弱者的正论拥护者,变成现在想清理所有普通人,解放咒术师。”

  “说不定是因为你哦。”

  魔女望着被她的话语刺伤,震惊惶然的五条悟,心中涌起的,是恶意和快感。

  “一定是因为你太过不可一世,不过因为身具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就以为自己能够承担、阻止一切不幸。杰会叛变,背叛我们所有人……说不定就是为了打破你这虚妄的傲慢哦。”

  六眼的术师表情一片空白,像是一时反应不及。

  希音冷眼看着他,等着他回神反击。

  她等了好一会儿,却见他微低着头,低哑着声音说:“对不起……我很抱歉。”

  希音觉得非常荒唐,她有点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想要质问,张了张嘴,觉得喉咙里像卡了什么,说不出话来。

  你这家伙,到底在为什么道歉?

  面对着‘不可一世’的家伙,难得一见低头示弱的模样,她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希音移开视线,勉强道:“看来你差不多理解了呢,那就好,我回去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去看,五条悟还低着头丢了魂一样站在原地。

  作为最后一个见过夏油杰,和他近距离接触,并且有过实质交涉的咒术师,而且兼具他女友的特殊身份。

  在他叛离之后,是一定要向咒术界上层派遣来的人交待清楚原委的。

  希音酝酿了一番情绪,继续戴上那副柔弱又不得不勉强支撑的面具,回到了问询室里。

  程度化的提问又重复了一遍,希音细语轻声,但条理清晰地把前因后果交待清楚,女性监督沙沙地用钢笔在纸上不停记录。

  “可以了吧,我能回去了吗?”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希音苍白着脸,一副累到不堪重负的模样。

  两个监督对视一眼,女性监督点头道:“可以了,相当完整,感谢你的配合和理解。”

  希音起身行礼,正要退出房间去。

  监督在她快要离开时,又突然问了一句:“这份笔录,你的证词,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大野你是清楚的吧?”

  紫发紫瞳的少女手扶在门把上,用轻飘飘地声音说:“我相信,大人们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判决,我能做的,只是尽量把真正的事实描述出来而已。”

  最不屑于遮盖、掩饰自己本意的,恰恰是夏油杰本人啊。

  他是绝不会为自己的信仰,坚信的正确,后悔或者退后一步的。

  这就是夏油杰,她最温柔,也最绝情的恋人啊。

  *

  这次咒术界高层的效率不错。

  夏油杰叛离事件得到确认后不过一个星期,审判结果就下来了。

  是死刑,他成为榜上有名,史上最年轻的特级诅咒师。

  可死刑这个处罚虽然被定下来了,高层却几乎没有派遣人员执行,据希音所知,他们只是尝试着掌握夏油杰的行踪,而且也并没有获得成效。

  前途无量的咒灵操使,在叛离高专之后,实质上被搁置了。

  失去了这个主要劳动力,高专的学生愈发繁忙了。

  不过驻守高专的硝子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因为此次事件,大受打击的编内后勤,大野希音就更是成天闷在宿舍里闭门不出了。

  “你在养蘑菇吗?”

  硝子推开希音的宿舍房门,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灿烂的阳光照进阴暗的室内。

  希音懒散地从被铺间坐起身,海藻般的紫黑长发披散在半露的肩头和身上,整个人透露着靡丽阴暗的气息。

  硝子受不了地啧了一声,倾身看她,尖翘的鼻子简直要挨到她脸上去。

  “你到底要偷懒到什么时候,我一个人很忙的耶。”

  “硝子很厉害的,”

  希音笑着说:“就算我在也只能打打下手而已。”

  硝子直起身,叉着腰说:“不过一个人干活就是觉得累嘛……不就是失恋而已,难道你要一直闷在房间里睡大觉吗?”

  “没有一直睡啦,是昨天晚上看电影看得太晚,一时睡过头而已。”

  硝子打量挚友几眼,实在看不出她有几分伤心,她心想,这家伙当然不至于因为杰叛变的事情活不下去,可无论如何也还是会伤心的吧。

  好友陷入失恋阴影,作为她的好朋友兼同期,当然要负责开解和安慰。

  硝子想了想,正色道:“还记得一年级时,我让你来东京院这里,和你订下的赌约吗?”

  希音抬眼看她,拖长了语调说:“你说那个啊……硝子打算履行承诺了吗?”

  “嗯。”

  硝子干脆地点头,“本来以为会一切顺利直到毕业,结果世事无常……让你来东京院的邀请,现在回头看好像就有些糟糕了,怎么样,要离开高专吗?”

  “我打算考取医师执照,虽然高专没有这方面的要求,不过我可不想无照行医。”

  她说:“夜蛾说可以给我安排专业讲师辅导医学上的功课,不过我觉得如果能去专门的医学院进修是再好不过的。”

  说着,硝子看了希音一眼:“夜蛾当然不想我离开高专去念大学……你怎么想,我们现在三年级,明年正好可以参加考试去大学,你如果想,我再去争取一下?”

  希音不置可否,只盯着她问:“你争取得了?”

  “夜蛾还是很好说话的,我坚持的话应该没问题。实在不行,悟也可能帮上忙?”

  提到五条悟,她多带了一句:“他最近可太辛苦了,大半时间都不在高专,看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不知道是累的还是……”

  “啧,全天候开着反转术式,就能二十四小时被支使了,还好我做不到这样的事。”

  希音不想提他,只问硝子道:“你如果念大学,以后还会回来高专吗?”

  硝子毫不犹豫:“回来啊,高专不是没我不行吗。”

  是的,高专,咒术界需要家入硝子,刚学会反转术式时,她还尚且稚嫩不太成熟,经过这几年的磨练,已经是个很靠得住的医生了。

  可比起硝子,真正无法脱离咒术界,被纠结缠绕的根系困住的,是她大野希音才对。

  一年级时,她觉得能离开一段时间再回去大野家也不错,现在她的想法却和当初截然不同了。

  希音思索了会儿,说:“我先想想,之后再给你回复吧。”

  硝子看了眼手机说:“那我先去忙了,晚上再回来看你。”

  *

  傍晚,硝子拎着晚饭回宿舍找希音,看到她正坐在床上,用笔记本看电影。

  她跟着看了会儿,想了下说:“好老的片子,这是那个,千年□□?”

  希音盯着屏幕,光影映在她精致而冷淡的面容上,“对,这是部描绘终其一生,都追逐名为‘爱’的幻想的女人,感动自己也感动别人的故事。“

  硝子挑了下眉毛,放下食盒道:“先吃饭吧。话说,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片子,以前没看出来哦。”

  “谈不上喜欢,只是最近格外想知道‘爱情’是什么。”

  硝子决定换个话题,“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我之前的提议。”

  希音望着屏幕里奔跑追赶的千代子,心不在焉地说:“考虑好了,既然你还会回来高专,读大学只是为了医师执照,那就没必要特意为难夜蛾了。”

  说来奇妙,千代子让她想起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女人,她的母亲,已经永远停在三十一岁的石原里奈。

  她也永远追逐爱情,不肯妥协于激情褪去后苍白无力的日常。

  但不同的是,千代子执着于追逐系于一人的爱情,里奈追逐的却是爱情本身,她不在乎爱情系在谁的身上。

  希音眼神迷蒙地说:“虽然千代子被歌颂,被视为最理想且坚贞的爱人,可她追逐的是梦,是理想,她的可贵之处在于永不停下追逐,最后也化身为梦想的一部分了。”

  所以,永远追逐着激情,爱欲的母亲,最后也化为它的一部分了吗?

  人们歌颂爱情和梦想,唾弃□□和激情,所以,那时候,青春还没有离她而去,枯竭和灰暗就已经爬上了她的面庞。

  是的,里奈和千代子截然不同,她是令人厌倦的女人,到最后父亲也受不了她了,再接着,她就像一朵枯败的玫瑰一样,被折断了,戛然而止。

  我呢,我在追逐什么?

  我会是藤原千代子,还是石原里奈?

  希音痴痴的想。

  虽然同是花季少女,可硝子是个和多愁善不沾边的家伙,她现在就不明白希音在想什么,最后把这些统统归结到失恋综合症上去了——这倒也不算错。

  这样想着,硝子问:“既然要留在高专,那你有什么打算?毕业之后回家相亲结婚吗?”

  问完她有些懊恼,觉得不该把话题扯到结婚上。

  希音看起来并不介意。

  自夏油杰叛离之后,她好像一直是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又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模样。

  “我大概不会结婚了。”她轻飘飘地说。

  硝子微妙地觉得牙疼,“你不是被定下束缚,非要结婚生子,好好地撑起大野家不可吗?”

  “是要支撑门楣,延续家族。”

  希音纠正道:“最低限度,我只要生个孩子,然后把大野家丢给他,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硝子啧了啧嘴:“说到底,你父亲临死前干嘛要挖坑给你啊。”

  话是这么说的,可就算是她,也大抵知道世家的意义,别说是临死前坑女儿一把了,就算是活着时,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也不是新鲜事。

  硝子于是略过这节,好奇道:“以前听你提起时还不太清楚束缚是怎么回事,不过现在回头想想,束缚那种东西,本质上是你情我愿,等价交换,不应该只有单方面的约束,你在这个束缚里得到的是什么呢?”

  “我以前也经常想这个问题。”

  希音用做梦似得语气说:“但我想不起来,可能是父亲在和我立下约定的同时,同时也和我约定,要忘记一部分信息吧。”

  “不过这种事情也无所谓了……说到底,我也没那么在乎能否饯行约定。”

  硝子沉默了一下,“据说束缚定下之后,不完成它,会受到相当严厉的惩罚哦。”

  束缚分为两种,一种定下之后,就有强制力压迫你必须完成,另一种则类同于约定,是需要本人主动遵守践行的。

  后者虽然看似在强制约束力上弱于后者,但也同样鲜少有人违背。

  “确实很可怕呢。”

  希音喃喃道:‘未来未知,不知会于何时何地降临,也完全无法预知内容的惩罚……据说绝对会让人后悔莫及。’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了,“怎么办,突然觉得有点期待了呢,不如违约好了,我倒想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我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