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回来那天,哥俩开车去机场接人。
老爸老妈一人拎了一顶大大的遮阳帽,刚从南方回来,都晒黑了不少。
“妈,爸。”哥俩快步走过来,从老爸手里接过行李箱。
褚衿没让他哥拎,刀口刚长好,不能使劲儿。
“老大咋瘦了。”当妈的眼尖,孩子任何细小的变化都能看出来。
“您不在家,我吃不好呗。”褚袔打算以后找个机会,慢慢给二老汇报自己受伤的事。
“啧,看给我儿子磕打的,想吃啥,我晚上给你做。”老妈出去玩这一趟,看起来心情不错。
“爸,你咋啦,累着了?”褚衿看老爸一直不说话,偷偷戳了戳他。
“没,不累。”老爸对褚衿笑笑,伸手要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快给爸吧,太沉了。”
“没事儿,马上到车里了。”褚衿直觉老爸有点奇怪,但具体怎么了,又说不出来。
就是有点……怅然若失似的。
暮色四合时,四口人才到家。
老妈非要去菜市场,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一定要给儿子补补。
“这么晚了,还做饭吗妈?外面吃一口得了。”褚袔跟以前一样,不想老妈操劳。
“妈都回来了,还能让你们再在外面吃嘛。”老妈看着前面的路,指挥着儿子,“拐弯儿拐弯儿,咱回家。”
一到家,老妈洗把手直接走进了厨房,灶火一开,有节奏的切菜声笃笃作响,跟以前一样,不让别人帮忙。
“爸,这趟玩得好吗?”褚袔跟老爸坐在沙发上闲聊。
“挺好的,挺好。”老爸答得心不在焉。
“怎么了爸?有什么事吗?”褚衿给他递来一杯水。
老爸接过水杯,盯着里面的涟漪看了半天才挤出一个笑,“还真有事,一会让你们妈跟你们说。”
“什么事啊,还挺神秘。”褚袔看了眼厨房,老妈忙得热火朝天,看着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
“就……”
“端菜!”
老爸刚要张嘴就被老妈的招呼声打断,于是刚才的话题就没再继续。
四口人坐上桌的时候,老妈摘掉围裙,忽然提议,“咱们喝点酒吧。”
褚衿跟褚袔对视一眼,哥俩都感觉挺奇怪。
自从老爸得了高血压之后,老妈就把家里的酒都收了起来,谁都不让喝,逢年过节都只能来点饮料。
这回是有多大的事要宣布啊,长达五年的禁酒令都解了?
“行,咱四口儿喝点。”
没等孩子们动,老爸自己就站起来走去书房,出来的时候捧着一瓶珍藏多年的白酒,还有一支前阵子别人送的干红。
“你喝红的吧,白酒度数高。”老爸隔着餐座看了看坐在灯影下的老妈,犹豫着加了句,“媳妇儿。”
老妈抬着头看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得看了两秒,才笑着接过酒瓶,“行,我就喝这个,儿子们也来点?”
“你还喝吗?”褚袔在桌子底下踢踢褚衿,哥俩本打算趁爸妈旅游回来心情好,找个机会跟二老出柜呢,这个一杯倒可不能喝多了。
“就喝一点点。”老妈难得提议,褚衿不想扫兴。
老妈已经开始倒酒了,俩儿子一人一杯,嘴上还说着不够再倒。
褚袔暗暗叹口气,看这架势,今天爸妈是要好好量一量哥俩的酒量啊,他弟这点儿可是真够背的,刚想往柜门口伸出一只脚,一杯酒下肚,没准又得迷迷糊糊得躺回去。
褚衿看着倒是挺淡定,人杨哥嘱咐了,慢慢来,不着急,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呢。
于是一家四口就这么喝上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气氛挺热闹,但谁都没多喝。
一开始也没聊别的,主要是老妈在讲旅途中的趣事,讲西湖岸画桥烟柳,讲白云山雾霭锦绣,讲南海波澜壮阔,也讲天涯海角之外还有更高更远。
褚衿跟褚袔随着老妈的话语一路向南,仿佛也领略了一番沿途美景,经历了一遍尘世风情。
“下次我再给你们报个往西边去的团儿,你跟我爸去新疆西藏溜达溜达。”褚袔挺高兴,老妈高兴他就高兴。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老妈反而不笑了,放下手里的筷子,两只胳膊搭在餐桌上,表情一反寻常得认真凝重。
“儿子们,爸妈有话跟你们说。”
尽管老妈垂下了眼睛,褚衿还是看到了她眼底有亮晶晶的波光闪烁。
是眼泪吗?褚衿皱眉。
“对啊,啥事啊,刚爸还不告诉我。”褚袔神经粗,没感觉到室内逐渐升高的气压和愈发粘稠的空气。
老爸咳了一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哦,没,我没事儿,你就说吧,孩子们都长大了。”老爸宽慰的眼神落在老妈肩膀。
“嗯。”老妈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着她们之前就商量好了的事情。
“儿子们,我跟你们爸决定离婚了。”
这句话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出口的瞬间就把房子里的人紧紧箍住,挤压出肺里所有的空气,从压抑到窒息,只用了不到一秒。
褚衿跟褚袔石化在原地,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不解、惊讶、困惑、不敢置信。
爸妈倒是很平静,宣布完这个消息后,老爸点起一颗烟,老妈拿起茶杯抿了抿。
“你说什么啊妈?”褚袔站了起来,碰掉一根筷子。
“又吵架了?”褚袔茫然得发问,“吵架归吵架,五十岁的人了,哪能说离婚就离婚啊?”
“就是因为我们老了,你们也大了,所以才要离婚的。”老妈斜倚在墙上,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把话说得释然,“我觉得,我跟你爸也该过两年舒心的日子了,我俩商量好了,不凑合了。”
“不是。”褚袔又站了起来,“到底怎么了啊妈,商量什么了?怎么就商量好了?”
“你看你,还当哥呢,就是没你弟沉稳。”老妈指指褚袔让他坐,还有心情开玩笑,“还好你俩都成年了,不用让我们抚养了,要不然我肯定挑小崽儿不挑你。”
“爸,妈,到底怎么了?你们先跟我们说说。”褚衿其实跟他哥一样震惊,眉头攒起来后就没松开过。
“爸,要不你说?”褚衿看着他爸。
老爸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火苗按灭在烟灰缸里。
“就是你们妈说得那样儿,没发生啥大事儿,但我俩这回是真的决定离了,好聚好散,我俩说好了,以后还是亲人。”
老妈听完老爸的话,居然笑了笑,眼尾显出三道褶儿。
“真的儿子们,我跟你爸这回没吵也没闹,就坐着好好商量的,在福建商量完,还一起到广州玩儿了三天呢。”
老妈说话的时候,脸上有对婚姻逝去的悲伤,但更多的是真正放下后的平静和坦然。
“嗯,是。”老爸也跟着附和,“我俩还说呢,没我们这么离婚的,临了临了了,还一块儿玩的挺高兴。”
“但是为什么啊?”褚袔揪着这个问题不放,“玩儿高兴了然后就离婚?这是什么理由?”
“来,妈跟你们说说。”老妈独自喝了一小口酒,对着老爸扁扁嘴,“因为他不洗袜子。”
“这是什么理由?我爸这么多年不都这样吗?”褚袔一脸的不相信。
“妈,不是您说爸洗不干净,不让爸洗的吗?”褚衿想帮着调解调解。
“是啊,那时候我年轻,洗衣服做饭都不当个活儿,现在我岁数大了,有些时候真的是力不从心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老妈第一次当着大家的面承认她的衰老,这个要强的女人几乎是从不喊苦,从不喊累,也从不懒散的。
“而且,说实话我从来都不相信,一个真的想承担家务的人,会洗不干净一双袜子。”老妈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直直得落在老爸身上,意外的是,这个眼神里居然没有指责,就好像她只是在平静得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但是志杰。”老妈喊老爸的名字,“我今天说这话也不是要责怪你,没离婚的时候,我因为无数的小事跟你生了那么多次气,我是有道理也好,没理占三分也罢,这么多年了,你担待我,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好好跟你离婚,咱不跟别人似的,又打又闹糟蹋了几十年的感情,孩子看了也闹心。要我说,咱这段婚姻里没坏人,谁对谁错,离了之后自己回去琢磨去,你看行吗?”
老爸艰难得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响,眼窝子那么深的人终于红了眼眶,“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些年都是你担待我,我懒、没出息,没少让你过苦日子,这回咱俩离了,房子车子都给你,存款也是你的,我……我没啥想要的。”
褚志杰到最后说不下去了,拿起酒杯狠狠灌了自己一口,被辛辣的液体呛得直咳嗽。
老妈递过去一张纸巾,“你那车我不要,不会开,财产我也不都要,家里的钱是咱俩一起挣的,按说就该一人一半,都给我了可不行,没那个道理,你往后还得好好过日子呢。”
直到现在褚衿才意识到,爸妈这回是真的要离婚了,他们已经走到分割财产这一步了。
“妈。”褚衿声音哽咽,近乎哀求,“别这样行吗?我们不是一家四口吗?”
褚袔不可思议得看褚志杰,“爸,您就同意了?就离了?”
在哥俩的印象里,爸妈从年轻那时起就是吵吵闹闹过来的,老妈喜欢生闷气,每次跟老爸闹完别扭,就会等大家晚上都睡了之后,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儿里,连哭都哭得小心翼翼,怕扰了孩子睡觉。
于是老爸就在卧室的床上翻来翻去,一根烟接一根烟得抽,抽够了就起来披个大衣,走到院子里给老妈下气。
再过一会儿,爸妈就都回屋了,第二天照旧搭着膀子干活,好像昨天的事从没发生过似的。
这些哥俩都知道,哥俩只是不说而已,小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长大了有些话说不出口。
但所有人都知道褚志杰爱给媳妇说小话儿,就连老爸自己都习惯了,年轻的时候确实没少讲了甜言蜜语,那时候这种话是酸话,大老爷们不屑说,传出去要让人笑话的。
村里人拿褚志杰怕老婆当话茬儿,每当有人说这事儿打趣时,老爸就微微一红脸,挠着脑袋往家里跑。
这样的夫妻怎么可能离婚?
“离吧,你们妈说得对,离了我俩没准都过得舒坦点。”褚志杰说时眼睛一直落在老妈身上,俩人对视一眼,居然还都点了点头。
“孩子们,你们没结过婚,不懂婚姻是个什么滋味儿,所以你们就不理解爸妈今天的决定。”老妈眼底红红的,看向儿子们的眼神里饱含无奈。
“咱俩都这样儿了,你说你那是要明天再洗吗,你那就是等着我给你洗呢,你知道你不洗我就会给你洗。”老妈憋着笑问褚志杰。
老爸挺诚实得点点头,到现在终于承认,“是,让你伺候惯了。”
“哼。”老妈识破老爸,得意得发出一声鼻音,“哎我说褚志杰,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还真把我当成个保姆了?”
“那不能,你是我媳妇儿。”老爸憨厚得否认。
“你当我是媳妇,那你说说,除了结婚头半年,你后来帮我干过家务,带过孩子吗?你要真把我当媳妇,这些事,你多多少少得伸个手吧,这个家也不是我自己的。”老妈也不生气,问话得时候语气里没有指责,仔细一听,还有点玩笑的意思。
不等老爸回答,老妈接着说,“是,是我嫌你干不好,不让你帮忙的,但你是真的干不好吗?刚结婚的时候,洗衣服做饭扫地,你哪个干得不好?后来为啥干不好了?是真干不好,还是不愿意干了?”
老爸垂着头,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孩子他爸。”老妈改了对褚志杰的称呼,不叫他小名儿了。“咱把话唠到这儿了,我就再多说几句,说轻说重了你担待担待,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褚志杰点头。
“家务不是我离婚的理由,这几十年你不帮我,我是不是一次没跟你抱怨过?”老妈还是不需要回答,兀自说,“可我就觉得,我怎么过得这么压抑呢?凭什么你偶尔做次饭就是好男人了,我天天做饭,好像就是应该的?凭什么你会赚钱就是好男人了,我白天跟你一起干活,晚上还得带孩子,好像也是应该的?凭什么你们男人家庭事业有一件事做得好就是好样的,我们女的当家庭主妇就被人说是黄脸婆,要被老公嫌弃的,干事业就被说是女强人,还是要被老公嫌弃?”
“哎呀,我是拧不过,也想不通啊。”老妈感叹,“所以我喜欢儿子,我生了儿子就是比生丫头高兴,我不用谁给我传宗接代养老送终,我就是不要我的孩子走跟我一样的路就行,我要生了女儿,看着她跟我一样了,我得心疼死。”
“不过也挺有意思的,你们这些人啊,我刚怀孕的时候,都跟我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但为啥大夫b超打错了,说我怀的是女孩儿时,你们又跑过来说女孩也好,再生个老二,凑个“好”字呢?“也”好的“也”是什么意思?凑个“好”又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二胎不生个儿子,我就没好了呗?”
老妈说到这儿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那时候计划生育,我说我不想超生,我婆婆怎么做的?你是不是默许了?要不是我拿命坚持,是不是老大就得被打掉了?”
“我生老大,我不开心,孩子他爸,这就是咱俩芥蒂的源起。”老妈的目光看向褚志杰的时候依然没有怨气,她不生气不是因为宽容,而是那段漫长而压抑的岁月教会了她自我麻痹。
“他们都说你对我好,是,你对我确实好,这我得承认,不承认就是我好坏不分。但你对我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吗?我是真的觉得,这个社会对男人挺宽容,对我们,可就不一定了,毕竟我们有时连自己要生几个孩子都决定不了。”
老妈又抿了口酒,她想歇一会儿,于是就那么靠着墙,静静得看着屋里得另外三个人。
褚袔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年差点被打掉,也很难相信老妈居然把这些话一藏就是几十年,就好像蚌肉里夹了块石头,心里得多硌得慌啊。不过蚌壳里的石头最终会变成珍珠,尘封在老妈心里的委屈却酿成了今天无法弥补的遗憾。
老妈歇了会,就坐直了身体接着说,好像要把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心事儿一股脑得倒完似得,“这些年不都是在学习共产主义吗,我在老年大学也学了,我还真记住了几句话,恩格斯说的,他说婚姻的产生,是为了男性更加方便地剥削和奴役女性;他说现代家庭是建立在对妻子公开或隐蔽的奴役基础之上;他说婚姻的本质是为了保障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奴隶。他说的对吗?嗯?褚志杰?你说恩格斯说得对吗?”
老妈的的脸上饱含沧桑和无奈,话说到这份儿上,她控诉的对象好像已经不止是老爸一个人了。
褚衿忽然觉得,他们好像并不熟悉自己的母亲,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们的妈妈都只有一个样子,她勤劳、她辛苦、她强势。
到了这时,在这张餐桌上,这位总是忙忙碌碌的母亲形象才变得立体,原来她并不只会围着儿子们转,她也有很多心事,会愤怒、会委屈,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又无奈选择沉默不语。
“媳妇儿。”褚志杰习惯性得叫老妈,话说出去了才想起来现在这么叫已经不合适了,又改口叫老妈“笑妮儿”。
笑妮儿是老妈的名字,哥俩的姥姥给取的,老人没什么文化,本来想叫小妮儿的,取“笑”这么个字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永远做一个爱笑的小丫头。
老妈已经好多年没听过别人这么叫她了,一时之间居然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是啊,自从嫁人以来,她多了好多身份,因此也就有了好多称呼,有人叫她李姐,有人叫她嫂子,有人叫她儿媳,有人叫她老婆,也有人叫她妈妈。
真的好久没人喊过她的小名儿了,她也就真的再也没做过自己。
“妈。”褚衿声音里带着水汽,“这么多年,您辛苦了。”
“辛苦了妈。”褚袔眼睛发酸。
“是,你辛苦了。”褚志杰多少年没哭了,第一滴眼泪划过脸颊的时候,温热的感觉把自己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从没想过。”
“这我信,你不是故意的。”老妈点头,“每天深夜我给孩子喂奶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睡得都挺香的,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装的,后来才发现你是真的睡着了。”
“可你是怎么睡着的呢?孩子哭得那么大声。”老妈疑问,“老二不是你想要的吗?生之前说不用我管,生了之后我困得白天都磕到了茶几上,脑袋哗哗流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哦,对,你在楼下,你上楼之前一定要在车里坐五分钟,为什么呢?觉得心烦啊?那你烦我就不烦吗?你还能找个地方躲躲,我呢?”老妈声声质问,多小的事在心里压了几十年,那都会变成难以化解的情绪。
“但说实话,我也理解你,你没想过我的感受不单单是你自己的原因。男人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才编织好了一套关于婚姻的谎言,到了现在,你们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于是我们怀胎十月的孩子要冠以你们的姓,我们逢年过节要去你们的家,我们要处理难缠的婆媳关系而你们很少为同样的事情烦恼,你们是婚姻中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你们当然不会去反思这套制度对我们来说公平不公平,在压迫我们这一点上,你们或许不是故意的,但你们依然是参与者和无意识的共谋。”
老妈叹气,“你看,做个女人是不是挺难的,要是有人把你的压抑当成了常态,那你的压抑就根本不值得关注和讨论,甚至都不会被人看到了。”
沉默。
大段的沉默。
没有任何声音。
老妈头一次在孩子们面前提及自己的心事,终于有了倾诉的窗口,她就是要说,要把那些在心里捂得发霉发烂的事全拿出来晒晒,“但我们女人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我们是被这个社会塑造成这样的。你们给我们制造了太多焦虑,为什么有“剩女”而没有“剩男”,为什么总有人在我们耳边一遍遍强调“最佳生育年龄”?真的只有年轻身体好一个原因吗?这一切是不是在鼓动我们在还懵懂的时候就快步走入婚姻?于是我们的子宫被捆绑、价值被弱化、身体被消耗、付出了无数的时间成本、精力成本和社会成本,最后却成为了你们口中不怎么光彩的“家庭妇女”。哈哈,成了家庭妇女,经济上就没法独立,为了孩子,为了生活就更得依附于你们,于是你们就更可以肆无忌惮得行使你们的特权,你说,你们狠不狠?”
老妈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情绪,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几十年了,她从没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来,你们爷儿仨,杯子举起来,咱们喝一个。”老妈是个敞亮人,不愿意把气氛搞得期期艾艾的,刻意提高了嗓音,“尤其是你,孩子爸,光顾着听我抱怨了,这些年其实你也挺辛苦,钱不好挣啊,你在外面受的委屈也不少。”
“你说咱俩咋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没钱的时候天天坐炕上乐,有钱了,反倒离婚了。”声音沙哑的老爸举起酒杯,跟老妈干脆得碰了下,干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手机太好玩了。”老妈半开玩笑半认真,“我总觉得你没有老婆行,没手机不行。”
“瞎说。” 老爸摇头。
“那就你自己你回去琢磨吧,我总以为两口子走到离婚这步,那肯定得是因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真发生到我身上才知道,普通人家过日子,哪有那么多大事啊,都是小事,一件件攒起来,长年累月的,就把感情压垮了。”老妈的语气十分无可奈何,她好想知道,究竟什么东西才能抵住岁月的消磨。
“互相理解吧。”这回轮到褚志杰主动找老妈碰杯了,“你要不说这些,我都想不到是我做的不合格,你跟我离婚,应该的,我活该。”
“那我也没比你好多少,俩人的事儿,哪能算你一个人的责任,我有时候也挺烦人的。”老妈干干脆脆得与老爸碰杯,杯中酒一饮而尽。
“妈,你们既然都觉得自己有错,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不是更好吗?”褚衿苦苦哀求。
“那你就错了小崽儿,人啊,总以为重来一次就再也不会犯跟之前一样的错,其实不是那样的,性格决定命运,我跟你爸这性格都几十年了,根本改不了,再重来一次,我俩应该还是会做出跟以前一样的事儿来,重蹈覆辙不是更难受。”老妈慈爱得看着褚衿,“别总盼着重头再来,想不后悔的唯一办法,就是当初别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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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坦白来讲,这一章我写得有些激进了。但爸妈是我们的上一代人,那代人的婚姻里确实存在着许多压迫和委屈,或许不是全部,但一定存在。我想,在这一点上,我应该是客观的。
或许你读完这一章,觉得根本无法与我达成共识,如果是那样,我反而要恭喜你,这要么说明你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要么说明你身边的男性都很善良,他们从未让你对男权产生过不满,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恭喜你,幸运的孩子。
我仍然认为,我们的社会距离性别平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女生们,愿你们保持热忱,而不是囿于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