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澜宗一时竟哑口无言。

  这话说得似乎也没毛病,毕竟宋成业殿试那天,傅霜年就在使袢子了。

  说起来傅霜年那老家伙也可真是够小肚鸡肠的,老一辈的仇怨何必牵扯到下一辈。

  “话虽如此,像今日这样与他正面对上,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秦澜宗沉着脸,“你可知皇上最近在选江南道一带的县令?”

  这话显然是问的宋成业。

  宋成业垂下眼皮:“下官略有耳闻。”

  对方陡然提起这事,所谓何意?

  秦澜宗没有卖关子的爱好,直言道:“那你可知道,那傅霜年第一个举荐的人居然是你。”

  这种行为一般可称太阳打西边出来。

  以前秦澜宗不明白傅霜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昨天听完顾玉竹说余博庸在回乡途中路遇土匪,差点一命呜呼,他就有了那么点猜测。

  京城距离江南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路上出了什么事,谁又能说得明白呢。

  “小子,人生在世总要活个几十年,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才有了现在这样的身份地位,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何必现在去以卵击石。”看在顾玉竹给自己治病的份上,秦澜宗也算是苦口婆心了。

  宋成业朝他拱拱手:“多谢秦大人今日提醒。”

  秦澜宗看他是真听进去了,也不再提醒,背着手起身,“你自己心头有数就好,老夫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他身居高位,刚才上来时即便避着人,但这么多双眼睛,难保哪一双就看见了,因此不宜过久逗留,免得引起旁人误会。

  他可不愿意掺和进傅家和余博庸之间那点儿浑水。

  门一关上,屋内便陷入了寂静。

  安静了许久的顾玉竹蓦然出声道:“怕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一口饮下茶水,心想哪里有秦澜宗说的那么简单。

  平庸度日,真就能够让傅霜年高抬贵手吗?

  那可不见得。

  顾玉竹的这个想法没要到多久就得到了印证。

  翌日,宋成业正在翰林院中编入此次皇帝上山拜佛的跟随官员名额,翰林院的大学士便匆匆进来。

  “宋修撰。”

  这位大学士一进来就上下打量着宋成业。

  宋成业心头闪过一丝古怪,道:“李大人有何吩咐?”

  大学士在他的声音中回神,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道:“那份名单改一改,詹人事留守翰林院,你跟在皇上的身边记录。”

  原本人来人往,略显嘈杂的翰林院,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片刻之后,有什么东西咚的一下砸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了两圈,大家才陡然惊醒,目光若有似无的都看了过来。

  这宋成业该不会是什么关系户吧?

  他才来几天,就能顶下詹人事亲自到皇上身边去不说,而且这么一件小事,竟然由翰林院大学士亲自来通知,真是稀奇,古怪,又诡异。

  宋成业大概是这群人中最镇定的一个,道:“下官知晓了。”

  这一份坦然自若的应对态度让翰林院大学士都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啧啧,果然是临危不乱,难怪太傅大人要亲自举荐。

  翰林院大学士也是个大忙人,能够屈尊降贵的来一趟已经给足了宋成业面子,又叮嘱了两句宋成业,让他做好交接的事情,很快便离开了。

  等他一走,翰林院又变得嘈杂起来。

  “宋修撰,这可是大喜事啊。”和宋成业同属于翰林院的王瑾眼珠子一转,满脸堆砌着真心实意的笑容上前道喜。

  随后还有压低声音说:“宋修撰,正好你我二人是邻居,等到出发当日,你我还可以同行。”

  他也是此次的随行人员之一,但只是个预备役。

  不过好歹比詹人事强点儿,不用留守。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恭喜宋修撰。”

  “恭喜宋修撰。”

  不论他们是否真心实意,但如今宋成业能够近皇帝的身,就足以让他们恭敬几分。

  只是这时旁边却传来一道煞风景的冷笑:“莫要以为能够在皇上的跟前做事就一步登天了,殊不知古往今来有多少太监掉了脑袋。”

  不少人都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朝旁边看去。

  拿一个翰林院的六品官去对比太监,对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辱。

  说话的人四十来岁,穿着一身青色官服,品阶比宋成业要略微低上一些,此人便是詹人事。

  詹人事此人在官场上略有些裙带关系,因此并不惧怕宋成业这个“空降”的上司,反而经常仗着自己翰林院老人的身份,在一些小事情上处处刁钻为难。

  如今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他就是看宋成业更加不爽了。

  有人在旁边劝他,让他莫要在这时候使脾气,却反而越发助长了詹人事的气焰,扯着嗓子嚷嚷:“他这才来了多久,做了几件实事出来,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这责任还不是要摊到大家的头上……”

  声音越来越大,眼见着就有吵起来的趋势,翰林医院的其他人连忙在两人中间挡开,又去拉他的手:“詹大人,詹大人,我这里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你,咱们去外头说。”

  有人则是在宋成业身边打圆场:“詹大人今日小酌了两杯,许是不胜酒力,净说些胡话,宋修撰能去皇上跟前做事,自然是好的。”

  詹人事的声音咿咿唔唔,如果在宋成业的耳朵里就跟苍蝇嗡嗡没两样,他漫不经心的勾掉了詹人事的名字,道:“詹大人如果觉得不合理,现在就可以同我去找大学士,把这个名额给换回来。”

  吵闹不休的詹人事一下子就哑了火,仿佛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他又不傻,大学士亲自来通知,证明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现在找过去,那就是去找大领导的不痛快,刚才的那番骂骂咧咧,他也没想着自己能够压下宋成业,他不过就只是心头有气想随便找个人撒。

  只是唯一可惜的是眼前的小新人并不是一个软柿子。

  但他并不甘心于就此落于下风,嗤笑道:“不过是说得好听而已。”看書喇

  这到嘴的肥差,又有谁愿意拱手相让?

  不止是他,连其他人也不相信,宋成业愿意将这差事交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