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虎拍裂的一口木箱, 让某个真相猝不及防地显露在面前。

  不只一幅西洋女装图,细细翻阅,一共有十七幅画。

  或以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为背景, 或绘采莲捕鱼、围炉取暖的场景,内容丰富而栩栩如生。

  作画时间,最早是在康熙四十五年。

  那年南下考察回京,胤禛画出了《老鬼—江湖通缉令》。

  武拂衣仔细端详后,又将这些画轴重新卷好,进而查看了木箱内的其他物品。

  有她随手一扯的树叶与在广州府买的鲜花都被制作成为标本, 也有出游时随手买来送给胤禛的小玩意。这些她以为使用过就能废弃的东西, 却被特意打理干净且小心翼翼地秘密珍藏起来。

  对此, 除了沉默, 还是沉默。

  武拂衣静静伫立, 凝视着破损箱子,神色无悲无喜。

  若非克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抚摸木箱破损处,她真就像是不见半点心绪起伏。

  半晌后, 语气平静唤来苏培盛。“找口新箱子来。”

  等新箱子来了,没让旁人碰触, 亲手将箱内物品一一转移存放好, 而且给它重新上了锁。

  “这箱子送到永寿宫给臻贵妃。”

  说着却没一并给出钥匙, 转身继续侦查被恶虎破坏的房屋。

  自从三年半前入宫常住,胤禛将庄子内的机密文件陆陆续续搬走了。

  但这会再看他书房内没被破坏的书柜,仿佛瞧着一个个装着怪兽的笼子。里面是没机密文件, 却真不知道打开它们会有什么惊吓。

  武拂衣心情复杂,还是一个死角也不放过地检查了一番。

  没再看到第二个满是私情的木箱,只有一些不太重要的资料与书籍。

  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或是稍稍有点小失落。

  很快,压下纷乱情绪,到庄上的其他地方走了一圈。

  观察两头恶虎的窜行轨迹,它们踩坏了不少试验田庄家,也偷吃了为腊八节准备的生肉食材。

  根据现场痕迹,目前没有发现人为蓄意引诱老虎来袭的痕迹。

  恶虎身上没发现人工饲养痕迹,它们在下午从北面闯入庄园,往小道窜入后厨食材储藏处,窃取食材后到了臻贵妃别院。

  不久被发现踪迹。

  被侍卫捕杀过程中,恶虎做困兽之斗破坏了书房的窗户、房梁、家具等物品。

  这次没有人员死亡,也许因为老虎先一步发现生肉食材而没有直接捕猎杀人,但这生肉也可能是吸引老虎闯入觅食的原因。

  幸亏庄园侍卫反应迅猛击毙恶虎,否则以两只老虎的饥饿程度,难保它们没填饱肚子之后开始吃人。

  时下,野兽引发的事故在京城不能说是频频发生,但也不算罕见新闻。

  城内人多,情况相对好些。北郊庄子在郊外,常驻侍卫贵在质量而非数量。人少,难免让野兽认为好欺负了。

  “把老虎尸体送到隔壁解剖研究处,让人仔细勘察有无药物干扰残余。”

  武拂衣再三确定现场没有错漏线索后,吩咐侍卫把虎尸送检。

  正要回宫,又加了一句。“尸检时,尽量保持皮毛完整性,骨头之类的也都妥善保存。”

  “嗻。”

  侍卫不疑有他,虎皮、虎骨都是值钱物品。

  虽然说皇上不缺,但送上门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极有可能用虎来制成衣服、药物使用。

  武拂衣却另有打算。

  某人既然很喜欢搞物品收藏,也不知道此次是否想把老虎做成标本加入小黑屋收藏品系列?

  这两头老虎很有收藏价值。

  要不是它们一掌拍裂柜子,怎么能让胤禛的小秘密暴露于面前。

  提到这个特别的“小秘密”,让人有一瞬不想回宫了。

  怪就怪胤禛演技太高超,这些年来把心思藏得太好。

  自己把胤禛当合作伙伴,这厮却要坑她。为什么说坑?因为智者不入爱河,怎么可以手牵手跳进去。

  武拂衣回顾往昔,被忽视的蛛丝马迹逐一浮现。

  比如胤禛改变了以往的僵尸平躺睡姿,熟睡时下意识靠近她;比如胤禛提议想起个昵称称呼她,试探性叫出了衣衣。

  诸如此类,多是掩藏在了心机四的精湛演技下。

  仅以昵称举例,在自己果断否定「衣衣」的一词可使用性后,胤禛居然理直气壮称呼她老鬼了。

  这能是暗恋者的一般反应吗?

  或许,胤禛早就明白以两个人互穿状态,这辈子就是典型的“别爱,没结果”,所以选择三缄其口。

  不料突如其来的两只恶虎,何止把窗户纸戳破了,是把窗子给直接拍飞了。

  扪心自问,对此真相震惊吗?

  武拂衣在短暂惊讶后,却又觉得情理之中。真不是过分自信,像她这样优秀的人被爱慕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这会距离皇宫越近,仿佛越能清晰想象出出胤禛当下的状态。他在没收到木箱前必是一本正经在永寿宫内转圈圈,而看到箱子后必是成呆猫吐魂状。

  脑补出这一幕,情不自禁地笑了。但余光瞥见垂在身前的长辫子,又很快收敛了笑意。

  有的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没有互穿,两人不会相识。哪怕能有几面之缘,也绝无可能绑定半生渐渐了解对方。

  但如此相遇掺杂太多不纯粹的因素,不说别的,就说宫内还有皇后、李氏、宋氏。

  只此一条就别谈什么情爱,凑活着过日子就得了。反正也搞不了生命大和谐,维持现状不挺好的。

  武拂衣罕见地叹气。

  车窗外,落日余晖铺洒在红墙黄瓦的宫殿上。

  晚霞美得炫目迷魂,但又令人不免惆怅。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

  *

  永寿宫内,新的木箱子被送来有一个时辰了。

  胤禛一动不动,坐在带锁的箱子边上。

  在听送货太监讲述恶虎损毁家具情况后,一颗心沉到谷底,岂会不知这箱子装的是什么。

  完了!

  神佛终究是彻底放弃了他,他费尽心思掩藏地小秘密还是暴露在老鬼面前了。

  想到那些画卷的题词,比如“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次暴露到一点老底都不剩的地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画什么画,他怎么就控制不住这只手。画出来了,也该立刻烧掉才对。

  “皇上驾到——”

  苏培盛的通传声在院外响起。

  胤禛敏锐捕捉到这一句话,忽然挺直了背脊。

  武拂衣挥退侍从,进门后就看到胤禛正襟危坐的模样。

  要不是一口木箱放在桌边,单看这人不动声色的姿态,仿佛今日无事发生。

  “今天在畅春园,与太上皇商议了封爵之事。”

  武拂衣似乎也选择性遗忘,开口先提起了下午与康熙的谈话。

  “十四获胜归来,理当加封。十三坐镇户部调运粮草,也是兢兢业业。还有弘晖、弘昐、弘昀,三兄弟的府邸修好了,新的一年正式搬出宫住,也是时候有个爵位。”

  这就拿出一份名单,上头还包括了胤禟、胤祺等皇亲宗室的名字。

  “明天腊八,这一波加官进爵在春节前进行,也叫大伙乐呵着过年。你瞧一瞧,有没有想添加的名字。”

  胤禛心中忐忑,老鬼仿佛对箱子秘密暴露一事失忆了,这会居然郑重其事聊工作。

  他也是面不改色接过了名册,像模像样地阅览起来。

  一边看一边问,“汗阿玛有说别的吗?这一波是老四登基后首次大批分封。二哥与老八被圈,但他们的孩子怎么说?”

  距离老四登基,时间过了三年半。

  允禩又得了一个儿子,与张氏生的。

  允礽那边情况就复杂了些,他向来不看中嫡福晋。而石氏在两年前病逝,她与废太子有一个女儿,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尚未婚配定亲。

  允礽不喜石氏,这在他被废除太子位后依旧如此。

  石氏以及石家却得康熙看中,而今也为老四重用。因此,石氏的女儿结婚对象马虎不得。

  允礽的五个儿子都不是石氏生的,而长子弘晳今年也二十四岁。作为康熙朝的皇长孙,现在是不是要放出来?还是说父辈的斗争要彻底祸及子孙。

  胤禛提出此问,推测康熙可能想要让老四施恩于小辈。老四登基三年半,超过了三年不改父道的时间。

  趁着大批赏赐爵位,不妨施恩将一些人尝试着出来。“汗阿玛是不是想让弘晳等人今年出席宫宴?”

  “确实如此,你又推测正确。”

  武拂衣下午听康熙提到希望放弘晳等出来遛一遛。尽管对允礽这个儿子是彻底失望,但也没想着一杆子把孙子们也都给打死了。

  “人总是要放出来瞧瞧的,至于用不用就看他们的表现。”

  不放出来,显得老四对待亲戚过于绝情。

  放出了来,弘晳等没能好好表现,那就是另一番说法了。

  武拂衣也有些年头没见过允礽一家子。

  除了两年前出席石氏葬礼之外,平时圈禁的废太子与老八两家人,都是让十三去定期去查看他们的生活起居有无大问题。主要是留意被别看菜下碟的下人苛待,圈禁不等于给人破窟窿棉被与馊了的饭菜。

  “即便放人出席除夕宴,但我隐晦劝过太上皇了,别抱太大希望。”

  武拂衣没忘记弘晳曾经仗着皇长孙身份目中无人的姿态,老三告发乱葬岗事件时,他还对弘晖、弘昐落井下石。

  “是三岁看老,还是大彻大悟。人们都期盼能够有后一种情况出现,可那毕竟是少数。”

  胤禛点头赞同,他深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改了性子有多难。“除夕宴前后多看这些弘晳,别出岔子就行。”

  聊完这个话题,室内陷入短暂安静。

  两个人相互对视着,大眼瞪小眼,就是不去看地上的木箱。

  最后,武拂衣先动了。取出怀中的钥匙,将它放到了胤禛手里。

  “东西收好了,这次还算幸运只是坏了箱子。东西就放在宫里吧,永寿宫就你一个主子,偏殿足够存放这些。

  你喜欢搞收藏,等老虎尸检结束,我叫人把虎皮、虎骨给你捎来。如果想做动物标本,我可以提供防腐方子。我先回养心殿,你自己收拾一下吧。”

  胤禛接过钥匙,听老鬼心平气和地说完这一段话,就见人起身准备旁若无事地离开了。等一下,没别话了吗?

  难道老鬼没打开画轴?那不可能吧。

  如果打开了,居然鼓励支持他收藏老虎标本?这究竟算什么意思?

  胤禛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似被人用一张网捕获后悬在半空,偏偏握着大网的人不给任何明示。

  猜、猜、猜,很好玩吗?真就是见鬼了,他也有心乱如麻的这一天。

  武拂衣感受到了胤禛故作平静下的满腔纠结, 但没立刻给他一个明确说法。

  真相揭露得太突然,总得给她一些时间准备措辞。

  拒绝手拉手的话难免伤人,偏偏又无法直言不讳,只因发现终究有几分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 未尝不好。

  无限主神是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哪怕让轮回者置身黑暗残酷逃杀世界, 但她做到了内心足够坚韧乐观,依旧会相信美好感情的存在。

  只不过有点可惜。

  武拂衣叹息, 有太多因素让她与胤禛的关系不适合更进一步。那就豁达一些喊停, 而谁的生活没些遗憾呢。

  最终, 室内只剩胤禛一个人手握钥匙。

  那个装满情思的木箱子静静杵在地上, 打开箱盖, 每一件物品似乎原封不动地放置着。

  某一瞬,他的心头窜出无名火, 羞恼地恨不能将所有珍藏品烧个干净。

  可终究还是不舍得, 唤人收拾了偏殿的房间,将木箱子往角落里一塞, 眼不见心不念。

  箱子能藏到角落里, 但人每天还要见面。

  绑在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脑子都很理智。

  老四是皇帝,每天都有朝政需要处理。

  即便是春节里封印也不得闲, 各种祭典活动要参加, 对于各路官员的年终考评也要做起来。

  这种情况下, 就当恶虎仿佛不曾出现, 当木箱的秘密不曾揭开过,日子要照常过下去。

  皇上光明正大找臻贵妃, 胤禛偷偷摸摸走地道去到武拂衣处批折子。日复一日,平静无波。

  不过,夜深人静, 午夜时分,还是会有些羞恼妄念。

  胤禛想起曾经读过十四的狗血小说。

  夫妻俩闹别扭,小娇妻感受不到丈夫足够的爱意,闹脾气搞一波回娘家。

  当丈夫发现人不见了,终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追妻三千里。半道得知妻子其实怀有身孕了,再见面发现白白胖胖的娃也生好了。

  这一则故事刚刚被联想,就被胤禛抡起大锤子给锤得粉粉碎。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想十四写得乱七八糟故事?

  如此离谱故事,根本不存在让他有带入感的角色。

  总不可能是臻贵妃因为心情不悦就上演逃宫大戏,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太不负责任了。

  胤禛在荒唐联想之后,把复杂心情掩饰起来。

  此时,当外界听闻老虎突袭事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倒也也不是一点舆论都没有,主要都是说皇上洪福齐天。

  腊八节后,一堆加官进爵的分封诏书发了下去。

  升官谁不喜欢,不说实权能加几分,单说加一笔真金白银的俸禄就让人高兴。

  一时间,赞美奏折似雪花飘入畅春园与养心殿。

  说太上皇英明选了英明神武的继承人,这是上天也认可的事。

  皇上得神明青睐,哪怕有恶虎来袭也能轻松自如地应对,庄园内没有谁因此死亡。

  拍马屁的话随便听听就好。

  武拂衣对于神佛早就敬而远之,而此次能成功迅速诛杀恶虎,主要是依靠侍卫们日常训练有素。

  她做人实际,给侍卫们发了一笔击杀恶虎及时的奖金,且让九门提督提高巡城力度。

  春节来了,希望百姓们能欢欢喜喜过年,尽量减少天灾带来的生命威胁。

  另一边,允礽府上也受到了圣旨。

  今年除夕宴让二十四岁弘晳、二十一岁弘晋,以及已故石氏的女儿宁楚克出席。

  允礽的其他三个儿子年纪不过五岁。不如等以后再看看,也不急于此次一起吃席。

  随着圣旨而来的是赏赐。参加重要宫宴就要有得体合适的着装,让内务府送来一批好料子,在大半个月内赶制衣服。

  允礽一家子本来圈禁在东宫内,老四登基后给人挪了地方。

  在京城找了一个足够宽敞的宅子,真没在物质上亏待人,可就是不得人身自由。

  这头,允礽神色麻木地接了旨,对于长子与次子被允许参加宫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他知道这是其实是一个信号,弘晳与弘晋得到了重新出现在朝堂上的机会。

  宫宴是一次考验机会,老四会考察侄子们的表现,而不会让父辈的争斗无限期延长到小辈身上。

  那又如何,弘晳与弘晋有一个废太子的阿玛,能获得重用的可能性趋近于零,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抱期待。

  被点名出席宫宴的人反应不一。

  宁楚克作为府上唯一嫡女,她还在为亡母石氏服丧。

  石氏去世两年了,她是以太子妃规格下葬。

  康熙亲临悼念,但没人会觉得太上皇对允礽又捡起了爱子之情。因为太上皇在葬礼上明确表示有愧石家,皆因废太子没有好好珍惜石氏这个正妻。

  允礽在做太子期间对石氏很冷淡,甚至在公开场合不敬重太子妃,那都不是秘密。

  康熙一番悼词没有夸大其词,就是把允礽做的事摆了出来。也检讨自己没教育好儿子,而保证会照顾好孙女宁楚克。

  事实上,圈禁期间,石氏与女儿宁楚克得到额外关照很多。

  宁楚克接到了宫宴通知,心里明白是她早就到了成婚年纪。

  这会是心怀感激,更是牢记额娘临终前的话,不求煊赫只求嫁一户太平些的人家就好。

  弘晋收到了新衣料子,却没有多少妄想,本就没想要后半生还能出人头地。

  他的身体有些弱,被圈禁后就该吃吃该睡睡。比起以往起早贪黑上书房学习生涯,这几年倒是气色好了点。

  虽然没想要入朝为官,但能被放出去瞧一瞧外头的景色也是好的。这就与嫡妻去分享这一个好消息了。

  与弟弟妹妹们不同。

  弘晳看也不看新衣料子,压根不在意参加宫宴代表自由可能不远了,更没有去想重新进入朝堂。

  当下,他眼神凶狠地盯着前来送东西的内务府侍卫莫圭,不管不顾就想拽着人问话。

  想要伸手去抓莫圭的衣领,不料身体反应迟钝了一拍,扑了个空,差点摔个狗.吃.屎。

  这叫弘晳更加愤怒了,而他都没想以往矫健的体格怎么会变得脚步虚浮起来。“你还敢躲!爷的钱,你早就收了,货呢?!说是初七送来,这都初十了。”

  莫圭对于弘晳的愤怒不以为意,丝毫没有半分紧张。

  他负责给废太子府邸送吃的喝的已经一年多了,足够了解曾经的皇长孙弘晳脾气不好是真的。

  但没什么好怕的,这厮再也不是太上皇最宠的孙子了,如今更是要依靠自己才能与外界做买卖。

  “晳大爷,您且见谅。货是从南边来的,是稀有的好东西,难免就要让人等一等。”

  莫圭的语气漫不经心,“您也用了大半年,奴才哪一次骗过您的钱财。就是迟到而已。”

  “爷要货!你听到没有!爷要货!货究竟什么时候到?”

  弘晳听着这般推脱之词,情绪一下子失控。

  哪还在乎什么形象,双目赤红像极了恶狼。

  直接一把抓住莫圭的辫子,不让人溜走。而开始进行搜身,是无论如何要找点什么出来。

  莫圭被弘晳的疯劲吓了一跳,下意识要一拳头挥出去,但又半道收了手。

  不能打,废太子的三个孩子重获出席除夕宫宴的待遇,指不定又有复起的可能性。

  何况,他也想着要做弘晳的大生意,可不能把钱财往外推了。想到此处,半道停了手,麻利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塞给弘晳。

  “晳大爷,您急什么啊!这是三成的货,您先用着。奴才保证,明天就把足量的都给您补齐了。”

  弘晳一把夺过莫圭手里的纸包,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满足中夹杂扭曲的笑容。

  半晌沉醉后,他才回过神来。将纸包藏得严严实实,又凶狠警告莫圭。

  “明天一早,必须送来!爷很快就能出府了活动了,你要是不准时送货,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呵!别以为只有你手头有货,爷也能找其他人。”

  莫圭表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是不屑。

  这些从南边来的东西很难得,弘晳想找别的路子,怕是要费足一番苦力了。

  *

  *

  日子越发冷了。

  冬至之后,永寿宫就挂上了《九九消寒图》。

  简单说来,从冬至算起的九九八十一天,古称数九。数过了九九,也就到了春回大地的日子。

  明朝《帝京景物略》记载了人们为渡过漫长冬季而创造的娱乐方式。

  家中挂一副《九九消寒图》,或是铜钱状,或是梅花状,或是文字图。人们可以通过签到打卡方式,数一数日子,等到春暖花开。

  以梅花图为例子,以墨色画一株梅花,其上有花瓣八十一朵。

  然后每天用红色颜料涂抹花瓣一片,等到九十九片花瓣都被涂色了,春天自然也就来了。

  铜钱图与文字图的使用方式相似,也都是每天图一笔。

  胤禛瞧着房内的铜钱图,从冬至到腊月初六,上面的每一枚铜钱都是武拂衣图色的。

  但恶虎事件爆发后,两人在政务上的相处模式不变,到底还是在生活小事中保持了距离。从初七到二十七,整整二十天都是他独自涂色了。

  本以为今晚也是吃好饭,批阅奏折结束就单独就寝,没想到听到门口通传皇上来了。

  武拂衣来了,不是空手来的。她把虎皮、虎骨送来了。

  “尸检最终结果出来了,老虎没有中药迹象。腊月初六恶虎突袭就是一个意外,警醒京城官员与百姓野兽威胁不可能忘。我已经让九门提督加派巡逻班次。之前说好的,把老虎给你制成标本收藏,填充物我也给你预备着了。”

  谁和你说好的?!

  胤禛面无表情,他难道会稀罕把老虎制成标本?这玩意戳破了不改戳破的秘密,难道还要把它们当吉祥物供起来?

  武拂衣真不是故意来火上浇油的。考虑了一段日子,她决定在年前把话给说明白。

  今生被绑定式相伴,两人维持战略伙伴关系就够了,至于更进一步的情意还请期盼飘渺来生。

  人不能太贪心,要有责任感、尊重客观现实的制约,以及某些做人底线原则不会变。生活嘛,难免有遗憾。

  “我……”

  武拂衣正要起个头,外面忽然传来了苏培盛的通传声。

  “皇上,废太子府上出事了。”

  啥玩意?

  武拂衣与胤禛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不去想两人的私事了。距离除夕还有三天,弘晳怎么会突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