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委屈地嚎了一嗓子, 可再往前快走几步,后悔是为时已晚。

  大事不妙!

  睿智勇武形象是崩坏了。

  河岸边竟然不只一人。四哥在,武氏也在。

  不是怕了武侧福晋, 只是担忧这人在额娘面前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那么指不定他要被额娘好一顿唠叨。

  “小四嫂也在, 下午好。”

  胤祯努力粉饰太平,企图表现得神色如常些,仿佛刚刚那一口行走的醋缸不是他。

  此刻,十四哪能知道他以为的四哥不是真四哥,不是四哥的武氏才是真想揍他一顿的四哥。

  胤禛瞧着十四, 这弟弟的画风歪掉了。一定是武拂衣给带歪的,老鬼竟然还敢倒打一耙认为是他惯坏十四。

  绝无可能。何况没有接触机会,近三年就没以四哥的身份与十四交谈。

  上回, 十四单方面说话是在演武场。

  自己与胤禔比斗惨败之后, 十四前来送上了一句安慰的话——“哥,回去好好修养,我送的伤药记得要涂。”

  胤禛记得很清楚, 十四说这句话时伴随着亏钱肉疼的表情。

  自己难道稀罕他的一瓶伤药?再说了,那药能花他多少银子?

  后来一查,简直想呵呵。

  十四去地下赌庄,在直郡王与雍郡王的输赢赌局中, 押了后者获胜。这就损失了整整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

  胤禛一方面想严惩十四去押注赌博的行为,另一方面非常想问难道自己就值十两?

  除此一回,近三年他与胤祯再无正面交集。

  以武侧福晋的身份见面, 也就是在十四大婚当天,礼仪性的一句话请安问候而已。

  武拂衣竟然堂而皇之送他一顶黑锅,表示十四的拈酸吃醋是他惯出来的, 始作俑者难道不该是老鬼本鬼吗?

  胤禛暗中腹诽不断,但表面上分毫不露,竟然还能动作自然而流畅地问候十四。“给十四爷请安。”

  “免礼。”

  胤祯说得极为迅速。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会明明是武氏给他行礼,但总觉得自己有要被戒尺狠抽手心的危机感。

  为什么呢?

  胤祯瞧见一旁四哥神色淡淡,他忽然就明白了。

  武侧福晋给他的严肃感,肯定被四哥传染的。

  常言道,近墨者黑。用词好听点,这是夫妻相。所谓「相」不仅指相貌,也能是气质接近。

  别管像不像了,今天来的正题是老十三家的玻璃窗。

  胤祯朝着四哥眨眼睛,示意要单独谈一谈。

  他还要点脸的,不好意思在第三人面前暴露出自己争宠的小心思。

  至于刚刚口快问出的那句「你到底有几个好弟弟」,就当今天风大已经把这话给吹散了。反正不是爱新觉罗·胤祯说的。

  “眼睛不舒服?”

  武拂衣岂能瞧不出十四的尴尬,揶揄了一句,“你是看了什么东西受刺激了?”

  胤祯可不就是瞧见胤祥府邸的玻璃窗受刺激了,但这话要私下单独讲。“就是风大给吹到了。”

  “行吧,随我去书房坐一坐。”

  武拂衣没太为难人,给了十四台阶下。

  说着,又给胤禛投去一个你自便的眼神。她则要去听听便宜弟弟一头栽到醋缸里的心路历程。

  最近能引发对比差异的事,就是给胤祥府邸装了玻璃窗,但之前没给十四府邸装。

  给十四免费装玻璃窗?

  这厮想得倒是挺美!

  真要送玻璃,也就送十两银子的份额。

  一巴掌大小,不能更多。谁叫这厮去押注四哥比武成败时胜,抠抠搜搜地只押了十两。

  如此决定,散了一会步回到院子。

  侍女观霜汇报,有一大盒的新书被送来。

  太监说是四爷送给给武侧福晋的礼物,整整一大盒的畅销话本,供人解解闷。

  解闷?话本?

  胤禛没有这方面需求,也不信武拂衣会主动给他这种礼物。

  难道是老鬼想看,但要保持雍郡王的严肃形象,所以假借武氏的名义买书了?

  究竟为何送书,翻一翻书就知道答案。

  反正明面上话本是送给武氏的,那就没有不可翻阅的道理。

  随手拿起一本。

  书名:《罗大贵与朱小妹》,作者:似是而非。

  胤禛盯着书名,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见过。书名瞧着是一男一女的乡土感情故事?

  若非今天被老鬼购买送到他的案头,这类书是瞄也不会瞄一眼。眼下,为弄清这盒话本为何而来,却是认认真真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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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另一侧,主院书房。

  武拂衣听胤祯说完了他的满腹委屈。

  最后,胤祯找补了几句,以听起来非常理性分析的态度。

  “我不是贪心眼馋高价的玻璃窗,就是心痛于四哥的偏心。明明我们更亲近,是一母同胞。

  何况,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侄子侄女们辅导过功课呢!胤祥,他又做了什么好人好事?哼哼——”

  这个哼哼声,让胤祯活脱脱就似一头生气的猪仔。

  武拂衣忍住笑意,维持住了严肃四阿哥形象。

  “很好,你的书没白念,也能把争风吃醋的理由说得一套一套的。”

  胤祯闻言差点炸毛跳起来,但又被下一番话给安抚住了。

  武拂衣挺讲道理地表示,“不患寡而患不均。虽然给你与十三的新婚贺礼价格相同,但玻璃窗毕竟是稀奇货。

  如此一来,外面难免有人说闲话,是叫你有些委屈了。今天,你能直言不讳地来诉苦,也不愧是以诚待人、勇敢直言的十四阿哥。”

  来自四哥的肯定,非常罕见。

  胤祯难得体会一把被四哥顺毛摸,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可以再多表扬他几句。

  武拂衣抬手就给十四送了一顶高帽子,“你对几个孩子的照顾,我都记在了心上。很遗憾,你分府时间早了些,没赶上玻璃窗批量制作,这事却不能十三面前去说。

  胤祥拖到今年才出宫成亲,是因为生母故去,他要守孝。十四,你如此重情重义,必是能理解的。想必你也没在十三面前表露出来不满吧?”

  胤祯被冠上重情义的头衔,有些心虚地回忆起半个时辰前的场景。

  他是没对十三表示不满,但不是体谅了胤祥丧母的不容易,而是急匆匆来找四哥问话。

  武拂衣瞧着胤祯眼神飘忽的心虚模样,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子真就是时不时需要被敲打,但也没有一味冷言叱责他,而是言明了其中利害。

  “玻璃窗是奇货可居,但比不过人命。你叫胤祥选择,是晚出宫三年有全套玻璃窗装修的府邸,还是敏妃活着让他能在三年前就成亲分府。你觉得他会选哪一个?”

  答案,毫无疑问是后者。

  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胤祯对胤祥被赠予玻璃窗表示不满,不满于十三有而自己没有,别人瞧着可不会是看醋缸那般单纯。

  这番行为会被上升到没有手足之情,毫不在意胤祥丧母之痛。因为胤祯在对比新婚贺礼时,完全没去思考他与十三的境遇不同。

  当下,武拂衣把问题的严重性点了出来。

  某种程度,十四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老四,谁叫两人是一母同胞。也如十四所言,他给侄女侄子辅导功课确实有功劳,那不能瞧他走上歧路不自知。

  胤祯被问了这道选择题,后知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他听懂了四哥话里的意思,这下也没来时的理直气壮吃醋了。“我真没想那么多。敏妃娘娘去世,我知道老十三伤心,在阿哥所那会也一直陪他聊天解忧的。”

  此话,一半是真话。

  胤祯是去年春天搬出宫,在此之前与胤祥相邻住在阿哥所,三不五时去找他讲讲话。

  不过聊天内容非常值得商榷,究竟去主动宽慰十三,还是朝十三吐苦水诉苦,只怕是后者居多了。

  武拂衣也不戳破胤祯,但劝他行事要谨慎些。

  “你愿意对为兄的说实话,我很高兴于你的坦诚,但在外还是小心些。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哪怕心里住了十四宝宝,也别随时随地表现出来。”

  胤祯听着四哥好言相劝,也理亏意识到错误。正想要点头,但是什么叫做他心里住了十四宝宝?

  武拂衣却没给胤祯辩驳的机会,紧接着道,“你也领了差事,朝堂上的情况终是要自行琢磨的。我也不啰嗦了。”

  有些话,却是不能与十四说的。

  比如,康熙思考儿子们的事情时心思多变,甚至是明褒暗贬。

  就说给何焯通风报信一事,只有宜妃被罚,剥夺了她管理此界选秀的权力,但对老八夫妻不曾给一丝敲打。

  宜妃娘家的侍女是接了八福晋的指令行事。

  对此,康熙是真的没有查到吗?

  即便没查到,何焯与胤禩才是直接利益相关方,为什么不给老八一丝警告?

  胤禛分析过,康熙终是捧起老八来制衡太子。

  哪怕去年调查索额图处理时,武拂衣推举了陈鹏年负责,是为避免兄弟相争的可能性,但有的事不是一个人愿意就够了。

  太子不愿意退一步,胤禩又想要争一争。胤禔与太子的争锋持续多年,背后的支持者们也不会握手言和。

  康熙面对如此斗争局势,势必要做出决断。

  这种时候,他惩罚谁不一定是厌恶,而是对你有一份真心在。敲打你是叫你好好过日子。

  反之,宠着谁任其作为,不一定是喜爱。而是剥离了父子的身份,只当你是一颗棋子去制衡朝堂局势。

  纵观康熙登基后的朝堂势力争斗,明珠与索额图曾经风头无两,如今也一退一死。被他当做棋子的下场,即便是亲生儿子也怕是落不得善终。

  这种斗争只会愈演愈烈。谁冲进去,势必落得一身伤。

  十四要学不会多些谨慎,什么醋都敢吃,甚至与太子争一争康熙的父爱,那就是一头撞到南墙上了。

  话不能说得太明,但也没有一味打击人。

  武拂衣还是表示出一碗水端平,“今天,你敢来有话直说了,为兄也不叫你失落离开。这会送你玻璃窗,却也不算独特的礼物了。这样吧,要是你在理学院表现优异。等明年,正月初九,给你一份新奇的生辰礼。”

  胤祯错过最佳时机表达他才不是宝宝,但这会也不好强调了,否则真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显得孩子脾性。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新奇礼物吸引过去,眼睛一亮,“四哥,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弟弟就期盼着了啊!”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主要聊了聊胤祯如今协理的牛痘推广工作,其中遇到过哪些问题与处理方法。

  天色渐渐暗了。

  十四不能留宿郊外,他明天一早还要去上课。

  武拂衣陪着吃了一顿晚饭,就把人送出了庄子。

  转身,走向胤禛的院子。

  今天该送来一批话本。

  在胤禟提出落水二选一的狗血问题后,她命人去市面上搜罗的近年来畅销书。因为怀疑之前胡扯一通给十四提供的写作灵感,真被他落笔成书了。

  不过,四爷怎么可能读狗血话本,当然要以给武侧福晋解闷的名义买书。

  武拂衣心安理得给胤禛送了书。如果他感兴趣翻翻,未尝不是开开眼界,了解一下不曾关注过的通俗话本。

  进门,就见他还真在书桌边认真翻阅话本。“怎么样?新书内容有趣吗?”

  胤禛闻声抬头,面无表情指了指身边的座位,示意武拂衣先坐。

  武拂衣走进落座,发现书桌上左边放着《罗大贵与朱小妹》,右边则是一本《Romeo and Juliet》,可不就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胤禛指了指两本书,“都是世仇相爱相杀的故事。除了书名相似,罗大贵的故事比罗密欧的故事,却是要离谱得多,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

  什么跳崖不死,扫地僧人指点迷津,罗大贵与朱小妹最后发现彼此居然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这些桥段真是俗得可以。那不是关键了,这作者是关键了。”

  胤禛点了点话本作者「似是而非」的名字,压低声音问:

  “这书是十四写的,对不对?我问你,你还记得七夕晚上讲过的话吗?竟是想要推举一个好弟弟继位,现在你还持有相同观点吗?敢让这样一个奇思妙想的“好”弟弟继位,你是嫌朝堂太平静了吗!“

  武拂衣尴尬地微笑。

  七月里,说那番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胤祯的画风已经歪了。

  当下,她的关注点却偏了一下,“等一等。阿四,你是不看话本的,怎么能断定这书是十四写的?咦,你从哪里积累了丰富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