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袭的那人结结实实吃了她一枪, 反而更加来劲了,眉毛一挑,黑不溜秋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很感兴趣”的表情, 很是有碍观瞻。

  秦楚面色淡然地看了他两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可惜他本人还没意识到这点, 一面将长戟送出去,一面唠上瘾似的碎碎念道:

  “没想到还真有些本事,看来你能做上大将军也不是没理由——嘿, 吃我一戟!”

  秦楚:“……”什么玩意。

  她感觉四周人潮都在向后涌, 带出来的金城兵已经退了接近一半,余下那半且战且退,也差不多该放手离开了。

  然而人群虽在倒退,她却因眼前这人难以脱身——他嘴上闲言一直不停, 动手却并不迟缓, 招招都落在致命处, 且力量其大, 她硬抗不得。

  秦楚心中陡然升腾起一股焦灼。她本事再大,战场上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那些伤口大大小小,让她的动作相比以往更加迟滞, 哪怕感觉不到疼痛,还是因为血液流失受了影响。

  ……这下总算不是迁怒了。她忍不住啧了一声, 又给皇帝记下两笔, 心道:“废物, 有你赔给我的那天。”

  当时她抽出生命力给刘辩吊着气,虽也预料到今日此景的发生,可临到阵前,到底生出一点身不由己的烦闷出来。

  所幸秦楚惯来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那点烦闷转瞬即逝,很快便被她当做愤怒的燃料。

  她咬了咬牙,一夹马腹,照夜玉狮子绕着那男人窜了出去,手中陡然加了力气,系着红缨的长/枪寒光一闪,被她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那人腰腹,手再一收,便带出了猩红的血液。

  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对方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当即伸手捂住了伤口,似乎也没想到她还留有余力。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仰面躲过她扎来的一枪。此人直觉颇为敏锐,在秦楚伸出手、准备给他第三击之前,眼也不眨地拍马向前,狠冲了几步,再次避开她突刺过来一击。

  秦楚眼皮一跳,心知此时不能恋战,最终还是转过了身,把实力不俗的对手抛在了背后。

  可是她有心放人一马,对方却未必领情。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彻底藏入人/流之前,这缺心眼的居然昂起了头,对着秦楚大大方方报了个家门,相当欠揍地喊:“大将军厉害!我叫许褚!”

  秦楚:“……嚯。”

  她一时不知是否该对这个名字做出反应,毕竟平心而论,此人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更比他的名将身份更让人震撼。

  也就这眨眼的工夫,许褚已转身躲入人潮,转瞬消失无踪了。

  秦楚神色不变,只是抬眼看了看他背影消失的地方,很快又低下了头,挥手一拍,照夜玉狮子便向着长葛城的方向飞驰过去。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白马脚下飞快,一路疾驰,带起一阵微腥的风,孔伷丁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担心她留有后手,亦不敢轻易相追。秦楚一身血污,红袍被疾风带得猎猎作响,雪亮的寒光流淌在□□上,面色却异常沉静,乍看如煞星降世,一时竟无人阻拦。

  然而就这犹豫片刻的时间,已足够战局尘埃落定了。金城兵一向以她为首,见秦楚退得毫不犹豫,剩下那些且战且退的将士们也都受了武器,奋力拍马回营,潮水似的后退着,转眼战场便空了一半。

  秦楚退回到城门之下,回头扫了眼身后,见士兵们已被收拢得差不多,抬起下巴,冲着城楼上的士兵打了个手势,城门便缓缓打开,自内而外将她们迎了进去。

  ……至此,计策的前半部分才算彻底落实。

  这场突袭完整得堪称完美,除了时机上的小小差池之外,折损的兵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多亏了孔伷是个眼高手低的文士。

  接下来,就该期待着敌方的反应了。

  “主公!”

  “大将军!”

  这两声呼喊拉回了她的注意力。秦楚抽回思绪,抬眼一看,才发现辛宪英与徐庶已飞快地下了城楼,一左一右地将她围住。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像反应过来似的,松开握着缰绳的手,感觉到上面古怪的粘腻,神色一动,垂眼便看见满手的淋漓鲜血。

  秦楚:“……”

  她收回目光,对着二人点了点头,扯出一个半真不假的笑容,神态自若道:“我没事。”

  紧接着,在辛宪英和徐庶开口之前,她赶忙低头,做出翻身下马的动作,又借着额前碎发的遮挡,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将满手的血迹朝着深色的马鞍上面狠狠一抹——其中还有少部分沾到了照夜玉狮子的马背上。

  白马怒气冲冲地抬起前蹄,一张马脸硬是挤出了人类横眉竖眼的表情,骂骂咧咧地打了两个响鼻。

  秦楚从善如流地将右手背到身后,冲着它使了个没人看得懂的眼色,试图通过将军与战马间的“心有灵犀”蒙混过关。

  白马看了眼她,转过身,客客气气地将马屁股对朝了大将军。

  辛宪英瞥了眼照夜玉狮子,也不知看出了什么,有些担忧地皱起眉,犹豫片刻,从袖中抽出一块丝质手帕,递了过去:“孔伷兵马众多,主公本可不必涉险……”

  她后半句话没说出口,秦楚也能猜到是想说什么。

  以辛宪英的敏锐,多半也猜到她身上那点不显于人前的力不从心了。只是秦楚毕竟是主公,两人又刚相识不久,此时还是“君子之交”,实在不便多提。

  秦楚无声地对她摇了下头,转而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很快敛了神色。

  “行了。你想去就去,不必跟着我。”

  秦楚嘲笑似的看了眼他,抬起左手,干脆利落地朝着徐庶后背招呼了一巴掌,宽宏大量道:“我换身衣服就来,你快滚吧。”

  徐庶转头看了眼她,到底没从她那不轻不重的一掌中看出什么来,心里虽然纳闷着她今日的不耐烦,到底也没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回城楼观察动静去了。

  徐元直虽然刚直敏锐,到底经验有限,沉稳不足,满心记挂着敌军的动向,自然注意不到她的异样。

  秦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暗自舒了口气,侧过头看了眼辛宪英:“宪英若有要事,也可先去处理。”

  可辛宪英毕竟不是徐庶,闻言只是摇摇头,道:“容无事。”

  于是一路沉默地跟着秦楚进了治所。

  自之前刘凡内应之事发生后,治所的县吏全部被替换成了秦楚的金城军,此时又正值战后,是最忙碌的时候,治所的庭院便更显安静,只有夏蝉伏在树干上,不长眼色地喧闹着。

  走到居室门口时,辛宪英一抿唇,终于开了口:“主公这样,是担心军心动摇吗?”

  她这话问得有些唐突,秦楚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她是指上战场又隐藏伤势的事情。然而这问题太过复杂,她也不好直说自己死不了,只能委婉道:“也算是吧。”

  “我军虽然人少,却有城池作为倚靠,豫州军又是那样的……”辛宪英顿了顿,也没好意思当场骂孔伷废物,只好含糊跳过了这句形容,轻声道,“就算您没有下城亲征,将士们也一定会凯旋的。”

  她规劝得当真是委婉至极,秦楚看了眼她平淡却真诚的目光,眼皮一跳,那句“亲自下场稳赚不赔”卡在喉咙中,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她笑了一笑:

  “或许是凉州带来的习惯吧。”

  辛宪英迟疑了片刻,又道:“阳翟三万将士留守,又有荀治中与孙将军坐镇,您……”

  她果然看出来了。

  “果然瞒不过你。”秦楚笑着摇了摇头。她伸手拉开绢门,径自走进居室,坦然道,“我的确有‘早日结束此战、折回阳翟营救’的想法,可我也知道战事是急不得的。宪英想说的,我都明白。”

  门口的木柜上散乱地扔着几条红发带,秦楚瞥了眼桌面,随手抓了一根,便就着它胡乱束起黑发。

  去年大朝会上,她拿佩剑把长发削去七/八,现在也不过长到肩下一点。原来那根发绳大约是丢在了战场,她一路散着头发进了居室,后颈闷出点细汗,这时才觉得清爽了些。

  “上战场是习惯,并不是冲动。”她说,“我虽然担忧阳翟,但也不会给袁术围魏救赵的机会,宪英不必担心。”

  身后忽然没了声音。

  秦楚没等到她的回答,有些疑惑地转过头,还未对上辛宪英的双眼,便听见身后女子微微拔高的声音,竟带着一点难得的恐慌:

  “主公,你的后颈!”

  秦楚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摸过去。

  ……满手的粘腻温热。

  都是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