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懂我。”

  诸葛玄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神情一瞬间变得极冷淡:“袁公路不敢对琅琊伏氏下手,但未必不敢寻诸葛氏的麻烦。”

  他说得含糊,秦楚却也能猜个差不多。

  她皱起眉:

  “先生既然提到了‘公学竹纸’, 必然是找到了我手下的具体位置。

  袁术对先生发难,哪怕先生不愿牵连叔父, 公达昭姬也绝对会提供庇护的。”

  诸葛玄摇了摇头。

  在他开口之前,本还低头剥着葡萄的诸葛亮忽然停下了手中动作, 语气带着点真挚困惑:

  “可是, 将军不是不想让人发现他们吗?”

  秦楚一愣,立刻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她欲于徐/州扎根,手下的人当然需要仔细隐藏蛰伏的。诸葛玄若接受了他们的帮助,虽能得喘息之时, 但必然也有诸多不便, 还不如迁家来得方便。

  “亮郎说得对,”她冲诸葛亮笑了笑, “是我问了多余的话呢。”

  ……

  杨彪的逃离就像一根导火索, 点燃了夏季焦躁的京城。

  天子的犹豫不止给了袁术发展的机会, 也动摇了士族打压叛逆的决心。杨彪一走,亲袁派们便蠢蠢欲动起来, 纷纷上书少帝,与清流派明里暗里地相互挤兑。

  一时间, 雒阳世家心思各异, 罅隙暗生,便又逼了把袁术,让他加重了手段。

  “公达来信, 说袁公路已派重兵入了琅琊, 将伏氏宅包围起来, 禁止出入。”

  郭嘉抖了抖信纸,把来自徐/州的谋士亲笔信递给秦楚,额外注意了眼她的表情。

  秦楚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她接过信笺,默读下去,目光在“伏诚抱病”四个字上逗留了片刻,眼角似乎是抽了抽,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一抿唇,将这封轻飘飘的帛书放回桌上。

  “世家相争,袁公路紧张了。”她强迫自己把思绪抽回来,推开绢门,走出了书房,把目光转移到庭院中碧绿的槐树上,呼了口气。

  那将士不知是从哪里跑来的,脸涨得通红,几乎是飞奔到秦楚面前,看得郭嘉都愣了一愣。

  只是他这路不太顺,快跑来时似乎滑了一下,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给她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主公!”

  “欸,干嘛呢。”秦楚撇嘴退了一步,“有事就报,这么毛糙,你是新来的?”

  “不、不是,”那小将这才抬起头,苦着脸答道,“吕将军又在外头和人打起来了……”

  秦楚:“……”

  吕布那炸药桶,怎么这么闲?

  她眉头一皱,在满脑子的徐/州之事拨开一处空地,勉强容下了吕布打架的破事,沉吟片刻,认真问道:

  “赢了没?”

  那将士没想到她第一个问题如此功利,默了一默,艰难地把时间地点人物等信息咽下喉咙,老实答道:“应当是赢了吧。”

  大将军满意了,冲着他一点头:“带路。”

  报信的将士还是头一次接触到秦楚,没想到她私下里是这么个德行,于是偷偷瞥了眼军师祭酒——要命了,这位更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连“赢没赢”都不在乎,听着“打起来”就已经来了劲。

  腹诽归腹诽,路还是要带的。书房距离正门不算太远,他引着两人拐了两个弯,又穿过正庭,便看见一圈人围在庭中空地上。

  孙策没注意他们几个,还在一旁给吕布拍手叫好,反倒是马超先转过身来,看见秦楚时愣了一愣,不自觉地向身后一瞟,又对着她行了礼:

  “主公,军师。”

  围着看热闹的人实在不少,注意力都放在吕布和他的对手身上了,注意到她的人没几个,马超本想上前,但被秦楚拉了回来,摇摇头。

  她背手站到马超的位置上,微微抬头,然后沉默了。

  ……身高不够,看不到。

  马超:“……”

  郭嘉:“……”

  两人装作没有看见。

  郭嘉咳嗽一声 ,对马超使了个眼色。马超立刻上前一步,反手给正在鼓掌的孙策背后上了一巴掌,隔着短褐发出了“啪”一声闷响。

  孙策整个人一跳,条件反射似的转过身,当即回了马超一拳,再抬头,才看见了后头面无表情的秦楚,“啊”了一声,立刻从人堆里退了出来。

  “阿楚!”他从善如流地忽视了的马超,一看见秦楚便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靠近她,“你看,奉先和两个武士打起来也未落下风呢。”

  秦楚睁大了眼睛,露出惊喜赞叹的表情,又对着孙策招了招手:“哇,真的吗?”

  他又凑近了一些,和她咬耳朵:“真的,那二人武艺不下于公瑾和我,不知是哪家的部曲。奉先果真——咦,阿楚?!”

  孙策抬手捂住额头,委屈又茫然地看了眼她。

  秦楚气定神闲地收回了弹他脑门的食指,似笑非笑地睨了眼孙策:

  “我让你去拉练士兵,你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孙策:“……”

  他不敢说话了,只能默默后退一步,站到了幸灾乐祸的郭嘉身边。

  秦楚自然地站回到孙策原本的位置,背手抬眼,看吕布与人过招。

  史书上吕布的“飞将”之称果真非虚,他虽生得人高马大,出手却极其快速,在压倒性的力量之外,还有着猛兽般惊人的战斗直觉。

  另外二人一高一矮,下手也未有犹豫,手中长矛冷刀前后围住他,居然被他以蛮力应下,硬生生地弹了出去,破出了一条路来。

  秦楚目不转睛地看着吕布,听见周围又是阵阵长吁短叹。曹理倒抽了一口气,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在一片赞叹声中压低了声音,偷偷问曹昂:

  “父亲曾经说大将军可胜过吕奉先,可是吕将军都已经这样了,那她……”

  曹昂低声道:“我听孙伯符说,大将军以速度与耐力见长,爆发力强于吕布,个体作战难分高下;然而她十四岁便跟着皇甫将军出征,经验远高于常人,因此才说吕奉先不如她。”

  正在说话间,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惊奇的喝声,曹昂于是立刻回头,便看见吕布抬腿扫过二人。

  高个子的那个反应其快,立刻拿刀柄拨了回去;吕布一击不成,又去袭另一人,也不顾高个阻挡,硬是用枪推得他后退了几步。

  曹家姑娘看得津津有味,又拉了拉兄长,示意他看那使长矛的黑衣武士:

  “阿兄,他走起来有问题,似乎是崴了脚。吕将军要赢了吗?”

  “多半是的。”

  秦楚也移了目光去看那人,见他动作虽还从容,走起路来却有些迟滞,右脚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的确如曹理所言,是伤到了。她不由点点头,赞了一句:“阿理洞察力惊人啊。”

  她声音清亮,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一听便知是个女子。曹理闻言唰地抬起头,瞪大了眼:“大将军——!”

  她的声音不小,周遭一圈人的目光即刻转移到曹理身上,又看到了背着手的秦楚。

  空地边的叫好声顿时一滞,众人立刻散开,借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见过大将军”。

  秦楚:“……”低调不下去了。

  她眉头一拧,只能认命地应了两声,又对着身后报信带路的小兵招了下手,示意他把怀中的枪呈上来充公。

  秦楚接了枪,上前走了两步,挽了挽宽大的袖口,捏紧了枪身。

  曹理又睁圆了眼,还以为大将军要亲自上阵制止,不由屏住了呼吸。

  随后,她便看到大将军一脚向后,上半身微倾,举起了右臂——

  直接把枪投出去了。

  曹理目瞪口呆。

  黑铁枪从她手中飞也似的滑了出去,直直地冲向吕布的前方,与刀戟相撞,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

  那柄枪直直地插/入三人缠斗的间隙中,恰好不好地把武器打得偏了一偏。

  吕布若有所感,当即收回长戟,后退几步,转头看过去,恰好与秦楚对视。

  ……吕飞将眼皮一跳,看见秦楚皮笑肉不笑地对他颔首,顿觉大事不妙,立刻板直了腰杆,好声好气地叫了一声:“主公。”

  莫名其妙就停下战斗的武士一号:“?”

  对眼下状况一无所察的武士二号:“?”

  “奉先不是巡逻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与人斗殴?”

  她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满头大汗的吕布慢慢挪过来,满脸不打自招的心虚,终于冷笑了一声。

  吕布露出了“我不是我没有”的表情,眼珠几转,最终落在看戏的郭嘉身上,试图通过对酒肉朋友挤眉弄眼的方式获得赦免。

  郭嘉笑容一僵。

  秦楚:“还看什么?”

  一军将领最重颜面,被主公当面训斥自然不是件好事。她看了眼紧张握拳的吕布,暂且将“军法被你吃了吗”的责问咽了回去,干脆掠过了私自斗殴的吕将军,转而走到了另外二人面前。

  这两人均是粗布麻衣,打扮与平民无异,眼中却透出了微寒的精光,显然上过战场,绝非看家护院的寻常部曲。

  秦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目光在略高那人的脸上顿了一顿,被那双典型过头的丹凤眼惊了一惊,又去看他身旁那位黑衣人,生得亦是燕颔虎头,周身气度与典韦有几分相似。

  她的目光扫过二人手中的银刀长矛,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微微定了定神,保持住明面上的镇定,从容抬手,先止住了二人的行礼:

  “二位武艺高强,能与我军大将匹敌,实非常人所及。敢问将军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