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元年,汉灵帝刘宏于西园开置邸舍卖官,价钱依官职大小而定:

  二千石官钱二千万,四百石官钱四百万。又命左右卖公卿官,公千万,卿五百万。

  侍中常居皇帝身侧、常行顾问之职,本应极力劝阻皇帝此举。然而刘宏偏听偏信十常侍,又有宦官党羽极力促成此事,伏完终究没有成功说服皇帝放弃。

  这是公元178年的四月,雒阳上东门前的杏花短暂地开了四日,便被持续的阴雨打落成泥。

  洛水绕着城门缓缓流动,时代的巨轮从未因任何事物而停下。

  就是在这样一个黯淡的春季,不其侯、侍中伏完,想起自己那被送往徐州避祸的幼女。

  吾弟仲平: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

  近年雒阳事务繁杂,因此未得空闲与书于你,还请见谅。上一回来信还是四年前,仲平与我说,已为阿楚觅得阳都诸葛玄为良师,吾心甚慰,以为阿楚虽未过继于你,仲平却已视阿楚为亲女。

  然此番书信于你,还为雒阳之事:今上为宦官所惑,已决心卖官弼爵,所得财物皆收于西园,用于享乐。无法制止,是我身为侍中的过失。然而,我以为此法若是推行,雒阳或将涌入大量买官之人,这却也是阿楚回来的良机啊。

  因此,希望仲平为我问一问阿楚,是否还愿回到雒阳?如果愿意,便请仲平也未阿楚计算,让她得以带着自己的人手,平安回到家中。

  若能得幸归家,替阿楚向她叔父表示感谢。

  日来事冗,便不多叙。

  汝兄伏完

  光和元年雒阳伏宅

  书信寄到东武时,已是半月之后了。

  伏诚将竹简翻来覆去,反复读了几遍,确认自己理解无误,不由为兄长伏完长叹。

  今上此举,实在荒唐。

  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信中不过潦草几句,也足见雒阳暗潮涌动。如此境况,未必不会涉及幼童。他私心是不愿意阿楚回到雒阳的,可他自己毕竟只是从父,阿楚生父伏完也在请他询问阿楚。无论怎么说,做选择的终归是秦楚本人。

  现在……阿楚和胤谊应当已经抵达目的地了吧。

  阿楚确实已经到了扬州,只是——

  系统:“扬州是这样的吗?是否过于好客了?”

  阿楚:“……”

  阿楚来不及与系统插科打诨,先一脚踹上前面男人的膝窝,力道有限,对方只是踉跄一下。

  阿楚立马向后一跳,干脆利落地朝他腿部斜刺一剑,转过头,远远对伏六大喊:“阿六保护先生!不必顾我!”

  “哟,”另一个水匪见同伴挨了一剑,低头一看,发现动手的是如此小儿,竟急也不急,反而对着她咧嘴一笑,“小儿倒是好玩!

  还会使剑?要爷爷教教你怎么用吗?”

  阿楚啐了他一口,提剑冲上去:“我祖父是大司农,你算什么东西!”

  阿楚不怕受伤,根本不在乎水匪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刀。

  趁水匪没反应过来,阿楚猛地抬手,剑尖直接扎上这家伙裸露在外的脚背,阿楚抽出再插进,连刺三剑。水匪立刻叫起来,抬起的右脚鲜血淋漓。

  另一旁诸葛玄被阿七护着往后退,远远看到她这般犯险,急得直冒冷汗,说话都哆嗦了起来,张了张口,喊:“阿楚,身外之物大可留下!”

  秦楚不理他,只对着阿六指示:“阿六!到城里去!带先生进城!”一面挥舞着自己的手里的剑,弯腰从敌人的缝隙中逃过攻击。

  除了牛车上已被掠走的物品外,剩下贵重的东西全部在阿楚身上了。诸葛玄多次教导她“财不外露”,阿楚却并不想照做,因而虽然衣着朴素,身上的饰物却并未摘下,也难怪东郡的这些水匪会找上他们。

  眼见着更多地水匪向她围上来,阿楚捏紧了剑柄。

  系统冷静地从她脑袋里钻出来:“实在不行就开个锁定时间,把他们都鲨了。”

  阿楚不紧张了。她抬手摸摸脸,再低头时看见满手血污,吓了一跳,一剑戳上右边水匪的小腹,带出一片猩红的血色。她对系统的计划表示反对:“你好暴力哦。”

  系统:……

  伏六身体健壮,武艺不俗,稍有眼力的水匪都不会缠着他;诸葛玄看上去并不是富贵之辈,又很顺从地交出了财物,因此水匪也不懒得再逮他。伏六在阿楚出生时就跟着她了,一直都很听阿楚的话,他推搡着诸葛玄,往城中的方向退。

  诸葛玄乌黑的长须被江风吹得糊了一眼,他声音仍然是颤抖的:“就在这里,他们不会再追了。伏六,去帮你家女郎。”

  阿六坚持:“先生,就快到城门了。”

  “阿楚再厉害,不过是八岁稚童!”

  阿六默了默。

  阿楚被贼寇包围,身形依然灵活,只是脸上与身上都沾了血迹,手背脸颊上也被划出小小的血口。

  可是再怎么不成气候,也不是孩童与体弱文人能轻易对付的啊。

  伏六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向着诸葛玄点点头,沉默地转身,向阿楚身边跑去。

  不过,伏六应当是没有跑回去帮助小主人的机会了。

  阿楚正在为难要不要挨一刀来换自己给水匪两剑: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担心这场面过于震撼,把阿六和诸葛玄吓到,更何况这种方式更接近于能力的滥用,早早开了这样的头显然不是好事……什么声音!

  阿楚最先听到了马蹄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沉闷但迅疾,像是习武者策马的声音。

  旋即,她左侧那个自称爷爷后被她连扎三剑的寇匪,被来人一枪带倒在地!

  周围贼寇惊了一惊,被这变动吓得四散开来。

  黑骝马上的男人持枪指向贼寇,喝道:“逆贼安敢害民!”

  阿楚定睛,发现果真有一人缩着肩膀向江边泊船处滚……一个人跑到江面上不是更容易被逮住吗?

  持枪将军翻身下了马,一下扎进七八人凑成的水匪堆里,一杆□□左冲右突,快得只能看见残影,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他们。

  哇,漂亮!

  阿楚在心里给他鼓掌。

  眼见着那些贼寇一个接一个的晕倒在地,阿楚握紧了剑柄,飞快地向江面跑去。

  助跑,起跳,拔尖瞄准……

  她跃得不高,手中之剑对准的是寇匪左肩。

  好!中了!

  “?!”

  水匪捂着受伤的肩膀转过头,满脸惊恐地瞪着阿楚。

  小朋友的力气本来就大不到哪里去,中间又有一段缓冲,因此剑并没有刺得太深。阿楚见他没受什么大的影响,还想继续跑,觉得有点失望。

  “哎,小女郎的剑术不错。”头顶传来男性爽朗的笑声。

  阿楚看着他一枪戳在水匪腰后——这下这家伙总算是疼晕过去了。

  周围的危险全部解决,阿楚也不用担心“极限一换一”的问题了。

  “多谢将军相助!”她乐呵呵地道谢。

  这男人好像对她很感兴趣,蹲下身来与她说话。

  “不客气,”他回答。他似乎不擅长与孩童交流,与阿楚说话时,声音特地放得很慢,温和的有些刻意,“小女郎的剑术是人教的吗?”

  “是我自己学的。将军,我听得懂你说话,可以不用这么慢讲的。”

  那男人怔了一下,嘴角一抽,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阿楚。

  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一边站起身,一边哈哈大笑:“你是哪家的小孩,真有意思!武艺比我家大郎都要好,还如此伶牙俐齿,我可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郎!”

  阿楚没有回答,也在暗暗地观察他。

  大抵长期在外作战的人都有共通之处,这男人的肤色较普通人而言更深一些,脸也有些粗糙,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细的、不明显的纹路。他没有戴头盔,发髻束得不太齐整,脸颊旁还散着一点须发,随意却不散漫,让人觉得很是可亲。

  阿楚于是也随意道:“我比你家大郎武术好,难道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吗?

  我叫伏楚,琅琊东武人。我家长辈都叫我阿楚,你也可以这样叫。”

  对方听到她第一句话,又笑了起来,露出亮闪闪的白色牙齿:“不奇怪,不奇怪。我是吴郡富春人,孙坚孙文台。嗯……阿楚,你便叫我——”

  孙、孙坚孙文台?!

  未等孙坚后半句说完,阿楚嘴快地接上:“文台兄!”

  ?

  想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直接忘了自己原本想说啥。比阿楚大了快二十岁的孙坚,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孙坚:“……?”

  阿楚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这便宜好像还挺难占?

  孙坚露出一眼难尽的表情。那双黑亮的眼睛瞅了瞅阿楚,还是没看出什么来。孙坚艰难地开口:“阿楚,你不如还是,依着自己原本的叫法来?”

  “喔,”阿楚有点失落地应道,“文台将军。”

  “哎,阿楚。”孙坚满意点头。

  他揉了揉阿楚毛茸茸的脑袋,感觉到手感的异样,皱起眉,摊开手掌看了一眼。

  孙坚:“……”

  为什么这孩子连头顶也能沾到血。

  他若无其事地将血迹擦在身上的征袍上,看着女孩沾着尘土的脸,脸颊上不知被什么划出了细小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心微微一动,顿了顿,问:“阿楚要不要来我家?”

  发现事态有变,赶忙跑回来的诸葛玄,刚气喘吁吁地慢下步子,正准备走向阿楚,就听见了孙坚贴心的建议。

  诸葛玄:……

  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