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瓦飞墙、斗拱交错的重重宫殿间，一人显见的颓败，自皇城缓缓而出。
宫门口庄肃森严的两排禁军，在此刻刺痛了平南候府世子的心。
如果当初……
可惜世上万事，加诸于如果之后，万事成空。
与此同时，李深正被黎密当着皇帝的面臭骂一顿。
皇帝看着戏，一边觉得有意思，一边也有些心疼自己的这位先生。
师徒做成这份儿上的，他此一生，也就见过这一对了。
眼见着，黎先生又要被自己的这位徒弟气煞了去，皇帝不得不开口了。
“黎先生，且消消气就是。说来此事也不算什么，平南候府那里，我有诸多顾忌，不可轻易处置。李将军这般，倒也算提前帮着我出了口气。”
黎密回过头看看新皇，非但没有借着皇帝的话下坡，还请求皇帝重重罚了李深。
“皇上不必多宽宥这混账，他今日罔顾王法，随意就敢对侯府世子下手，还敢来殿下这里混淆事实，就该重重的罚了，否则，往后他还不得捅破天来。”
“依法行事，他越级无故殴打平南候世子，合该卸下所有官职，受廷杖一百。”
“如今正是该律政刑法之时，皇上您合该教训了这混账，也好叫京都内其他人也借着此事紧紧皮子。”br>
黎密一脸认真，丝毫看不出是在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状告仇敌呢。
“老混帐，有你这么当师父的吗？你这是生怕我不死，紧着往我头上扣帽子！”
“我什么时候越级无故殴打平南候世子了？你亲眼瞧见了？还是平南候世子自己又说了？”
“你没瞧见，人平南候世子自己都否认了这事回家去了？你倒好来此一派查究了。”
“再说，我那是无故吗？”
“皇上，你来评评理，世上有他这样恨不得徒弟蒙罪的师父吗？”
李深听了黎密的话，当即就咧咧开了，丝毫也不管此时身处的环境。
活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粗汉，没有礼仪，也没瞧见多大的畏惧避嫌。
皇帝瞧着如此，心里跟明镜似的，眼底深处看着这一对别调子的师徒，还有着无可言说的羡慕。
他的太傅也很好，可惜，因着受他牵连举家获罪，如今，已是再也回不来了。
耳边，两人还在比着口舌，皇帝却觉得眼前有些恍惚起来。
到这一刻，他在这万人之颠这许多日子，却依然觉得不那么真实。
这偌大的皇城里，他曾经亲近的人，早已经在去岁消逝殆尽。
这天下间最威严富贵的地方，于他而言，是天底下最最寒凉之地，亦是最最苦之处。
享无边尊贵，受无边寂凉。
帝位皇座，不过如此而已。
皇帝闭了闭眼，开口打断了还在斗着的两人。
“黎先生与李将军，且都平平心气。”
“朕尚有一事相询李将军。闻听李将军曾为苏家姑娘蒙难时的夫婿，后经和离，朕又知李将军年初失了记忆，如今这般，却也是不知二位究竟如何？”
皇帝的眼神探究，细细体会，还有一股试探，李深心里当即一凛，再顾不得装疯卖傻与黎密斗嘴了，端直了身子，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起自己与苏良玉感情甚笃。
“臣与苏家姑娘两心相知，情投意合，虽然中间经了些许波折，但臣与苏家姑娘都认定了彼此。”
“说来不怕皇上你笑话，我被皇上你赶去衢州府时满心不乐意，路上寻思着要打发了她去，但见着她的第一眼，就没出息的不敢放肆了。”
“她生了我气，不待见我，我死皮赖脸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她，如今若不是因着她心系家族一事，臣恨不得就要向皇上您请旨娶了她家去。”
说着，李深满脸期待的看向皇帝，似是在暗示什么。
自进殿以来，这是皇帝见过李深最精神、恭敬的时候，没少听黎先生骂自己的孽障徒弟儿女情长意气短的皇帝，突然有些明悟黎先生的嫌弃了。
“咳咳，朕还没见过苏家姑娘。先前朕与平南侯府世子说的可不是假话，朕有愧于苏太傅，苏家姑娘我必然要照顾好的，她的终身大事，朕还是要听取苏家姑娘自己的意见。”
听见皇帝言语间的推脱，李深莫名便有些心焦了，主要还是他最近真是被平南候世子弄得紧张了，又加之苏良玉一直对他没完全松口，这会子皇帝又透出这层意思，难免就有些神经敏感。
偏生这时候，黎密在一旁哼笑一声，李深当即就被刺激得有些头热：
“皇上该是早有知晓我与苏家姑娘的事情，如今这般犹豫，莫不是为苏家姑娘寻摸了其他人，又或者皇上觉得臣不堪匹配苏家姑娘了……”
皇帝一时间被李深的直接弄得有些下不了台，尴尬住了，视线移向了黎密，黎密也被李深这直接的话语怔愣了一瞬，接收到皇帝的眼神后，赶紧喝骂住李深：
“混账！狗胆包天了你，揣测圣心，还敢加以置问，皇上砍了你的脑袋都不委屈你！”
李深这才闭了嘴，皇帝乘此抚了抚额头，说实话，往日看戏，觉得这两师徒挺乐呵，今日自己对上，方知着实有些遭不住。
“朕确实有顾虑。苏太傅乃是博学之人，言传身教之下，朕想来苏太傅的女儿亦是好文风更甚，李将军你虽然是英武不凡，但终究与文臣不归一处，故而朕不敢随意应你。”
“李将军既说与苏家姑娘感情甚笃，待朕问过了苏姑娘的意思亦是不差的。”
皇帝这话一说完，立马接收到了李深身上冒出的一阵阵幽怨，“皇上您也知道这些，臣怎么能不着急？单单她苏家姑娘这身份，现在就没少被人惦记，我不趁着现在感情好赶紧定下来，谁知道哪天臣就没防住了，叫她被其他人哄了去，到时候，臣去哪里哭去？”
“到那时，就是皇上你，也无法赔我一个苏良玉了！”
皇帝无语：“……”
李深继续，“皇上既然要问，不如趁早，皇上今日瞧着有空，不如臣现在就陪着你去问过？”
被安排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