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冰释前嫌

　　“你是来杀朕的？”

　　宇文云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宇文云辉，当初那个软绵绵的奶娃娃，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那个撒泼打滚求他放了自己恋人的少年，如今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有着和他一般的身高，身体甚至比他还强健。

　　此刻的兄弟对立，是宇文云策一直以来担心的画面，而且他也知道，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半点胜算。

　　眼前的宇文云辉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追着他叫哥哥的小孩子了，他早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思想。这刺在他胸口的利刃，便是这一切最好的证明。

　　身旁火花闪烁，森林在火海里发出凄惨的声音，像是在哀悼自己的命运，又像是在控诉着点火之人的恶毒。刹那间，宇文云策的耳畔又响起了自己父皇的声音。看書喇

　　“先下手为强。”

　　终究是他心软了。直到此刻，他的脑海依旧是一片空白。

　　而对面的宇文云辉的状况也不比他好多少，他手握着剑柄，泪流满面，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却一直说不出口。好几次张开嘴，但却又忍不住地哭泣，捂着嘴，到嘴边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五岁的时候便没了父母，两个姐姐一个早逝，一个出嫁，一年都见不了几次。可以说，陪在他身边的一直都只有这个兄长。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格外珍视这份兄弟之情，这种珍视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宇文云策对他的疼惜。

　　所以陈家三番五次找上门来他都没有太多的理会，甚至就连见到了他的那个所谓姨母，他也只是将信将疑。

　　这一切一直持续到齐安来找他，但他还是想要听着宇文云策亲口说出这件事来。

　　“啊。”

　　忽然，宇文云辉一下抽出了插在他身上的佩剑，宇文云策吃疼，再加上原本就疲惫的身子，差点跌倒在地上。

　　他瞄了一眼自己的左肩，殷红的鲜血顺着衣服流出，慢慢滴落在地上。那伤口深可见骨，宇文云策试探性地动了动左臂，却只是一阵刺痛，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感觉。

　　“我不是懿安皇后所出对吗？”

　　宇文云辉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话，他盯着兄长的双眼，咬牙切齿地问道。

　　“换句话说，我们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对吗？”

　　宇文云策一愣，他的眉头动了动，叹息一声，虚弱地说道。

　　现在再欺骗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宇文云辉肯定是知晓了一切，来找他对峙的。

　　“对，你是惠贵妃的孩子。”

　　宇文云辉看着眼前的兄长，记忆中的他无所不能，而此刻的他却虚弱不堪，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忌惮我对吗？你一直防着我是吗？”

　　宇文云策皱着眉头看着宇文云辉，想要辩解些什么，但却又没法辩解。

　　宇文云辉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来，他虽然疼爱这个弟弟，但却也一样忌惮着他，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他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哪怕在他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时候。

　　“所以你确实这么做了是吗？”

　　宇文云策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他低下头，闭上眼，心底五味杂陈。

　　“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我十分忌惮，甚至有所算计，”宇文云辉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隔着剑，宇文云策能够明显感受到他身子的颤抖，“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因为我不是你的同母弟弟，因为我随时可能会威胁你的皇位，威胁承安的皇位。这些年来你从未要求过我的功课，就是因为你担心我学了本领之后造你的反，对吗？”

　　见宇文云策没有说话，宇文云辉再一次举起了手里的利剑，抵在了宇文云策的脖颈上。

　　“说。”

　　宇文云策看了一眼宇文云辉，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悲哀。从始至终他的内心深处都没有对这个弟弟的愤恨，更多的反倒是一种悲哀与无奈。

　　对于兄弟反目的悲哀，对于整件事的无奈。

　　他的嘴角动了动，叹息一声。

　　“是。”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兄弟情深，竟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宇文云辉双眼通红，悲痛欲绝地看着宇文云策。之前齐安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只觉得怀疑，但从未想过他的皇兄真的就是这样对他的。

　　他浑身忍不住地颤抖，就连手里的佩剑他都握不稳了，最终慢慢地放下了手。

　　这一刻，这么多年来的信仰顷刻间崩塌。

　　他一直尊敬甚至可以说是崇拜着的皇兄，居然一直提防着他，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威胁。他以为的亲情，不过是宇文云策故意演给他看的，是他太傻，这么多年来都对此深信不疑。

　　宇文云辉心如刀绞，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兄长，眼神中又是愤恨又是悲伤，想要继续问话，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宇文云策见他这副模样，挣扎着想要上前一步，脖颈却被宇文云辉的佩剑所抵住。

　　那上面还在滴着血，他的血。

　　“为什么要骗我？”

　　“惠贵妃已死，父皇担心我们非同母兄弟，不同心。”

　　宇文云策缓缓说道，然后他又喘了一口气，接着又补了一句。

　　“当初惠贵妃与西戎勾结，意图刺杀朕与望晴，被父皇查出来后，便被赐死。”

　　“也是这个缘故，她家满门抄斩。”

　　宇文云辉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又笑了笑。

　　“你是故意避开重点是吗？这么多年里，你都是这样，你永远都能够完美绕开你想避开的话题。”

　　“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宇文云辉抽泣了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兄长，那一刻他只觉得对方变得虚无了起来。

　　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未看透过自己的兄长，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在外他是执政多年的皇帝，英明神武，主宰着大俞的一切，在内他又是个疼惜手足的兄长，爱护妻儿的丈夫。无论哪一方面，宇文云策似乎都做得无可挑剔。但此刻，宇文云辉不知道到底哪些才是宇文云策真实的部分，哪些又是他故意树立起来的形象。

　　甚至他都不知道这位兄长是否留有后手，或许等不了多久，他的援兵便会从各个地方冲出来，将自己这个逆臣擒拿归案。

　　宇文云策没有说话，也算是一种默认。毕竟他故意养废宇文云辉，也确实是因为忌惮。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在宁静中混杂了一丝壮烈。

　　宇文云辉最终放弃了这个问题，大概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他顺着宇文云策的话问了下去。

　　“我母妃要刺杀你？”

　　“是。”

　　“为什么？”

　　“因为皇位。”

　　宇文云策简单地回答道，那年那个西戎女子的话，第一次将皇权斗争血淋淋地展现在尚且天真的他的面前。

　　“你说谎，我母妃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来刺杀你？”

　　宇文云辉怒吼道，在他的记忆里，惠贵妃温婉而宁静，仿佛一汪泉水一般，善利万物而不争，怎么会是这样的蛇蝎毒妇？他手上一用力，宇文云策的脖子上顿时多出一道血痕。

　　“朕没有骗你，朕已经下旨让舒琛带着当年的人证过来。”

　　宇文云策小声说道，即便是这样，他的声音依旧是时断时续，左肩流出的鲜血让他越来越虚弱。

　　“当年母后刚刚亡故，惠贵妃待朕极好，朕又何苦设计害她？”

　　“若是一早就想要隐瞒你的身份，又何须等到你三四岁的年纪？”

　　宇文云策慢慢有些支撑不住，摇摇晃晃的，但宇文云辉明显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山火一点点蔓延，整个山坡都明亮如白昼，远处传来了大俞军队和南楚军队的厮杀声，宇文云策闭上眼，长叹一声，扔掉了手里的佩剑。

　　“动手吧！是朕输了。”

　　头痛和身上的伤口都告诉他自己几乎没有半点胜算，与其放手一搏输个惨烈，还不如这样从容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早该猜到的命运。

　　从很小的时候他的父皇便告诉他，为君者最忌讳的便是感情。

　　权力面前没有感情，只有输赢，若是他做不到铁石心肠，迟早有一天他会为此付出代价。

　　那一刻，他觉得心如止水，仿佛身边的一切都是幻象。宇文云策之前便已经忌惮起宇文云辉来，所以留下遗诏让舒瑜和元诺辅政，不给宇文云辉这个皇叔任何机会。

　　现在看来这算是他最明智的一手，他抬头看向天空，火焰的光芒遮掩了星空，他唯一能看到的，是远处的那一轮明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宇文云策莫名想起了他和舒望晴初见的那个夜晚，想起了舒望晴唱起的那首歌，他不知道远在京城的舒望晴此刻是否也一样看着天上的明月，思念着他。

　　就像他不知道当他的棺椁被送回京城里时，舒望晴又会是怎样的反应。是会为了孩子坚强，做一个摄政太后；还是一时接受不了，直接自尽而亡。

　　他不知道。

　　他记得当初她说过，当初她得到封后诏书后，哭泣过后第一反应便是等进了宫找机会自杀。

　　因为这个时代对她而言本就不是一个好归属，若是还不能和心爱之人相守，还不如死了算了。

　　宇文云策心里发酸，他唯一的遗憾，大概便是没法和舒望晴相守，没法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了。他自己的过错导致了今天的状况，是生是死他都没有半句怨言，唯一难过的便是因为他自己的过错，让他们再没了保护。

　　“若是可以的话，替朕照顾好望晴和那两个孩子。”

　　宇文云策转过头去看着宇文云辉，看着他哭泣的脸庞，看着他手里高高举起的利剑。

　　然后他便闭上了双眼，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宇文云辉站在原地，痛哭流涕但却又一动不动。

　　“山火燃过来了，你再不动手，怕是跑不掉了。”

　　宇文云策轻声说道，直面死亡的时候，他反倒觉得更加清醒，就连之前的头疼，似乎都不再作祟了。

　　宇文云辉转过头看着他，然后又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似乎鼓足了勇气，缓缓地举起了手里的佩剑。

　　宇文云策平静地看着他，这一切都是既定的命运，他们谁都没法与之抗衡。

　　他对他的忌惮，让兄弟之间生出了隔阂，而最终他提着剑到了他的面前。

　　宇文云辉看着兄长，心里越发难受。

　　“但你是我哥哥，教养了我这么多年的亲哥哥，我怎么下得去手？”

　　最终宇文云辉丢下了剑，跪在雪地里，痛哭流涕。

　　宇文云策诧异地看着这一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机一时没有回过神，只是怔怔地看着宇文云辉。

　　他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那是他因为已经放弃了的生命发出的反应。但也正是这知觉让他的身体再一次感觉到了疼痛，头昏脑热，左肩更是疼得刺骨，慢慢因为体力不支而跌倒在地。

　　“你是不是还在笑我傻？”宇文云辉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兄长，他双眼通红，哭得像个孩子，“还在恨铁不成钢？换做是你早动手了是吗？”

　　宇文云策缓缓抬起头，声音微弱，之前因为已经最好了将死的觉悟，并不在意其他的事，现在身体一下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冰冷，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若是朕下得去手，何需等到今日？”

　　他轻声反问道，惨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你出来也是为了救我？”

　　宇文云辉继续追问道，他知道自己下不去手，所以想要给自己多一个理由，一个就这样放弃刺杀计划的理由。

　　“是。”

　　宇文云策轻声说道，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山火，心里有些着急，但他也知道现在的宇文云辉肯定听不进这些。

　　“你骗我。”

　　宇文云辉早已经哭得不成样了，他跪坐在地上，话刚说完便又咳嗽了两声。

　　“若不是因为你，朕何需出来？”

　　宇文云策的声音已经小得几乎听不清了，他看着眼前的宇文云辉，明白这一次自己算是活过来了。

　　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也算是彻底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