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飘荡在临渊泽上空。
是了，人死后，灵魂会返家。
她向下望去，海岸边，蓝白相间的小花随风摆动。
是蓝雪花田。也是她生前最后的所在之地。
正思忖着，就见一人浮出海面，走上了岸。
那人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发色是张扬又具有侵略性的红。
是澋渊。
他穿过蓝雪花田，走向山崖。
她的血迹还残留在崖壁上。
忍着恶心，和痛恨的人相处这么久，看到她死了，他应该很开心吧。
知鸢想自嘲地笑，可已是灵魂的她却笑不出来，只有苦涩在心底蔓延。
却见男人俯下身，拾起折断的鱼尾木簪。
他的肩膀轻轻抽动。而后抬头看向崖壁。
知鸢看不清他的表情。
澋渊抬起颤抖的手，覆上箭矢留下的坑洞。从上至下，划过绵延的红。
他的脸贴在石壁上，弯曲的手臂好似将眼前的空气搂在怀里，脊背不住痉挛。
他是在……哭吗？知鸢愣住了。
手掌握成拳，一下又一下砸向石壁。他浑身剧烈抽搐，先是低声呜咽，随着拳头的动作，哭声越来越大，直到失声。
像一匹受伤的狼，在旷野里长嚎。
崖壁上本已干涸的血迹，又覆盖上新鲜的红色。
对于这个曾经的爱人，抑或是仇敌，“复杂”两字概括不了知鸢的心境。
家破人亡下，她无法接受此时的自己竟会感到心痛。
知鸢不想再看下去。
天上的时间过的飞快，等她再睁眼，已经飘荡在东海岸上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她低头望去，却见鲛人士兵押着人族百姓，来到岸边劳作。
他们搬来数块沉重的石头立在海边，似准备修建什么。鲛人站在在一旁监工。
日子飞速流逝。这期间，偶尔能看到澋渊。
他有时来岸边视察，有时呆呆地坐在蓝雪花田看海，一坐就是一整天。
后来，他做了一件让知鸢诧异的事。
他将她的双亲和阿晓，葬在了山崖旁。
看到此景，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变成魂魄后，知鸢无不反省。她自知不孝，只想着撒手人寰，却没有处理亲人的后事。但太过绝望下，她别无选择。
而让她诧异的事，却接二连三的发生。
看到岸边工人们拿起钎子和细刀打磨巨石，知鸢觉得应是要修建雕像。
难道为了震慑人族，海皇要留下他的英姿？知鸢内心嗤笑。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等她睡下后再次睁眼，雕像已经完工。
是女人的背影。
在鲛人的羁押下，人族百姓被强迫向雕像跪拜。
知鸢颇感好奇。她飘荡一圈，调转角度，来到雕像正面。
它面朝大海，低垂眼眸，神色悲悯。
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就在知鸢愣神之际，澋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站在雕像身侧，同样面对大海。
高挑的身材消瘦不少。俊美的面容憔悴不堪，眼窝深陷，却显得五官更加立体。
澋渊抬头望向天空，却和知鸢视线相对。
她表情一滞，惊慌失措地移开眼睛。
等她忐忑地再次看去，澋渊却直愣愣地看向远方。
她怎么忘了自己已是一缕孤魂呢？
知鸢心中是难抑的悲凉。
雕像完工不久，岸上的鲛人们却突发疾症。
他们快速衰老，而后抽搐着倒地死去。
出现这一状况后，鲛人士兵陆续退回海里。
知鸢再也没有看到澋渊。
鲛人族就像消失了一样。
他们离开后，躲藏的人族百姓重新回到家园。八荒之地逐渐重建。
战乱的痕迹被人们抹去，人族的生活回归平静。
看到此处，知鸢忏悔的心才稍稍平静。
她抬头望去，即使漂浮在空中，依旧是无尽苍穹。
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何时结束？自己何时才能投胎转世？
她再向下看，人间却星移斗转。
海水泛滥成灾，不断侵蚀内陆，暴雨飓风、地震海啸，桑田顷刻变沧海。生灵越来越少，沿海而居的人族不断向内陆移居，八荒之地竟逐渐被大海吞噬。
知鸢万分愕然，耳边突然响起空灵又威严的声音，“神女，你可知罪？”
她回头看去。
来人容貌美丽，丰神异彩。上身女子，下身蛇尾，背后霞光万道。正是创世神女娲。
知鸢慌忙叩拜：“知罪。”
“何罪之有？”
“打开结界，放鲛人上岸，为人族带来灭顶之灾。”
女娲摇摇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生灵万物居于四海八荒。然众生平等，鲛人却因为强大的野心，千百年来被罚于四海之下。我为了保护人族，设下五处结界。没想到人族却因此被贪欲所累。”
“‘终极’便是能解决一切的办法。而你却选择自杀，不仅没有完成神女的使命，结界还因你而消失！”女娲厉声说。
知鸢诧异地抬头，“结界消失了……？”
“神女、结界、鲛人，一脉相连。神女死，结界消失，鲛人堙灭。四海之力便不受控制，八荒就要毁于一旦。”
“那怎么办？”知鸢慌张道，“求您救救八荒百姓！”
“神女的血脉已经在你这里断掉。你的魂魄由于弑魔之箭，变得破碎不堪，无法进入六道轮回，马上要魂飞魄散了。”女娲长叹，“唯一的办法，即是为你仅有的魂魄碎片，赋予神女之力，再投身为人，完成未尽的使命。”
知鸢向下看去。海浪翻涌而上，房屋在海水上漂浮，逃难的人们在巨浪中咆哮。
只有她才能救黎民百姓。
“好。”知鸢郑重地看向女娲。
女娲点点头，带她回到临渊泽。
知鸢随她落到地面。二人来到一居舍，透过窗户可见屋内女子小腹微隆，已然怀孕。
“你便作她的女儿。出生后自会拥有神女之力。”
“我可以，不携带过去的记忆吗？”知鸢垂眸轻声问。
“那你的这一路会很艰辛。你确定吗？”
“我想抛却前尘往事……”知鸢轻声说，她抬眼认真地看向女娲，“求您了。”
“世间皆由因果支配，你决定这么做，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知鸢点点头。
完成终极使命，就可以进入六道轮回了。其他的又算什么呢？
女娲叹了一口气，只一抬手，眼前的游魂便进入孕妇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