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尖叫哭嚎，不顾踩踏散落的尸体，如无头苍蝇般乱窜。
可眼前就是大海，又能逃到哪里去？
被暮色灼烧猩红的云层压在天际，从昏暗中透出的惨淡霞光映照在他们身上。
只有知鸢，如游魂飘荡般，双眼空洞地走着。
“镇海将军呢！将军怎么还不来救我们！”一个逃亡的百姓大声哭喊。
“你还找他做什么？他早死了！”另一人吼道。
父亲……
知鸢如梦初醒。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海岸边，将军跪在地上，垂下头颅，血水从他凌乱的发丝上滴落。
他的手紧紧握住插在地面的剑戟，不让自己倒下。鲜血透过他碎裂的盔甲，早已凝固。
不！！——
知鸢踉跄地跑去。她跪在父亲身边，握住他早已冰凉的手。
威严的父亲，隐忍着怜惜她的父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无声地咧开嘴，脸贴在他僵硬的肩膀上，泪水滑进口腔。
刚才那两人走过来，他们的话让知鸢停下哭泣。
“就是因为他！被鲛人收买，让其作为部下，混进人族军队，窃取机密！才造成今天的惨剧！”
“他就是人族的叛徒！”
这些话如毒虫般啃噬着她的心脏，知鸢咬紧牙，双手颤抖地捏成拳头。
父亲的一生都奉献给八荒之地，守护黎民百姓，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而死后却要接受这样的污蔑和骂名！
“狗娘养的！我要让他碎尸万段！”
知鸢猛然抬头，却见那人面目狰狞扭曲，抬起脚就要踹向父亲的遗体。
她慌忙伸出手臂阻挡。
只眨眼间，刚刚还嚣张辱骂的两人，霎时头身分离。
猩红的血液从他们断裂的脖颈喷涌而出。
溅在她的衣裙上，也滴落在她眼中。
他们直挺挺地倒下，将身后的人显露出来。
那人有着如被鲜血染就的红色长发，湛蓝色的深邃眼眸闪烁着幽光，五官如雕刻般俊美异常。惨白的脸上尽是喷溅的血液，宛如地狱修罗。
狞笑还停留在他扯起的嘴角。看書溂
知鸢愣住了。
因为他和逸舟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他在看到知鸢的那一刻，惊色迅速从眼底划过，而后收起骇人的笑容，神色变得冰冷。
她从未见过他妖化的样子。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知鸢惊谔万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他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就像不曾认识。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颤抖的嘴唇大张着，滚动的喉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停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手臂轻轻一带，头也不回地离开。
冷风吹过，知鸢满是泪痕的脸阵阵刺痛。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后是爱人决绝冷漠的背影。
脸颊的疼痛透过肌肤，深入骨髓。
而眼前的一幕，更让她的心底涌出无限绝望。
只见无数人，手拿剑戟，浮出海面踏上陆地。他们身形高大，皆是异瞳。
是鲛人军队。
他们从知鸢身边掠过，武器疯狂地刺向手无寸铁的人族。
鲜血染红了海岸线。杀戮持续到天明。
天亮了。
阳光穿透云霞，映在被死亡笼罩的八荒大地上。
一袭红衣的知鸢，在死人堆里是那样刺眼。
仅有的幸存者，很快认出她。
“妖女！你灭我人族，永世不得超生！”
知鸢抬头，自己被族人黑压压的围住。同为肉体凡胎，一朝还是他们顶礼膜拜的神女，如今又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女。
是啊，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惨笑着仰起头，乌黑的眼眸中闪烁着自嘲。
周围人瞬间会错意，心中强烈的怨恨和怒火被她的笑点燃。
“你打开结界，和鲛人串通一气，残害人族百姓，竟还如此嚣张！”
族人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向知鸢瘦弱的身躯。然后是石头，接着是铁器。
“杀了她！杀了这妖女！”
知鸢抬起头，鲜血从额头上淌下，浸染她面目全非的脸，模糊了视线。高悬的太阳下，是族人举起的刀，利刃折射出刺眼的光。她没有闭上眼睛，甚至没有恐惧，还有些晃神。
她没有死。
突现的鲛人士兵把这些仅剩的人族百姓都杀了。
被簇拥的鲛人皇后走来，对她又是一番极尽羞辱和凌虐。
她却面无表情，不曾反抗。
直到青丝散落，鱼尾木簪滚到远处。
脸被踩在地上的知鸢，本来麻木空洞的双眼，瞳孔骤然收缩。她奋力挣脱束缚，蹒跚地向前爬，手掌间的鲜血蹭染着地面。
木簪子停了下来。她慌张地一把握住。
一双黑色硬挺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
是他。
“澋渊！让我来杀她，好不好？”海后薄嗔浅怒，用撒娇的语气说着残忍至极的话。
原来他有名字。
澋字，是四海内，等级森严的鲛人族中，位于第一的种姓，是鲛人绝对的领导者。
也是在混沌初，被女娲钦点掌管四海的族群。后因窥其暗藏的野心，女娲设下五处结界，连带所有鲛人被封印在四海。
他骗她没有名字，就是为了不暴露身份吧。
“逸舟”这简单的两字，他内心早就嗤之以鼻了吧。
知鸢嘴唇轻扯，越想越绝望。
何止是名字？
蛰伏知家多年，又得到父亲信任获取军情，再诱她打开结界。
只为今日，一雪前耻。
如此卧薪尝胆，真是委屈了鲛人皇帝啊。
“她还有价值。”男人的声音冰冷低沉，没有一丝感情。
“那就留她一条贱命！”海后妖媚的红眸狠狠瞪向她。
我还有价值吗？
对了，终极……
我不是还要拯救四海八荒吗？
知鸢自嘲地惨笑出声，破碎不堪的身体不住痉挛，胸腔起伏着，咳出大口鲜血。
没有人理她。
澋渊携他的皇后，泰然自若地离开。
知鸢想去抓他的衣角，手却无力地垂下。
那个伴她成长，曾和自己一样年幼的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远。
知鸢努力睁大被鲜血浸染的眼睛，依旧无法认出他的背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只希望下辈子，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她拿起鱼尾簪子，硬生生扎进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