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鸢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充满愤怒，鄙夷，屈辱和不甘。
“谁知道是真的鲛人还是假的？”
“让他哭一个！”
知鸢想起，先生讲过，鲛人的眼泪可以化为珍珠。
人群兴奋地叫嚷。
她回过头，周围的人一脸垂涎，露出贪婪的目光。他们狰狞的表情，让她感到害怕。
木棍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脊背上，娇嫩的皮肤瞬间渗出鲜血，却一滴眼泪也没流。恼羞成怒的小贩更加用力地打。小孩很快瘫倒在地，喷出一口血来。
阿晓终于冲进来，一手捂住知鸢的眼睛，一手作势要拽她离开。
“我买他！”知鸢用力推开阿晓，“我买他。”
她浑身不住发抖，轻纱下早已泪流满面。
因为抬着个大活“人”，只能从府邸侧门进入。好在天色已深，没有引起家仆的注意。
二人将他安置在杂物间，又取来药箱。知鸢留下，阿晓在门外看守。
这就是鲛人吗？
知鸢蹲下身，打量着来自海底的妖邪。
他斜靠在墙上，俊逸的眉皱着，垂下的长睫轻颤。嘴角泛青，还沾染着未擦净的血迹。白皙的肌肤旧伤添新伤，也许是木棍，也许是鞭子，道道痕迹都已经溃烂。
知鸢刚打开药瓶，就见他睁开了眼睛。
澄澈的黑眸有些迷茫，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神瞬间变得狠戾。他瞪着少女手中的瓶子。
“这是药，能治你伤的。”知鸢轻声解释。她没想到他对药瓶这么戒备，难以想象这个鲛人小孩经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
知鸢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柔和没有敌意。片刻后，见他没有反抗，便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即使咬紧下唇极力忍耐，神经反应也让他下意识抖动。
知鸢见状，边涂药边轻轻吹气。
许是有效，小孩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大家都睡下了，动静太大会惹麻烦的。你先在这将就一晚，明天房间收拾好，再让你搬进去。”她柔声说。
不经意间抬头，却见小孩一脸邪魅地看着她。
还不待她反应，手腕就被他一把握住，直接拽到他面前。二人的距离只差分毫。
这小孩力气怎么这么大？完全不像身负重伤的人！
刚要挣脱，就听他幽幽道：“怎么，想把我治好再玩我吗？”少年音分不清男女，慵懒魅惑。
知鸢瞪大眼睛，瞳孔不住颤抖。
眼前的他，白皙的脸蛋上虽然有些脏污，依然可见他清俊的容颜。
鼻梁高挺，睫毛浓密纤长，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泛着幽光，微微上扬的眼尾添了一丝妩媚，漂亮的朱唇似笑非笑，流露出轻蔑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看書喇
他不是人，他绝对是妖。
这是知鸢最直观的感受。
未出阁的少女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颊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耳根。
她的睫毛颤抖着，呼吸越发急促。
突然，鲛人的脸色一变，嘴唇翕动着，松开了知鸢的手。
她神色未定，回头却见他瘫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身子，脸上透着青灰色，额上青筋暴起，眼睛空洞无神。
“你怎么了？”知鸢不敢碰触他痉挛的身体。
鲛人胸腔起伏不定，呼吸微弱艰难，滚动的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声音：“水，水……”
知鸢慌忙招唤门外的阿晓，拿来水碗后，递到他面前。
鲛人却抬起颤抖的手，一把推开。碗啪得一声砸碎。
知鸢拦住要发火的阿晓，看着地上流淌的水，突然明白他的意思。
“阿晓，搬水桶！”
二人合力搬来水桶，又在里面注满水。
“小姐我来吧。”阿晓上去就脱鲛人的衣服。知鸢慌张地背过身去。刚才发生的一切还让她有些无措。
“咦？他不是男的？”
“什么？”知鸢诧异地回头。
“也不是女的……”阿晓有些尴尬地说。
此时浸泡在水中的鲛人，面色不似刚才那样痛苦，闭着眼睛靠在桶边，像熟睡的孩子。
阿晓走过来小声说：“就是没有那个！”
“哪个？”
阿晓又在知鸢耳边低语几句。她的脸霎时变红。
一夜过后，鲛人的伤势竟好了大半。知鸢信守承诺，让他住在单独的房间。
之后每天，她都来亲自给他上药。“我和我娘说了，她会替我保密的，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
依然没有回应。
抬头，却见他盯着刚刚换好的绷带，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鸢依旧每日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但都会抽出时间来看望他。
见他的身体一天天变好，也逐渐放下心来。
只是，更多时候，他总是坐在树下呆呆地看着天空，或盯着地上的蚂蚁。消瘦的身影孤寂又可怜。看書溂
“不好意思啊，你跟了我，却只能像我一样，关在牢笼里。”知鸢神情落寞地坐在他身边。
鲛人还是没有说话。银色的月光洒在他乌黑的发上，清亮的眸子浮动着淡淡波光。似是画上的冰冷美人。
真好看啊。知鸢内心想道。
“我送你回家？”她柔声问。
却见鲛人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掩去神色。他摇了摇头。
“我没有家。”
这是自第一次见面后，他才开口讲的话。
知鸢忙说：“没事的，你就放心住在这里，很安全的。”
鲛人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知鸢无法读懂他眼中的意思，便露出发自内心的笑颜，“对啦，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没有名字。”鲛人淡淡道。
连名字都没有吗……
知鸢很是心疼，但表情并未流露。她知道他有很强的自尊心，他不需要怜悯。
知鸢眼睛弯弯的，笑盈盈道：“那我送你一个名字，”她思忖片刻，眸光一亮，“性静情逸，顺水行舟。就叫——逸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