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宁看了看脖子上的圆玉，然后将它掖在衣领下。她阖上眼帘，头上的珠翠随着鸾车的晃动，叮咚作响。
从今往后，千年前还是千年后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遇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是因为车身突然晃动。
好像正在下降。遇宁掀开窗帘，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来已经行驶了半日。
她向下望去，不经意间，看到一片狼藉的城池。城门大开，皆是残垣断壁，尸体散在各处，看不到活人。
“这是哪里？”遇宁探头问。
“好像是……”蓝衣小妖思索片刻，而后拍了下脑袋，“南澈！娘娘，这里不吉利，咱们再往前……”
遇宁只觉得周身一震，寒意蔓延。
她把住窗沿，大声道：“我要下去！”
小妖们被这位娘娘突如其来的一喊吓了一跳，忙驱车降落。
不会的。
遇宁暗自摇头，嗓子仿佛被哽住。她盯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心头狂跳。
刚打开门，她就心急如焚地冲出去，脚下还险些绊倒。小妖们慌忙搀扶，却见这位娘娘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地向城内走去。
南澈国的牌匾，歪挂在城楼上。昔日的繁华盛景，变成一片废墟。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此时空无一人，冷冷清清。仅有未来得及逃走的百姓尸体，散落在地。
跟在遇宁身后的蓝衣小妖啧啧道：“这一看就是鲛人的手笔。杀敌、攻城，再驱逐百姓。这片宝地就属于他们喽，谁还敢来动分毫呀！”
红衣小妖赶忙怼他一拳，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这位娘娘可是鲛人郡主啊！小妖心虚地捂住嘴。
倒塌的绿瓦红墙，掉落在地的商铺招牌，掀翻的推车柜架。她曾经买过的糕点糖果，都黏在地上，融化的糖浆和泥沙混在一处，变成鲜红的血浆。
遇宁的听觉大不如前。但此时的她，好像听到商贩的吆喝声，人群走动的脚步声，繁华和凄景混在一处。
所有的一切无不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她漫无目的地走，双腿有些不听使唤。
那日，他明明说会撤兵的，怎么会……
直到，她看见被踩碎的小鱼灯和兔子灯。遇宁脱力般栽倒在地。
她的指甲抠进泥土里。仰起悲戚的脸，看向孤雁划过的天空。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红色的嫁衣成了唯一的亮色，触目惊心。两个小妖被遇宁的反应吓呆了，赶忙上前搀扶。
鸾车继续前行。遇宁的头靠在窗边，怔怔地看向外面。喃喃道：“那些活着的百姓，都去了哪里？”
“许是去做苦力……”蓝衣小妖刚接话，又被红衣小妖打了一拳。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开始西落。
暮色下，遇宁看到陆地上一列又一列的人群。他们就像被穿起来的蚂蚁。四周把守着身形高挑的鲛人士兵，不时扬起鞭子，抽打在这些人身上。
他们佝偻着背，有的身子抽搐着倒下，连叫声都没有。甚至人群中还有妇孺。
“他们应该是被流放到这儿了！唉，神女死了，谁曾想结界还能被打开呢？鲛人就更加肆无忌惮，兴风作浪。八荒被占个大半啊，好在咱们家北地辽阔……”喋喋不休的蓝衣小妖又被一通爆锤，他赶忙改口，讪笑道，“咱们狐王和郡主娘娘，正好强强联合！”
许是为了便于流放囚犯，陆地上花草植被都被清除，砂砾遍布。
遇宁空洞的眼神突然一颤。
那是一棵巨大的枯树。
曾经它的一侧枝繁叶茂，树下花海锦簇。
在这里，少男少女许下誓言。
有星光，有萤火，有悄然而生的情愫。
可如今，只剩光枝秃干，死气沉沉。
连花海中的湖泊，都被石头填满。这里，曾与四海相接，与她的爱人相连。
山清水秀的西荒，变成了人族囚牢。
“去即翼山。”
“什么？”小妖诧异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鸾车，“娘娘，即翼山虽然离咱们青丘近，可是不顺路啊……”
“带我去即翼山！”遇宁大声吼道。
“是，是。”小妖们惊出一身冷汗。
初春的北方，有着刺骨的寒。
遇宁不顾道路崎岖难行，裙摆沾满泥泞，执着地向前。
看到了！山下的小屋。
她觉得周遭都充斥着自己剧烈而沉重的心跳声。她身体紧绷，想要握拳，却没有力气。她忐忑地上前，轻轻推开门。
屋内的哭声瞬间放大。她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老妇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的孙子跪在床边放声大哭。
遇宁伸出发抖地手，放在男孩肩上。
他啜泣地回头，“姐姐？”
床上的老人早就没了呼吸。脖子上是一道如刀锋般划过的血口。
遇宁还是不敢相信的问了。
“他们拿着你的画像，问阿婆认不认识。她说认识，之后就被……”男孩哭着说，“我躲在床底下，逃过一命……我没看清长相。但眼睛是红色的。”
曾经好心收留她的祖孙，如今天人两隔。
遇宁来到后院，拿起铁锹，一刻不歇地挖着坑。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纤细的手却使劲发力，扬起的尘土呛得她不住地咳，脏污了袖口的羽毛。
小妖们见拦也拦不住，也蹲在地上帮忙刨坑。
总算在天黑前挖好。他们合力将老人安葬。
遇宁跪在坟前，低眸敛目，神色不明。
在小妖们惊讶的目光中，她摘下凤冠，磕了几个头。
“送我回去。”
“什么？”狐妖面面相觑，不懂她寓意何为。
遇宁回过头，眼眸漆如点墨，冷冷道：“我是人族公主，也是海皇澋渊的皇妃。我不是鲛人郡主。”
她今天看到的，便是千年后人族的下场。
她的家人还在遥远的彼方等着她。她没有理由逃避。
抱歉了，离洛，原是我配不上你，也是我对不住你。你的恩情，我下辈子再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