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凝歌绝不能出头。”一旦接下了安置流民的差事，朝廷一定会撒手不管，到时候所有担子全都落在了凝歌身上。
她孤身一人在京都，本就过得不容易，怎么能再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寒儿，为师隐居山野前，大梁国库还是很充裕的，为何短短十几年，亏空到了这种地步？”
“师父有所不知，近年来天灾不断，加上各地衙门贪官污吏横行，能保持现在的状态已是不易。”
贾牧山眼中是难掩的失望，“先帝励精图治，费尽心血才建立了盛世大梁，若他九泉之下看到如今的一切，怎能瞑目。”
“没有一个朝代是千秋万代的，我们无法改变历史，只能竭力稳固眼下的局面。”
“寒儿，秦竹生性暴虐，绝非明君人选，大梁的未来，还是得交付到你手上。”
秦禹寒摇头，“师父，徒儿与你一样，平生最憎恨的便是被束缚，比起帝王之位，徒儿更希望与心爱之人平平淡淡度过余生。”
“你真的能甘心让出好不容易争来的皇位么？”
“能。”
贾老将军蠕了几下嘴唇，脸上浮现出了释然的笑容。
论私心，他很希望秦禹寒能够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可既然这孩子不愿意，那就无需再强求。
“为师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就是收了你和策儿为徒。”
“徒儿能拜您为师，亦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师徒两人正说着话，尤慎掀开帘子大步走进了营帐。
“贾将军，听闻贾小姐成亲了，这么大的喜事您怎么没跟咱们说一声，得好好庆祝一番才行。”
尤副将是出了名的缺心眼，这话一出，莫名感觉帐内氛围变的很微妙。他疑惑的看了眼贾老将军，又看了眼秦王，挠了挠头，“末将说错话了么？”
秦禹寒平静道：“你先下去。”
“是。”
尤慎走后，气氛仍旧没有任何缓和，贾牧山神色凝重的坐在凳子上，半天没吭声。
“师父，关于师妹的婚事……”
秦禹寒试图开口打破僵局，贾老将军却打断了他的话，“她嫁给了哪户人家？”
“魏家庶子，魏远。”
“魏远，魏远……”老将军将这个名字来来回回念了好几遍，笑容说不出的苦涩，“兜兜转转一圈，最后竟嫁了个这样的门户。”
“师父，这是师妹自己的选择，您别太难过。”
“没什么值得难过的，老朽既然选择来北疆，就不会再管她的任何事。”
身为父亲，他自认为仁至义尽了，无论这场婚事是好是坏，那都是灵儿的命数，怨不得谁。
“罢了，不说这些，关于大坝坍塌的事，你可否要给王妃出出主意？”
“嗯，徒儿会尽快想出应对之策。”
他绝不会让凝歌受委屈，哪怕隔着千万里，也要让那群人明白，秦王妃绝不是他们可欺辱的。
……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坝刚塌了没几天，京都又下起了连绵不断的暴雨。
灾民们蜷缩在城门角落，没有任何遮掩，大雨浸湿了他们的衣衫，也断了最后的活路。
“王妃，有几个年幼的孩子发起了高烧，再这样淋下去会出人命的。”济世堂的大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在帐篷里打转。
“是啊，要不先想办法从北大营调取些帐篷来，至少让他们有个暂时遮风避雨的地方啊。”
另一位大夫道：“实在不行由我来出这笔银子，咱们身为医者，怎么能见死不救。”
大夫们群情激昂，偏偏坐在桌案前的女人没有半点出手相助的意思，正在心平气和的翻看着一本医书。
“王妃，您倒是说句话啊，眼下究竟该怎么办？！”
柳凝歌总算抬起了眼帘，视线落在了那群奄奄一息的灾民身上，“再等等。”
“还等？！”从前遇到这种事，秦王妃定会毫不犹豫的救治灾民，这次究竟怎么回事，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忍。
“王妃，有一位孕妇羊水破了！”外面响起了一道惊呼声。
“羊水破了？这么大的雨，岂不是要一尸两命？！”陈大夫急的嘴上都冒出了一圈血泡，“王妃，这是两条人命啊，难道还要再等下去么？”
女人面不改色，将医书又掀了一页，“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这个时候怎么能安的下来！
那位临产的孕妇正在痛苦哀嚎，凄厉的哭喊声彻底勾起了灾民们压抑在心底的怒火。br>
皇帝口口声声说大梁百姓皆是他的子民，可他们流离失所，一路颠沛至此，却要死在天子脚下。
被逼到这个份上，连命都保不住了，还顾什么律法规矩，倒不如翻了这烂天烂地！
一位灾民在倾盆暴雨中站起身，仰头大喊，“皇帝，你不顾子民，有何颜面安坐龙椅，今日我便要用这条贱命让所有人明白，大梁已烂到了根基，该反了！”
城墙上的守卫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愤怒呵斥着，“大胆，你活腻了不成，敢辱骂皇上！”
“哈哈哈，昏君无道，昏君无道啊！”
那灾民大笑几声，‘砰’的一声撞向了城门。
鲜血从他额头渗出，染红了褪色的门，瘦弱的尸体伏在积水中，再无生息。
这抹血色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去，连守卫也没料到他做出如此行径。
“好，好！城外几千条人命，我倒要看看，究竟死多少，皇上才能看到我们这群贱民！”
一个，两个，十个……
灾民们接连往城门上撞去，又一个个倒下，血水灌入门缝，染红了城内的地砖。
柳凝歌坐在帐内注视着，医书被手指攥的变了形状，骨节‘咯咯’作响。
大夫们明白了秦王妃的用意，不再争辩，默默垂泪。
没有人可以永远当救世主，就算王妃这一次帮了这些灾民，那下一次呢？
只有让皇帝清醒，才可以从根本上拯救大梁的百姓。
只可惜唤醒帝王的代价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守卫看着城外越来越多的尸体，明白事情超出了掌控，赶紧策马去了宫内禀报。
皇帝得知此事后，不慎打翻了手里滚烫的茶盏，茶水将他的手背烫出了水泡，剧烈的疼痛感游走到四肢，最后连心脏都在抽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