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走近了她,在身后咫尺的地方站着,低垂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她的肩膀上。

  没有肢体接触,光是这个眼神,就足够暧昧。他睫毛太长,垂下去的时候,总有种深情款款的感觉。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有很多,我会一个个解决。”他的声音冷静且克制,“可望,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没有意义。而且……”

  “你跑不掉。”

  他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洗手台的置物架上,转身离开。

  哗啦啦的水声停止,姜可望抽出纸巾擦干了手,把他留下的东西拾起来看,是一张音乐会的门票,时间就是这天晚上八点。

  听音乐会不是裴郁的爱好,姜可望进娱乐圈以后,也很少去过这种公共场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这个闲情逸致,请她去听音乐会。

  门票眼看着就要丢进垃圾桶,姜可望的手收了回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最终没扔,她叠好了,放进了包里,拿出粉盒补妆。

  回到客厅的时候,周思凡正跟裴郁聊得开心,看见她就说:“可望,晚上有场音乐会,你也一起去。”

  “诶?好。”她有点意外,还是应了下来。

  “是春之祭乐团的呢,”周思凡笑道,“这个乐团的票一向抢手,沾了裴郁的光,我们才有机会去听一听。”

  “这样吗?要多谢裴先生了。”姜可望微微一笑。

  裴郁多半是故意的,他明明不用先给她那张票,直接带他们一起去音乐会就可以。他是不是早就猜到,她很可能会把票扔掉?

  如果刚才真的扔掉了票,那么她现在就得回去翻垃圾桶了。

  他可真是吃不得一点亏。

  去听音乐会需要穿正装,晚饭后,姜可望回到了客房,装着礼服的盒子已经在桌上躺好。

  她揭开盒盖,是件深蓝色的斜肩缎面连衣裙,配着同色系的尖头鞋,柔软的小羊皮上点缀着羽毛,是她的尺码。

  米拉帮她拉上礼服后背的拉链,一脸忧愁:“裴郁这是想干什么?”

  姜可望在沙发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从包里翻出那张门票,又看了看。

  背面的主办单位下写了几排不起眼的小字。

  其中一行写的是:【大提琴首席:钟渺渺。】

  姜可望看了很久,沉思着。

  是因为看到了这个名字,所以她才没扔掉的。

  乘车出发,换了身绅士打扮的周思凡挽着太太的手,笑呵呵地朝姜可望抬抬下巴:“可望,你跟裴郁的车走吧。”

  那边,裴郁已经为她拉开了车门,这实在不是扭捏的时候,她只能硬着头皮坐上去。他接着坐上来,吩咐司机开车之后,不经意地恭维了她一句:“裙子很衬你。”

  对以前的姜可望而言,得到他的夸奖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因为想不到他这样优秀的人,会看得见她身上微不足道的优点,只要得到他一个点头,她就高兴得觉得什么都值了。

  “云泥之别”,这个词语是很久以后,她才慢慢领悟到的。

  “谢谢。”姜可望说,想了想,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我可以睡会儿吗?”

  他听了并不吃惊,很有风度地点一点头:“好。”

  她便背对了他,斜倚在座椅上,阖上了眼。她不困,只是狭小的空间里,和他并排坐着,她无形之中有种压力,猜不透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一路装睡到剧院门前,车停下后,惯性带着人朝前一倾。

  姜可望半睁开眼睛,透过车窗外,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走上台阶,她便坐起来。

  “醒了?”裴郁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这个动作他做得自然无比,没等她拒绝,他就顺好了那团毛糙起来的头发,收回了手。

  姜可望身体僵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屏着呼吸,推门下车。

  他们的门票是VIP看台,由特别通道进入,四个人在独立的包间里坐着听,保证私密性的同时,视野也格外好。就坐后,音乐会正式开场,整个剧院熄了灯,陷入了黑暗。

  随着“咔嚓”一声,一束灯光亮起,投射到舞台的一侧,照亮了抱着大提琴的女孩。

  与此同时,大提琴深沉而凄恻的声音从琴弓下流淌出来,瞬间铺满了整个黑夜。

  姜可望出神地看着那个大提琴手的脸,她穿着剪裁简洁的黑裙,身影纤瘦,光束里的小小微尘从她的头顶往下缓缓倾泻。这个画面中的她,跟姜可望前两次见到的不太一样。

  也许是因为衣着和化了妆的关系,她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不像个稚嫩的孩子,更像是个少女。

  静谧的大提琴独奏持续了很久,整个剧院静悄悄的,随着一个悠长的休止符收尾,舞台的顶灯忽然一并照亮,整个乐团阵容都出现在视野中,指挥的手势一挥,各个乐器部一起奏起了激扬的和声。

  一曲终了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全场掌声雷动,姜可望呼出一口气,转头才发现,周太太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了,周思凡体贴地掏出手绢,为她擦拭眼泪。

  “渺渺的大提琴拉得越来越好了。”周导发自内心地道,他太太也在一旁点头。

  裴郁态度谦恭:“您过奖了。”

  周太太的情绪实在收不住,等到了中场休息,便让周思凡陪着她去了洗手间。

  包间里只剩下裴郁和姜可望,她还沉浸在刚才的交响乐带来的震撼中,平复着呼吸,听到他说:“她叫钟渺渺。”

  姜可望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我姐姐前几年车祸去世,这几年,是我在照顾她。”

  这就是他时不时要来香港的原因?姜可望一时之间,心情有点复杂。

  她不确定他说的话能不能信,他真的有一个去世的姐姐?这孩子到底是姓钟,还是姓裴?

  姜可望半天没作声,裴郁继续说:“她十七岁了,我打算送她去维也纳,就在明年的这个时候。”

  “……十七岁?”她本能地接了一句。

  怎么会是十七岁?那个小孩,看起来还没读中学的样子。

  不过,刚才她拉大提琴的姿态,实在也不太像个小孩。

  “嗯,十七岁。”裴郁说,“她是看起来比较小。”

  姜可望半信半疑地沉吟了片刻,小个子的女孩在年龄上,倒是确实具有迷惑性。加上她平时留着短发,身形过于纤瘦,这种说法也能说得通。

  如果她真的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少女,那么,才过三十的裴郁,还真的不太可能是她的爸爸。

  “哦……”姜可望略略失了神。

  所以,那几声“爸爸”,以及“裴渺渺”,又算怎么回事呢?

  姜可望脑子很乱,包间门开了,周氏夫妇从洗手间回来,身后多了条小尾巴。

  “快看是谁来了?”周太太牵着小姑娘走进来。

  “舅舅。”钟渺渺亲热地叫了裴郁一声,刚跑到他身边,就发现了姜可望,怔了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姜可望也看着她。

  “渺渺,”裴郁扶过了钟渺渺,为她介绍,“这是可望姐姐,舅舅的女朋友。”

  “我……”姜可望呆呆地想否认,周氏夫妇哈哈直笑,提醒着:“不对不对,辈分乱了!”

  “可望姐姐。”钟渺渺看着姜可望,叫了她一声。

  她看不懂这女孩子的眼神,还是摆出了笑容:“你好,渺渺,我们之前见过的。”

  也许,这个场景发生在她跟裴郁刚相识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奇怪。

  裴郁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外甥女藏这么久?

  思绪打了结,她抓过手包:“我去一下洗手间。”

  中场休息的时间已经过得差不多,出来溜达的乐手也该回到后台。姜可望还在走廊里慢慢找着洗手间,无意间一回头,看见身边跟了个人。

  “这边。”钟渺渺指了个方向。

  “嗯,谢谢。”姜可望跟着她找到了地方,站在洗手台前补起了妆,却发现她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渺渺?”

  “不回去准备演奏吗?”姜可望问。

  其实,钟渺渺的目光比十七岁的少女,看上去还要成熟些,姜可望有点疑惑,自己一开始,是怎么把她看成十一二岁的孩子的?

  下半场就要开始,洗手间只有她们两个人,钟渺渺轻轻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阴测测的。

  “舅舅会有女朋友,但他不会结婚。他不许我在别人面前喊他爸爸,不过他答应了我,也不会做别人的爸爸。”

  姜可望不得不放下了口红,虽然不太明白裴郁的情况,但她大概知道这个钟渺渺是怎么回事了。

  她皱起眉毛:“你在说什么?”

  “我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钟渺渺微笑着宣示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