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昌......县君?”

  下巴被团扇抬着,傅书新被迫抬头,明澈眸色闪过一抹厌恶,“咳咳......久仰大名。”

  “我没什么好名声,你也不必奉承我,只是你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想来知晓了不少事情。”

  华幼安笑眯眯对男人说着话,手里的团扇从他下巴缓缓移到他唇角。

  男人生了极清俊的一张脸,脸上染血更添艳色,尤其是自上而下的角度去瞧,更叫人心生欢喜爱不释手,他的唇很薄,又薄又锋利,薄唇紧抿时清冷禁欲,启唇说话时,便是冷静自持的,带了些读书人的傲骨与宁折不弯。

  很勾人。

  只是在朱家受刑颇重,咳嗽时不免有血色带出来,险些弄脏她的团扇,她懒懒收了团扇,上面并无血色浸染,她拿着团扇轻轻吹了吹,弯弯的眼睛笑看着傅书新,“想活么?”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男人的书生意气,华幼安的声音刚落,屈辱神色便从傅书新眼底漫了出来,但到底是熟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哪怕赴死也是凛然不惧的,他微微抬着下巴,不屑看着华幼安,似乎觉得少女的话十分可笑。

  “县君,士可杀不可辱。”

  傅书新缓声道:“县君,你杀了我吧。”

  华幼安轻轻一笑,“求死?我看中的人,哪个小鬼敢来索命?”

  傅书新被噎得一窒。

  傅书新是读书人,接触之人大多是读圣贤书明事理的学子,哪里见过华幼安这般任性乖戾之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本就受了刑,气血翻涌之下几乎一头栽在地毯上,偏生他又爱面子,不愿在华幼安面前露了怯,哪怕此时神情已经恍惚,仍苦苦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愿意倒下。

  “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天子亲封的县君,便去行强抢民男之事。”

  傅书新掐了下自己的掌心,受刑之后的嗓音沙哑得很,“需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这天下终究讲究一个理字。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华幼安轻笑出声,谁能想到未来权倾天下的相爷竟这般天真?

  她也想象不到。

  她摇着团扇看着艰难提着精神应对自己的傅书新,悠悠笑道:“傅书新,我纵是抢了你又如何?哪个敢审我?”

  “是那没用的林县令?还是豫州的郡守、我阿翁的门生?”

  “唔,实不相瞒,那位豫州的郡守我上月还见他呢,他还孝敬我一份大礼,几个俊俏小郎君,可惜呀,我不喜欢。”

  华幼安笑吟吟道:“你猜,他若是知晓我瞧上了他郡下的你,会不会殷勤将你绑了来?”

  “你——”

  傅书新脸色一白,刚刚平复的气血再度翻涌,整个人剧烈咳嗽着,“不、不知羞耻!”

  华幼安侧目而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怎能叫不知羞耻呢?”

  她的声音刚落,便见傅书新一头栽在鲜花着锦的地毯上。

  “这便晕了?”

  华幼安惋惜叹谓,放下团扇端起了茶盏,“身体不太行呀。”

  ——她还想多逗他一会儿呢。

  素月道:“县君,朱家似乎要从他口中套出什么,对他用了极重的刑。”

  “想从他口中套话?朱家怕是打错主意了,我瞧着他像是置身事外之人,是无端被卷入的路人。”

  华幼安轻啜一口茶,目光悠悠落在男人苍白唇角。

  真好看。

  十分合她的心意。

  华幼安面上笑意更深,“去,让医官看看他的伤,上药梳洗之后再带他来见我。”

  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止是朱家是棋子,就连这位攻于心计的相爷也被那人算计了去。

  会是谁呢?

  华幼安慢慢饮着茶,抬头看着窗台明月。

  她面上虽在笑,可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如淬了毒的冷箭。

  顷刻便能取人性命。

  次日。

  傅书新重新被人领了来。

  得益于华幼安昨夜的交代,他身上的伤已被医官上了药,破破烂烂的衣服也换成了干净整洁的水色长衫,临风立在屏风处,颇有些芝兰玉树的清隽感,望之便叫人心生好感。

  可惜,此人到底年少,读圣贤书读出了一腔的书生意气,按照他的性子,只怕今日仍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想到此处,华幼安轻轻一叹。

  这般好看的一张脸,整日冷着有什么意味?

  美人就该笑起来。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傅书新刚被人领进房间,便恭恭敬敬向她见了礼,“多谢县君为我疗伤。”

  华幼安眉梢轻挑,“你改变主意了?”

  “不。”

  男人抬眉,眉眼间依旧是清凌傲气,见礼之后他拢袖站在一旁,模样清秀,说出来的话也是清秀正直的,“但县君所说之事,恕书信难以从命。”

  ——端的是我承你情,但不承你命的泾渭分明。

  华幼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有趣儿的人,救命是救命,但至于其他要求,却是恕难从命。

  越来越有意思了。

  “放心,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华幼安以团扇指了个位置,让傅书新坐下,男人显然把她昨夜的话听在了心里,谢绝了她的好意,一意孤行站在哪,她便也不勉强,一边饮着茶,一边向他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一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为何把真源县的名额留给一个出身寒门的你?”

  “要知道,沛国朱家的朱焕之也想要这个名额,沛国朱家虽早已没落,但在真源县的影响仍在,一个小小的真源县县令,如何就愿意冒着得罪朱家的风险推举你?”

  傅书新不悦蹙眉,“县君,您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对,我是小人,那我这个小人再问你一件事。”

  华幼安笑着打断傅书新的话,“朱家为何将你绑了去?仅仅是因为你占了朱焕之的位置么?”

  傅书新脸色微变。

  华幼安慢悠悠道:“若真是如此,他们大可直接将你打死,何必将你偷偷绑了去,又费尽苦心问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县君到底想说什么?”

  傅书新手指微紧。

  “想与你做一个交易。”

  华幼安笑眯眯道:“你是聪明人,当知自己做了旁人手里的棋子,提拔你,却又打压你,让你记恨我,记恨朱家,可果真如此么?聪明如你,难道不知上品无寒门的道理?”

  “你心里存着侥幸,想着林县令提拔你是因为你的才情,可惜并不是,你只是旁人手里用来对付我的一颗棋子。”

  傅书新眸色彻底冷了下来。

  “既是要做人棋子,何不做我手里的棋子?”

  华幼安温柔笑道:“至少,我足够坦率,坏也坏得明明白白。”

  “不会与你背后之人那般,既要用你,又要害你。”

  紧攥着的手指慢慢松开。

  清俊男人眸色如墨色摊开。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棋局,生于寒门,便意味着仕途之路荆棘遍地。

  想要掌权,想要舒展心中报复,唯有投效世家为世家所用。

  傅书新慢慢抬起头,“为何是我?”

  “因为,你长得好看呀。”

  病弱娇怯的少女眉眼天真,笑意盈盈。

  没由来的,傅书新呼吸短了一瞬。

  “你......容我考虑一下。”

  傅书新不自然别开眼,声音清冷却少了几分初见时的冷硬。

  “不急。”

  对待美人,华幼安十分好脾气,“只是朱家这几日在寻你,你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另外,我给你一月的时间,一个月,足够你将沛国朱家拔除,再将此事查得一清二楚了吧?”

  ——在真源县经营数年的沛国朱家,在她嘴里好似风一吹便四处飘散的蒲公英。

  与此同时,京畿皇城。

  陆沧蓝受了重伤,沿着小路躲进一处庭院。

  “莫走了刺客!”

  “你们去那边看看!”

  追捕的声音越来越近。

  陆沧蓝手指慢慢覆上腰侧佩剑。

  “此处无人。”

  男人声音如玉石落盘,不急不缓。

  陆沧蓝透过门缝向外面看去。

  他看到一轮明月坠入凡间,气质光华,却又清贵威仪,是天边皎月,更是九天之凤,纵然只有背景,却也自带风流。

  没由来的,他想起一个名字——萧辞玄。

  兰陵萧辞玄,灵昌县君的表兄。

  下意识间,他向男人的手看去。

  那是一双习武人的手,虎口处略带薄茧,但丝毫不影响手的美观,修长却也好看,而拇指处带着的一只墨玉扳指,无端给那双手添了几分雍容风流。

  ——委实是一双极好看的手。

  陆沧蓝星眸陡然轻眯。

  “是,世子爷。”

  中气十足的禁卫声音陡然放低,恭敬如对待天子。

  男人迎风而立,衣带翻飞如振翅欲飞的凤。

  禁卫跑步而去。

  “出来吧。”

  男人微侧身,如华幼安同出一辙的描金折扇轻轻敲在掌心,“安安要你做什么?”

  陆沧蓝瞳孔微微收缩。

  他来不及思考男人何时发现的他,下一个瞬间,男人身后侍从骤然撞开宫门,顷刻间便将他团团围住。

  男人终于转身。

  雍容却也风流的桃花眼落在陆沧蓝的脖颈。

  鲜艳的红绳在禁卫的甲衣里格外显眼,男人似是有些不悦,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描金折扇停在掌心。

  “兰陵萧辞玄?”

  陆沧蓝低低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