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幼安眉梢微动。

  男人手背上的伤尚未好,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那是她的杰作,蝴蝶结打得歪歪扭扭,粗糙得很,可尽管如此,依旧难以掩饰男人手的好看。

  五指修长,关节却并不粗大,那是一双哪怕在女人堆里也难得一见的手。

  ——当然,不是女人的柔弱无骨。

  那是一双典型的习武人的手,虎口处有薄茧,让他的修长好看里带了几分武人独有的凌厉杀伐。

  好看极了。

  是她喜欢的一双手。

  华幼安反手握上那只手。

  “我最讨厌承诺了。”

  她笑盈盈把玩着那双手,“只有什么都给不了的人才会反复承诺旁人。”

  ——深情的告白在她这里完全无用。

  陆沧蓝剑眉微挑,丝毫不意外华幼安的反应。

  她本就是没有心之人,娇怯羸弱的脸上带着孩童似的天真稚嫩,无论她做出什么荒诞事情,只要瞧一眼那张懵懂无辜的脸,便能叫人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或许,她真的不懂。

  不懂情爱。

  不懂人情世故。

  她是误入人间的仙灵。

  可惜事实恰恰相反,她什么都懂。

  她天生便知如何玩弄人心。

  天真残忍,娇怯恶毒才是她的真实写照。

  陆沧蓝垂眸看着把玩着他的手的少女,“县君想要我做什么?”

  ——她是一朵能惑人心智的罂/粟/花,纵然知道靠近她是无边地狱,却依旧叫人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我只对人头有兴致。”

  娇怯少女轻抬头,她的眼睛大而黑,如宝石泡在秋水里,楚楚可怜的无辜感便从她的眼睛里泛出来,大抵是说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的眼睛要比往常亮一些,“陆沧蓝,你要送我朱焕之的人头么?”

  ——明晃晃的用最温柔无辜的脸说着最恶毒的话。

  陆沧蓝挑了一下眉,“县君,朱焕之乃朱家嫡子,若伤了他,只怕朱家不肯善罢甘休。”

  “县君虽是天子亲封的灵昌县君,背后有华氏萧氏两大靠山,但此地并非京畿,县君需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这样啊。”

  大约是男人的话扫了她的兴致,她眸光闪了一下,似乎有些失望。

  面若春晓桃花的脸我见犹怜,不由得让人软了心肠,哪怕知道那张皮囊下生了一颗丧心病狂的心,却还是叫人不忍见她蹙眉失望。

  这样的一个人,天生便该被人捧在掌心。

  陆沧蓝喉结微动,眸光无端幽深,“不过,若是县君——”

  “不肯善罢甘休?那便斩草除根好啦。”

  华幼安弯眼笑着,眉间尽是稚气的天真,轻笑着打断陆沧蓝的话,“陆沧蓝,我何时说过要留朱家满门的性命?”

  陆沧蓝:“......”

  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县君的恶毒。

  “用朱焕之勾引我,又用一个气质类我的女人去勾引裴丹临......”

  华幼安抬头问陆沧蓝,“陆沧蓝,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一个偏远县城里的没落士族能有这般精准的消息?不仅知道我的喜好,更知道我与裴丹临的旧事?”

  她的指腹轻轻戳了一下陆沧蓝的掌心,而后顺着他的掌心一路往上走。

  少女是典型的世家贵女,手指又细又软,隔着薄薄布料,陆沧蓝能清楚感觉到她指腹的柔软,很软,羽毛似的,却能勾出天雷地火。

  陆沧蓝呼吸静了一瞬,片刻后,他星眸轻眯,抬手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不动声色道:“什么旧事?”

  “自然是那种旧事。”

  华幼安轻笑,世家贵女该有的约束对她似乎毫无用处,她的世界没有三纲五常,更没有从一而终,“那年我瞧着他顺眼,便与他在一起了,你知道的,裴丹临出身河东裴氏,长姐又是陛下最为宠爱的裴贵人,他的婚事,自然备受关注,可是我只想与他在一起,却并不想嫁他,我与他的事情,唯有心腹之人知晓。”

  华幼安侃侃而谈,黑而亮的眼睛看向陆沧蓝。

  陆沧蓝剑眉微不可查蹙了一下,“后面呢?”

  “后面我腻烦了,便分开了。”

  华幼安笑了一下。

  陆沧蓝眸色微深。

  ——这的确是她能说出来的分开理由。

  “朱家是如何知道我与裴丹临的旧事?又去寻了一个气质类我的人在升仙台等裴丹临?”

  那些往事并不能影响华幼安的轻笑,她话题一转,再度切回朱家之上,“朱家只是表象,其背后必有高人指点,且那人对京畿之事了如指掌,意在调动华萧两家与河东裴氏相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她本以为自己窥见天机,知晓未来所有事情的发展,可以凭借预知未来的事情让自己此生顺风顺水,可这几日的经历告诉她,事情并非她想象得那般简单,她所窥见的天机皆是表象,平静之下隐藏的波涛暗涌她一无所知。

  没有所谓的顺风顺水。

  她依旧要和书中所说一般,不择手段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有趣极了。

  华幼安眸光轻转,倾身覆在陆沧蓝耳畔轻声叹谓,“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华幼安爱用香,呼吸之间带着香的甜腻,热气喷洒的陆沧蓝耳际,像是在他耳上点了火,潮红一点既燃,男人不自然地侧了侧脸,声音无端一低,“谁?”

  “我也不知道。”

  少女从他掌心抽开手,轻笑着与他拉开距离,甜腻香气陡然淡薄,他侧目去瞧,少女此时端正坐着,茜色披帛斜斜披在肩头,端的是矜贵自持的世家贵女模样。

  ——仿佛刚才的旖旎亲密像是他的错觉一般。

  陆沧蓝眼皮跳了一下。

  莫名的,他看了一下自己的左肩,那是刚才她待过的位置,此时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甜香。

  很诱人。

  陆沧蓝微抬眸,目光落在面前盈盈而笑的少女身上,而后他抬起手,拂了一下自己的肩头,他的动作并不快,在少女待过的位置顿了一下,指腹无端捻了下,像是将少女攥在掌心一般。

  “县君想要我做什么?”

  陆沧蓝挑眉问道。

  他的欲/望毫不掩饰,几乎能从眉眼溢出来,似这样想要以下犯上的奴隶,在旁人那早就打死了无数次,但华幼安却笑了起来,她似乎颇为喜欢男人直白野性,抬起手勾着男人的下巴来到自己身边,“自然是要你为我做一件大事。”

  “陆沧蓝,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呀。”

  温温软软的声音响在自己耳侧,醉人心脾的甜香无孔不入,陆沧蓝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墨色的眸色越发深沉,他舔了一下唇,哑声问少女,“什么大事?”

  “若我做得好,县君又如何谢我?”

  “放心,只要你替我办成此事,你的好处多着呢。”

  华幼安悠悠而笑,左手撩开衣襟,从自己脖颈处扯出一条红绳,红绳处挂着一只精巧玉质小牌,她单手扯出来递给陆沧蓝。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我要你为我做的事情,是......”

  攥着玉牌的手指微微一紧,陆沧蓝瞳孔骤然收缩,“你——”

  一只手覆在他唇瓣。

  “嘘。”

  华幼安弯眼而笑,眉眼天真而稚嫩,“你怕了?”

  陆沧蓝呼吸静了一瞬。

  玉牌是华幼安贴身佩戴的,触手温润,上面似乎还带着少女的温度与淡淡甜香,他手指捻着玉牌,喉结无端滚了下。

  ——最是惑人美人面。

  他承认,他遇到了魔鬼。

  陆沧蓝笑了起来,他笑着捻了下玉牌,抬眸看着蛊惑人心的美人面,手指绕了一下红绳,把魔鬼带过的玉牌戴在自己脖颈。

  “为县君做事,岂有怕死之说?”

  他伸出手,缠着纱布的大掌落在华幼安肩头,稍稍用力,便将少女扳在自己怀里,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肩头往上,圆润的耳垂,吹弹可破的肌肤,最后是那诱人的红唇。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少女的唇,声音越发低哑,“但在这之前,县君是否要给我一些甜头?”

  华幼安瞟了一眼在自己唇瓣游走的指腹,那只手好看得很,一眼便能让她陷入癫狂荒诞的梦境,不正常的潮红泛上脸颊,她吻了吻男人指腹,“你想要什么甜头?”

  男人的手僵了一瞬。

  指节陷入她唇瓣。

  但又陡然收回,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紧接着,温热的吻落在她额头——

  “倘若我有命回来,烦请县君兑现承诺。”

  男人声音微哑,像是与魔鬼达成交易。

  窗外日头正盛,落红纷纷如雨。

  “幼安好些没?”

  廊下传来裴丹临的声音。

  “多谢国舅爷挂念,我家县君好多啦。”

  汐月声音清脆,“国舅爷暂且稍候,婢子这便为国舅爷通传。”

  “唔,去吧。”

  裴丹临刷地一下打开新的玉质描金折扇,抬头往如意菱花式的的窗柩处瞧了一眼,只一眼,便让他万年不变的摇扇频率陡然停滞——

  他看到菱花琉璃屏风处一男一女相拥而坐,男人身材高大挺拔,少女纤细病弱,整个人陷在男人怀里,如交颈的鹦鹉。

  不知少女说了什么,男人轻轻一笑,俯身吻上少女额头,像是要在她身上烙下自己的痕迹一般,男人的吻久久停留在少女额头不愿离开。

  裴丹临愣在原地。

  长风扬起锦衣与发带。

  裴丹临低低笑了起来。

  “华幼安......你好得很呐!”

  裴丹临刷地一下收了折扇,径直追上汐月推开房门。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相拥而坐的男女齐齐抬头,锦衣男人大步走进房间,手里的折扇直直闯入二人相拥的缝隙,用力将两人分开。

  “我来得不巧,打扰县君的好事了。”

  裴丹临皮笑肉不笑,手持折扇把陆沧蓝怀里的华幼安拽了起来,“县君不会怪我唐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