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江若灵站在病房外, 看着里面躺在床上悄声无息的男人，揪着手。
他已经在里面躺了两天半了，昏迷不醒。
医生说他左肩下方, 靠近心脏的位置中的枪伤，肺穿孔, 大出血休克。
江若灵站在那, 许久都没动, 眼睛愈发酸涩。
病床上的男人勉强维持着生命特征, 平常冷白色的皮肤此刻更是白得不像话，那双深幽漆黑的眸子轻轻闭着, 冷隽淡漠的脸部轮廓衬得柔和几分，很沉静。
好似只是睡着了。
她看着看着, 眼睛莫名湿润，掉下泪来。
……
那天在救护车上。
她紧张兮兮地蹲立在救护床旁，仰着眼跟他说话, 生怕他一闭上眼睛就不了人事。
祁序眼皮微沉，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旁边。
女孩咬着牙强装镇定说着话的声音，在耳边迷迷糊糊, 像隔了一层布纱，听不清晰。
但她记着医生的话，依然不休地继续和他扯东扯西, 不厌其烦。
那双莹白的小手，轻放在洁白的床边，紧张地交叠在一起, 时不时焦急捏紧。
他的意识沉沉浮浮, 视线余角只能看见那双小手。
像深海之上, 唯一屹立的小小孤岛。
目光开始摇晃, 世界变得不稳。
他伸手，抓住她揪在一起的双手，很轻地捏了一下，紧紧握住。
女孩声音一顿，心跳变得更猛，脸和脖颈都泛起红。
她红着眼，双手也紧紧反握着他的掌，看着他眼皮似要沉落，那颗心瞬间被高高吊起。
“你不要睡。”
出口的声音极其沙哑，心头麻麻的。
很快到了医院，她跟着跑进去，止步于等候区。
只能看着他被推进手术室内。
江若灵手脚僵硬地立在原地，心头一阵一阵地刺痛，一用力呼吸，就像有人想要夺去她的心脏。
她焦灼地站在手术室外，感觉到心底一直压抑的那股海潮，此刻喷涌而发。
张牙舞爪将她整个人都吞没进去。
后来，她站到全身冰凉，头顶微微落下阴影，她抬头，是欧文来了。
欧文棕色卷发线下微湿，贴着额头，整个人也宛若从水边捞起来般。
“还好你没事。”他还喘着气说道。
枪袭击案件事发时，他在洗手间，恰巧逃过一劫。
等出来时，场面极其混乱，不停有鲜血淋漓的人被抬着上了救护车，旁边有哀鸣的家属跟着，警方在现场控制秩序。
他花了些时间，才找到江若灵的下落，听见她在当地医院时，心凉了半截，火速赶来了医院。
见到她人安全地站在手术室外，整颗心才微微放落了下来。
欧文走近，才注意到她身后沾染了大片血迹的衣服，目光一颤，但他没有问出口。
看着她焦急等在手术室外，思及她是和一个男人进来的，略明了。
江若灵听着欧文这句“还好你没事”，开始有些耳鸣，眼前世界莫名重叠。
泪水夺眶而出。
是，她的确没事。但出事的是他。
如果没有他突然出现，她此刻不一定能性命无忧地站在手术室外，他也不会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一门之隔。
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相隔银河。
欧文拿出纸巾轻轻递给她，声音也放得很轻：
“我陪你一起等。”
她手微颤抖，顿了一会儿，后知后觉他的话语，道过谢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睛和脸颊都红红的。
他们等了很久，男人被转移至了ICU重症病房，医生告诉他们，他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枪伤的创口太致命。
等待的这三天里，她几乎什么都思考不了，只盼望着他能尽快醒过来。
期间也有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来探望过。
他就一直躺在里面，生命体征勉强维系。
……
江若灵转身，擦干眼泪，挤出一抹笑对着欧文。
今天他们要再次出发去耶路撒冷，这一次，有当地的军人陪同守护。
“走吧。”江若灵不再回头去看病房里沉静的男人。
他们今天都穿的很正式。
重新抵达圣城耶路撒冷时，这里宛若几天前来的那次一般，寂静之中却又透着美好，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人在军人的护卫之下，来到Western Wall之下，这里气氛无比低沉庄严，四处的人们肃静，穿着正式，在这面巨大的墙下低着头。
古旧的墙体此刻闪着光亮。
江若灵停步，扑面而来的历史沉重感，她的心也缓缓沉着。
像是能听见无数人们的悲鸣，和祈求神的祝福。
每个人都面墙低语，眼眶微红，诉说坚持自己的信仰。
江若灵和欧文也垂下了头，默默吸了吸气，身旁已经有人掩面痛哭，异国脸庞上全是凌乱眼泪。
墙缝里有很多纸条，都是来往的信徒们希冀放进去的，上面写着他们虔诚的心愿。
传闻在这里许愿，能直达“Heaven”，上帝会听见他们的声音。
江若灵忍住眼睛酸涩，专注地也写了一张小小的纸条，虔诚塞进墙缝之间。
纸条上面的愿望很朴实，却是她最想让上帝听到的心愿。
——祁序一生平安。
她颤着手，把纸条放得很近，缝隙之间堆放的纸条许多都泛起了黄。
不知是多少年前谁的心愿。
也不知最终是否实现了。
江若灵和欧文的研学活动早就结束，他们已经在以色列停留了将近两周。
祁序也昏迷了一周多，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但夏天逐渐逼近，她不能再在以色列停留了，还要赶赴回英国准备考试。
病房窗外的透明花瓶里，一天天被她不断换下新鲜的花朵。
留在以色列的最后一天，江若灵深深看了很久病房里躺着的男人面庞，他的脸好像又清瘦了几分。
她等候着大使馆的人过来。
已经办好手续，他们安排了护送祁序转运回国治疗。
他终于不用再在陌生的国度停留了。
江若灵看着他们带着祁序离开，尽管心仍旧牵挂担忧，但见着他已经启程回国，多少也放下了点悬着的心，和欧文一起飞回英国。
最后一个学期过得很快，短短两月眨眼即过。
考试结束之后，江若灵跟着人群走出来，猝不及防走道旁有人用手喷彩带泡沫袭击，迎面而来，她没躲闪，黑色长发上跟着挂上了彩色的痕迹，柔白的脸上也沾染了些。
还有人一边欢呼一边开了香槟摇晃，气泡喷涌，落到手臂上地上。
来往的人中，或多或少脸上都挂着意气风发的笑意。
夏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最燥热的时候。
一年的英国交换结束了。
江若灵也要准备回国，站在回国之前，在这里相熟的许多朋友都抽出空来欢送她一程。
聚餐的地点很平常，一众人坐在大包厢内，相顾而笑。
李博延也来了，自从上次从法国回到英国之后，她一直没和李博延碰上面过，大家都各自为自己的前程奔赴着。
江若灵眼眸微垂，喝进去的酒，莫名从喉头开始酸涩。
可是，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
她却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是否平安，还有前程可论吗？
这次聚餐是离开英国前最后一次见面了。
许多熟悉的面庞都在，欧文、李倩雯也在，连靳宁也带上她事业有成的男友来了。
此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上面。
李倩雯轻呼一声，在场人都举起酒杯，用力地碰撞一下，酒杯里的液体跟着摇晃，有的洒落出来在桌面。
年轻的气息在包厢内四溢。
一个个都开始矫情起来，不知道是谁招呼着说，在场每个人都要对江若灵来一段送别语，必须要真诚真心，不能浑水摸鱼。
江若灵笑起来，见大家兴致盎然，也没拒绝。
李博延是第一个对她道别的。
他依然穿着灰色的休闲T恤，脸上没有再架着斯文的眼镜，唇边浅笑，有两个很小的梨涡。
他举起手里的酒杯，微晃示意，眼神宛若往常每一次那般很柔和，笑着。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女孩很有力量。对，力量，后面一起参加竞赛，你像坚韧的水仙花，顽强，怎么也不服输。”李博延笑着停顿了一下，“后来你到英国，为目标努力……我们都看到了你的很多面，你值得往更远的地方去。”
包厢不知何时安静了许多，李博延仰头一口饮尽酒杯的酒，眼波是笑着的。
“祝你万事顺遂，永远不用懂得挫折的味道。”李博延顿了下，笑说，“回国安好，小师妹。”
李博延顺势手翻转倾倒杯子，示意酒已喝尽。
按照顺序，下一个是坐在她身旁的李倩雯，她也被这气氛催着眼眶微红，难得声音哽咽了下。
这一别，江若灵回国，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新聚上，酒意慢慢把人的情绪放大，百感交集。
“完了，本来好像有很多话，突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一年和你过得很开心，很感谢有你。我用句诗句道别吧。”李倩雯深吸一口气，声音放缓，“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江若灵也红了眼眶。
耳边一个个熟悉的朋友上前道别，手里的酒杯喝完一杯又续一杯。
喝到最后，江若灵也有点迷迷糊糊。
散场了，她和李倩雯两人艰难回到公寓，倒头就睡。
调整好了身体状态后，隔日，江若灵收拾好回国的行李，订好了回柏南的机票。
长途飞行时间很长，落地时间已经是晚上。
登上航班前，韩景成在微信自告奋勇说要来接她，吊儿郎当地发来一个语音：“让亲哥看看，这个叛逆的妹妹有没有在国外忘了根。”
“……”
等下了飞机，江若灵提着两个行李箱走出来，身体难免疲惫。
但重新回到熟悉的故土，那种油然而生的归属感，她望着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繁华建筑，微红了眼。
一年了，她终于回来了。
夜幕沉沉，城市依然是亮的。
江若灵停在路边，发了一条信息询问韩景成到了没，微垂着头耐心地等候。
没一会儿，她面前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车。
车窗缓缓落下，男人冷隽的熟悉轮廓显现，他头发比之前在以色列时长了一点，眼睛更沉黑，气质更难以捉摸的沉着，但并不冷漠。
车内暖色的光映衬着男人疏冷的五官，身上的白衬衣仿佛一瞬之间把她带回了从前的日子。
男人眼神缓和，对视上她惊愕的目光，唇角噙了很浅微的笑意。
“欢迎回来。”
作者有话说：
注：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柳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