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历史军事>南唐大官人>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宴(七)
  舒雅的甩袖离开,给韩熙载气得不轻。

  韩熙载是万万没想到,舒雅竟然会这般意气用事、不知好歹,他那双遥遥指着舒雅的手臂犹自颤抖着,一口气险些没顺上来。

  他忽得意识到,十年前那个温文尔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言听计从的那个年轻人,早就长大了。

  自从不听己言被贬离金陵后,那个年轻人,就已经变了。

  韩熙载虽然出了个丑,但没有人敢笑他,堂下的秦易却惨了,成为了众人讥笑的对象。

  “哈哈哈,就算能作几首酸诗又如何?人家状元郎该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甩袖走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谁说不是呢?区区一个白丁,也敢和状元郎攀比,他也够格?”

  “这下丢人丢大发喽……”

  秦易听得眉头微蹙,舒雅没有礼数,甩袖就走了,怎么反倒是自己的错了?

  他环顾了四周,看着众人鄙夷的目光,这才意识到,没有确实的功名,凭借区区几首诗,是不可能和真正的士族并肩的。

  自己既无家世,又无良师,再无官职,那群士大夫根本瞧不上自己。

  他们眼中的浅薄和势力,早就把人与人之间的三六九等划得沟壑分明。

  秦易倒也没有感到恼怒,他只是忽然觉得,这个世上的很多人很多事,其实没必要太过较真。

  因为,人们衡量事物的正确与否,并不是以公理为先,而是围绕着他们自身的利益出发。

  他们也并非是为了舒雅出头,单纯是不想秦易这么个白丁站在他们的头上罢了。

  呵呵,何其可笑?

  仅仅只是他的屁股坐的位置,才决定了他的脑袋会怎么做。

  秦易笑了笑,摆了摆叉手礼,转身离去。

  他这一离开,更惹得那群人叫嚣起来:“哈哈哈,能作好诗,又有何用?还不是要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离开?”

  “徒惹人笑!”

  “也不知道是谁请他来的,韩公的宴上,这等人也敢来献丑。”

  李佳音既恼怒又着急,她倒是想帮秦易,可这种情形,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嘉敏就更甭提了,她若是现身为秦易说话,过不多久,这件事就会传进周母耳中,到时候秦易的处境只会更难。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高呼声传来:“秦生,且慢!”

  秦易疑惑地转过头,却见胡老佝偻着身子追了过来,一头花白的头发在空气中乱舞。

  “胡老?”秦易停下脚步,疑惑起来。

  胡老面色真挚,他环顾四周,淡笑说道:“秦生,此等宴会,请的尽是一群鼠目寸光之徒,蝇营狗苟之辈,老夫不屑与之为伍,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秦易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炸响,他怔怔地看着胡老,然后急忙说道:“胡老,我身份低微,您老不必……”看書喇

  秦易离去倒是无妨,他本就是小辈,宴席缺他一个不缺,少他一个不少。

  胡老就不一样了,他是韩熙载奉为上宾的贵客,他要是离开,那就不仅是给那群家伙脸色看,还会让韩熙载面上无光,深深开罪于韩熙载。

  胡老却抬起手,不置可否道:“秦生,实不相瞒,老夫今日参与这宴会,其实就是为你而来。

  说来惭愧,老夫是欣赏你的诗作,本想收你为徒,从而青史留名。

  可现在看来,这群自诩高贵的愚夫竟连传世佳作都不看重了,一个个净会摇唇鼓舌,趋炎附势!

  若世间之人尽是这般,那这传世之作,以后也休要作了,反正也无人观赏,都丢进火里付之一炬罢了!”

  胡老眉目凛然,仿佛能把人冰冻住,他挨个斜眼看向方才对秦易恶言相向的人,那群人一个个羞愧地低下了头,根本不敢和胡老对视。

  胡老哈哈大笑,他一甩破旧的衣袍,朗声喝道:“老夫今日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说罢,他对秦易道:“秦生,我们同去!”

  秦易不禁大为感动,这回胡老为他找回了场子,算是得罪了满座宾客。

  “胡老,谢谢你。”秦易发自内心道。

  胡老摇了摇头:“不必如此,老夫也不只为你,老夫也是为了清贫的自己争一口气。”

  秦易笑了笑,不再多言。这份恩情,他是记下了。

  “慢着!慢着!”

  此时此刻,韩熙载终于反应过来了,他连忙呼唤起胡老和秦易,但这二人却似听不到似的,继续向前走去。

  韩熙载也顾不得风度了,他大吼着挥开挡路的人,大步跃动着向前奔去,一大把年纪迈着极大的步子,却也走得虎虎生风,丝毫不用担心他会摔倒。

  他快步走到胡老身前,挥手将他拦下:“传经兄,何故要走,何故要走啊?不至于此,不止于此!”

  胡老却冷哼一声:“韩叔言,我本以为你也是同道之人,故来相会。如今看来,你名不副实,沽名钓誉,也不过如此!”

  韩熙载的老脸上顿时羞红一片,方才他言语之中,确实是有帮着舒雅的意思,是有拉偏架的嫌疑。

  毕竟他教授舒雅十数年,有着深切的感情,他把舒雅视为传承者来培养。秦易这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家伙,自然与舒雅亲疏有别。

  那群客人之所以羞辱秦易,说起来和他的态度也有不小的关系。

  可他说到底,也只是想给舒雅一个台阶下,并无刁难秦易之意。

  韩熙载毕竟是一代大师,拿得起也放得下。

  他当即走到秦易面前,长长作了一个揖:“秦生之才,世之罕见,不可使之蒙尘。我韩叔言今日待客有失礼数,还望秦生多多包涵。”

  宾客们见状,纷纷惊掉了下巴,他们万万想不到,几乎官同于当朝宰相的韩尚书,竟然会为一白丁躬身道歉!

  他们一个个面露迟疑之色,再也不敢轻视秦易。

  甚至还有人小声说道:“那秦易竟能入了韩公之言,以后必定飞黄腾达,我们……一会儿要不要去向他致歉?”

  秦易也是大惊失色,他压根想不到,韩熙载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连忙扶起韩熙载,不卑不亢道:“韩公大礼,晚辈岂能轻受?”

  韩熙载却不以为然,他捋了捋美髯,笑道:“秦生,方才舒雅多有无礼之处,还望你万勿怪罪。”

  秦易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胡老见韩熙载做到这种地步,表情也是一缓。

  韩熙载见胡老泄了一半的气,又看向秦易道:“秦生,传经兄可是把你当做子侄相待,此等真心天地可鉴。

  呵呵,正巧如今有众宾客作证,又有老夫主持,不知你可愿拜传经兄为师,成就一番美谈?”

  秦易闻言和胡老对视一眼,俱是迟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