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虽然一直想着泉奈当初被吸入那个空间漩涡一样的地方后一定不会有事,但那也只是类似祈愿的一种想法,毕竟跨越时空需要极大的能量,不是普通的人类能够提供得起的,而且危险系数也极高,一不小心就会被乱流撕碎。

  我绕着泉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有些难堪地把斗笠重新扣回脑门上,使劲压了压帽檐,力求挡住自己的脸为止。

  “真不愧是泉奈啊……经历那样的事件之后竟然毫发……咳嗯……”

  我不合时宜的感慨卡在了嘴边说不下去了,毕竟两眼空洞洞什么都没有的泉奈现在看上去可完全不是“毫发无伤”的样子。

  他倒是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放下压住帽檐的手,简单地解释了两句:

  当时从时空漩涡中被吐出来之后他身受重伤,眼看就要不治身亡,是路过的松阳发了善心划开手臂,用一腔热血拯救了濒临死亡的他——当然由此而来的副作用也有些明显,他身体的细胞活性变得与常人不同,受伤会迅速愈合,细胞也完全没有衰老的迹象。

  换句话说,他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长生”。

  松阳对此一直抱以歉意,总觉得将他牵扯进了不该有关的命运,把他拉进了漫长的没有尽头的痛苦漩涡之中。

  不过后来又有一个小孩被松阳带回来,并且那小孩也因濒死之际蒙松阳所救而变得和他一样,所以他也并没有觉得“长生”有什么不好的,最起码他能一直活下去,直到找到回去生他养他那个世界的方法。

  那个小孩长大后成了天照院现任的首领“八咫鸦”,曾经跟在松阳身边像一只可爱的想要为主人尽忠的小奶狗,如今成了反噬主人的狂犬。尽管胧的反噬只是想将松阳永远囚禁,让他无法对着其他弟子们露出那样温暖的笑而已。

  说起这话时,泉奈还耸了耸鼻子,似乎对胧的作为十分不喜,但碍于多年交情,再加上现在他和胧也是同事,所以他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太伤人的话来。

  我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松阳一眼:你看你教的小孩!这么病娇画风根本不对好嘛!

  松阳眯着眼睛笑,“没办法,既然胧想这么做,我这个做师长的总不能不配合。”

  我:……

  所以你就安心地在牢里咸鱼,眼睁睁看着你新收的弟子们为你拼命么?

  虽然知道松阳不可能这么恶趣味,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

  我和松阳的互动模式又一次激起了泉奈的好奇心,他摸着下巴问我,“说起来,千姐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还有,我认识松阳二十多年了,可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个母亲。而且说起来,松阳肉体上的年龄,可不止你看到的这样哦。”

  虽然松阳对他有所保留,但对他已经足够推心置腹,所以他能够从松阳不经意间露出的蛛丝马迹中察觉到,所谓天照院历代首领继承“虚”这个名号传承了13代什么的都是假话,这十三代首领从头到尾,都是眼前这个笑得十分温和无害的男人。

  因此他虽与松阳交好,却也仅限于甘愿为他赴汤蹈火,却没有到吐露心底掩藏最深的秘密的程度——那个男人太危险,他不敢保证松阳的另一面——虚听过他来处之后,不会对“时间与空间”这种事情感兴趣。

  他能感觉到虚掩藏不住的“毁灭”的情绪,他可不敢将虚引到自己最在意的人的身边,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可是连自己的姓氏都一直保密呢。

  说到这里了,松阳也忍不住扶额,“虽然幼时母亲经常与我讲述我那名义上的‘父亲’有多么厉害,是个盖世英豪,却也没想到我竟在五百多年后真的见到了我‘活在传说中的叔叔’,而且竟然阴差阳错救他一命……”

  好在遇见泉奈时,他心底属于“松阳”的人格已经冒头,否则按照“虚”的性格,只怕不给泉奈补一刀就算是发善心了,又怎么可能会有今日亲人相认的其乐融融(?)的画面。

  松阳心底竟久违的出现了“庆幸”这样的情绪。

  其实他在牢内呆着不走,还有一重原因,那就是以他在天照院的身份地位,加上一直对天照院这股势力虎视眈眈的天道众,一旦他离开消失踪迹,无论他有没有与弟子们会合,到头来迎接银时他们的都将会是无穷无尽的追杀,以及东躲西藏的生活。

  银时他们既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希望。

  他希望自己的弟子们能够拥有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像他一样,永生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

  所以松阳沉吟了许久,还是开口了。

  “母亲,时隔多年,虽然很想与你促膝长谈,但事实并不允许我做出这样奢侈的事情。”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者说能够再次见到你,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奢侈了。”

  “在漫长的无望人生中,我曾经无数次期望能够出现一个人,结束我永无止境的生命,哪怕无数次向神明祈祷,也没有人肯回应我这卑微的愿望。现在我却……对于神明产生了一丝丝的感激。如果不是他们对我祈愿的无视,可能等母亲回到这个武士之国时,已经不会有一个我在等待着你。”

  但是啊……

  “即使如此,自打我作为‘松阳’的人格觉醒之后,我便决定了自己的人生。我不再是最开始那个弱小的任人欺凌的遇事只知道向母亲求助的小松,也不是五百年来不断冒头不断被斩杀最后产生的那个极端的人格,现在的我,是松阳。”

  他站起来,棕色的眼睛闪耀着琉璃一般的光彩,又像是有水光在闪烁。

  “为了达成我改变世界的夙愿,即使会步入既定的死亡,我也甘愿……不,或者说甘之如饴。我真的活得……太久了……”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亡呢?活着不好么?”

  我无法理解这种主动追求死亡的想法,开始的开始,光为了能够活下去就已经耗尽了我的全部力气,那时候遇到的人,那时候感受到的温暖,在此后的无数次死亡中不断提醒着我,看啊,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温暖的人,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在其后,即便如影随形的死亡变成了常态,我也没有滋生出主动放弃生命去迎接下一个轮回,或者说直接跳出这个永恒无尽的死亡轮回的想法。在每一次死亡结束重获新生之后,我都会以一个全新的姿态迎接新的人生。

  所以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手带大的小孩会有轻生的想法——即使活着很痛苦,但活下去能够遇到的有趣的事情也足以抵消这些啊。

  ××

  虽然有骸在,松阳能够获得很大限度的自由,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天照院内的巡逻兵还是会三五不时的进来查看情况,所以在听到动静时,我不得不将面具扣回脸上,压低声音道,

  “小松,无论如何,请一定要活下去。这是作为一个母亲,对你唯一的期望。”

  松阳的神色未变,还是微笑着看着我,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我等了几个呼吸,见他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我改天再来看你。”

  泉奈也扣上面具,转头循着声音朝外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装作是他的跟班。

  当然,临走之前,我没有忘记给一直紧张兮兮看着我们交谈的骸一个小小的幻术——我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太过危险,不是她现在能够接受的,消去她这段时间的记忆,既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我们好。

  出门之时,正好与前来查看牢内情况的几个年轻人迎面撞上,来人似乎与泉奈极为相熟,一头半长的白色卷发,配合帽檐下露出的深邃的眼睛,虽然面孔被批发的乌鸦面具挡住大半,但神情却十分坚毅,某一瞬看上去,竟与银时他们有几分相似。

  对方停下来,语带敬辞地向泉奈问了句好,然后问道,“泉奈大人又来探望他吗?他……怎么样?”

  泉奈轻哼了一声,语气间带了几丝嘲讽,“我要是不来看他,难道还指望你么?他近况如何,推门进去不就知道了?”

  男子身后站着的几人正欲上前替男子说话,却被他抬手拦住,待手下退下后,他拱手道,“泉奈大人说的是。不打扰您了,我……去看看他。”

  待几人脚步声渐渐消失在牢房深处,泉奈才转过头,收起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走吧,带你出去转转。”

  我点头,跟上。

  泉奈带我七拐八拐拐出了天照院。一路不时有同样打扮的人不断向他问好,这倒是让我感觉有些奇怪,他们穿的衣服明明都一样,是怎么判别谁是谁的?还是说他们都有内部级别侦测雷达(雾)?

  直到进了一间还算雅致的和室,泉奈摘掉了身上的装扮,换回平素柔软舒适的和服,才坐下长舒了口气,拉出一条小几,摆上茶,一副准备待客的样子。

  听到我的问题,他一怔,才笑道,“千姐难道没有感受到,刚刚那个家伙与我之间的相似之处么?”

  我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那个人,就是松阳救的那个孩子,如今天照院奈落的首领?”

  他摸起一只杯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对。”

  那就难怪了。

  虽说重逢的喜悦多多少少影响到了我的感知,但泉奈身上变化的地方确实很多。

  其一,眼睛看不见了;其二,就是身上多了若有若无的一丝威压。

  我本以为是他在这天照院当官时间久了自然蕴养出的威势,如今仔细看来却并非如此。应该是他身体里微薄的龙脉力量在作祟——松阳身上的威压能够被他刻意隐藏起来,是因为他与这份力量已经融为一体,早已能够对此如臂使指,蒙他所救的这两人,却是没有这样的能耐。

  “千姐你现在是作何打算?要救松离开么?”

  泉奈这么问我,我一时也陷入了迷茫。

  儿子大了不听话,怎么办?

  ×

  不孝儿子一心求死,我现在又还没想出怎么掰正他的思想,只能暂时放过这个问题,专心帮泉奈解决大事。

  说实话,每次换地图的时候,我都是随遇而安的,下一个马甲在哪个世界,我就安心在那个世界生活就行,倒还真没想过该如何主动去选择下一个世界,更没想过该如何带一个人穿越时空去某个定点。

  泉奈千叮咛万嘱咐,我要找到换地图的方法的话一定要带他回去,虽然这个世界很好,但他还是更喜欢那个不完美却很美的世界。

  听泉奈提起火影存在的世界,我被压制在心底深处某些不好的记忆便再度复苏。

  苍老的脸,灰白的发,冰冷的手,阴暗的地洞……

  明明是个晴好的天气,我却没来由感到一阵寒凉刺骨。

  端起桌上还在冒着白雾的茶杯,我轻啜了一口茶水,才在袅袅雾气中,对泉奈道,

  “斑他……不在了……”

  回应这句话的,是茶杯磕在桌沿,又掉落在榻榻米上的声音。

  清透的茶水迅速在榻榻米上洇出一抹深色,刚刚还在畅想着回去给斑讲讲异界见闻的泉奈,突然就说不出话了,只是动作有些慌乱地用宽大的袖子擦着打湿的衣襟,以及见水后稍微有些变形的地面。

  他低垂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表情,整个人身周都是低气压。

  “为……什么?这才二十年,就算斑哥随着年纪增长身体不好,也不至于……”

  我抬手搭在他肩上。

  “其实你心里清楚的不是么?这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根本不一样。上次我来到这个世界时,是五百年前。而你仅仅晚我几年来,却直接出现在了五百年后……”

  而且时间于我而言,可不是单向流动的河水那么简单……它,可是比海更加的反复无常。

  就像是在平行线中胡乱取点连成的线条,毫无规律可言。

  如果,我能够掌控时间。

  如果,我能够掌控空间。

  如果,这个随机变得可控……

  控制?

  我眼睛越来越亮,随即开始回忆每次时空交迭时,失去意识前捕捉到的那一丝力量,分析,剖解,即使脑海中像是有什么力量不断在阻挡我这个大胆的想法,即使耳边不知为何不断传来报错的声音,我也没有停下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的冲动。

  是啊,我为什么不能控制它们呢?

  明明……

  明明这样的力量是如此的熟悉……

  手背上突然一阵灼痛,我吸了一口气,一直遮挡住手背上火焰荆棘纹的护手突然被灼出一个黑色的洞。

  泉奈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千姐……千姐……”

  “千姐!”

  我猛地回身,看见泉奈清秀的脸之后,突然感觉一阵恍惚。

  ……

  “怎么了?”

  泉奈紧闭着的双眸这才放松了下来,轻舒一口气。

  “刚刚怎么叫你都不答应,你都不知道,刚刚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按着我肩膀的不是千姐,而是别的什么……”

  他抿了抿唇,终究没有说出“怪物”两个字。

  在他的“视野”中,刚刚身边人的气息陡然提升到极为可怕的程度,他竟然,从她背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可怕的虚影,虽然转瞬间就伴随着红光消失,但那一瞬间仿佛被压在最底层的感觉还是令他冷汗涔涔。

  使劲摇了摇头,大概是他最近为松的事情太焦虑了,才会产生错觉吧。

  “对了千姐,刚刚你怎么了?”

  就听他千姐轻轻笑了一声,“没事儿,就是刚刚护手破了。”

  他了然,这人一向喜欢用护手,对这个衣服配件的喜爱程度甚至超出了斑哥送她的皮质手套,这么多年,她还真是一直没变。

  想起年少时一家人和和睦睦,时不时与千手家相斗的舒心日子,心下不禁有些涩然,“要是,我能再见斑哥一面就好了。”

  一个温暖的手掌盖在了他头顶,随之响起的是他熟悉的声音。

  “会的泉奈。我答应过斑找到你,把你带回他面前的,现在,我找到你了。过两天,我就带你回去。”

  这话是如此坚定,好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履约,哪怕拦在面前的,是生死。

  他空无一物的眼眶中,突然有些湿润起来。

  点点头,“啊,谢谢千姐。”

  谢谢你。

  来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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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叛逆吾儿,伤透吾心#

  #孩子长大不听话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

  #隐隐感觉我千姐要搞事心底还蛮期待怎么破?我可能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