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又双叒叕干废一台医院的输液泵之后, 夏油先生和他的猫终于彻底登上了动物医院的黑名单。拒绝接待到不至于,但也不受欢迎——只要不出什么严重情况,医生护士们一致拜托大白猫最好能待在自己家里休养。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事, 从打砸医院设备的力道就可以看出来,这家伙只是心情不好找地方出气而已。

  “不好意思,辛苦各位了。”

  夏油杰提着超大航空箱低头向医生道歉, 买单时顺手替森先生一并把费用结清。那位先生跑得飞快, 连账都忘了结, 可见真是把猫咪当成女儿养, 丝毫不肯叫外面来历不明的坏蛋占了便宜去。

  “反正悟也没有什么事,还见到了可爱的小由纪,算是皆大欢喜吧。”自家猫跟痴汉一样围着别人家的“女儿”转,没被打都算是他运气好。

  医生擦擦额际滑下的冷汗,笑得比哭还难看:“虽然不大可能, 也许等春天过去悟酱的脾气能变好些……看今天的情况, 总之就是提前做好猫咪离家出走的心理准备,好在森先生也是我们社区的住户,距离不会太远。”

  “好的, 我知道了, 多谢您的提醒。”

  他低头看看黑猫一消失就变得垂头丧气的白猫,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主人还是条单身狗呢,这只猫倒是春心萌动甚至找好下手目标了。

  被护士们“欢送”出动物医院,两脚兽提着航空箱沿街慢慢行走。初春的夜晚弥漫着花香与淡淡寒意, 如果两个人并肩行走或许是件浪漫的事, 可惜头顶缓缓飘落的花瓣终究要被辜负, 树下只有个带着胖猫的单身汉。

  回到家里, 夏油杰打开航空箱的小门, 白猫拖着尾巴走出来,平时最喜欢的玩具看也不要看,就跟打输了架一样耷拉着浑身雪白长毛,灰溜溜钻进猫窝再也不肯露面。

  “有这么严重么?”夏油杰低声自言自语。

  折腾了一晚上明天还要上班呢,青年随手拆了盒泡面,加颗鸡蛋还要专门挖出熟透的蛋黄:“悟,你的宵夜,要不要吃?是和小由纪一样的鸡蛋黄哦~”

  平日吃饭不说挑三拣四至少也令人发指的白猫低低叫了一声,颠着肚子上的原始袋瞬间出现在铲屎官的泡面碗旁。

  “鸡蛋黄是你的,泡面是我的,吃吧。”

  夏油杰把猫碗往旁边推了推,白猫伸头来回看了好几眼,确认奴才没有偷吃别的东西才放心。

  这场小风波很快就过去了,被无情拒绝的白猫似乎没了出门浪荡玩耍的心情,好像每天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仿佛一副生怕出去被别猫笑话的样子。夏油杰只当他这是失恋了暂时失去猫生目标,往后又见猫咪一连安静了好几天还以为他已经忘了森先生家的黑猫由纪,关好窗锁好门便放心出去工作。

  两脚兽并不知道,他前脚刚出门,后脚闭着眼睛假寐的白猫后腿一蹬顺利起跳,利用体重打开了通向自由的窗户。

  “喵喵喵~”

  春天的草地上东一簇西一簇盛开着柔嫩的亮黄色小花,他踩上去用牙齿咬下来一朵,叼着花茎往后坐了坐抬头望天,轻而易举跃上墙头。

  “妈妈!猫猫和小花!”

  背着书包的小孩子指着墙头上的白猫大叫,声音欢快得如同枝头雏鸟:“猫猫带着花去看望朋友吗?”

  “是呀,猫猫也有好朋友。”

  年轻母亲牵着孩子的手,满目温柔。

  白猫假装没听见小两脚兽聒噪的叫喊,连续轻盈跳跃后消失在坠着星星点点花苞的蔷薇架后。

  森先生家同样没有人,前些天还相对正常的院墙上临时假设了一圈铁丝网。倒刺、栅栏、粘鼠胶和小型捕兽夹连绵不绝,完全可以当得上一句“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大白猫没有傻乎乎的试图翻越危险地带,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钻过灌木根部不知何时出现的通道,平安顺利进入了别人家的院子。

  “喵?”

  专门用于培植猫草的空地上,两只同样乌黑油亮的黑猫正在打闹。其中一只耳朵和尾巴上扎着绷带,另一只正是白猫不远“万”里也要来拜访的小由纪。

  绷带猫猫张开前爪想要摁在由纪猫猫头上,由纪猫猫转身用后腿弹了他一脚,将这个无赖踹得人仰马翻。

  “喵嗷!”

  打架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偷溜进别人家的白猫放下一直叼在嘴里的蒲公英,炸开一身厚毛以“泰山压顶”般的力道扑上去,三两下就把绷带猫猫打翻在地亮出肚皮求饶。

  绷带猫猫不是对手,嗷嗷叫着夹起尾巴逃跑了,白猫骄傲的轻哼着想要靠近“战利品”,然后当头挨了一爪子:“哈!”

  黑猫不想和另一只黑猫玩,并不代表她就愿意和这只奇奇怪怪的大白猫在一起——他的个头实在太大了,脸上还夹着可笑的圆形小墨镜。

  连毛都没掉一根就轻松赶走对手,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并不是亲昵的蹭蹭而是锐利的猫爪。白猫沮丧的垂下耳朵,走到蒲公英旁用鼻子把花往前拱了拱,黑猫注意到那朵小花,两只爪爪优雅的交叠在一起,安静下来。

  等了一会儿,既没等到黑猫态度软化,也没等到第二声警告,白猫小心看了她一眼,探出无处可放的JIOJIO向前蠕动。毛绒绒的尾巴不知何时高高翘起,在空气中划出愉悦的弧度。

  蹭啊蹭,蹭了十几分钟他才蹭到黑猫旁边,不等他作出其他行为,猫头上突然多了只黑亮黑亮的爪爪,紧接着又被嗅了两下,白猫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在猫猫的世界里,地位高的猫会负担起给“小弟”舔毛的重任,长这么大白猫也没遇上过敢给自己舔毛的同类,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黑猫摁着他的头舔了几下,大约是嫌白猫毛太长,“呸呸呸”吐出几根毛就放弃了。但是地位的高下已经通过这个动作确立,想要突破就只能打一架。白猫伸开爪子比划了两下,他的体型比黑猫要大上一圈,头部圆润嘴巴宽阔,无论如何二者都不在同一力量级别上,更别提动爪了。

  在体型体重既是王道的猫猫世界里,胜负早已分明。

  被人当做小弟的白猫很有几分不甘心,但又不舍得把好不容易接受自己靠近的黑猫打哭,只能闷闷不乐趴在她身边拨拉带来的蒲公英。亮黄色的小花脱离根部已经有些枯萎,漂亮的花瓣蔫哒哒的看上去毫无生气。

  两只猫安静的趴在一起各自思量自己的心事,眼看太阳升上头顶,黑猫忽然起身,冷冷“喵”了一声甩着尾巴走进房间。森先生在大门上开了个专供猫咪进出的小洞,亚克力板轻轻一推就能推起来,除了不能离开院子,黑猫由纪在这栋建筑物里不受任何束缚。

  定时喂粮器吐出一小把冻干,黑猫把白猫领到旁边看了一眼,又蹲坐在储藏室门外看看门把手再看看不请自来的“客人”。

  开门啊!?

  她把这个意思做得不能更明显。

  早在自己家里练就了一身本领,白猫轻松起跳压开把手,等他落地黑猫用爪爪扒着门缝把门拉开,走进储藏室找到森先生囤放罐头的地方。

  “喵。”

  她掏出青花鱼罐头满地拍着滚,白猫对这玩意儿兴趣缺缺:“喵……”

  猫猫之间的交流很是神奇,黑猫听懂了,又带着白猫进了厨房给他看自家的冰箱。

  冰箱里有生鲜,饮料,冷冻室里储藏着大包大包鸡胸肉鸡腿肉以及其他食材。白猫仗着自己毛厚,探身进去好一阵扒拉,悉悉索索捞出一根冰棍。

  招待“客人”的午餐就是冻干、新鲜青花鱼罐头,还有一根奶油味雪糕。等傍晚森先生下班回家,房间里一切都恢复如常,根本看不出曾经有其他外来猫存在的迹象。

  “由纪小宝贝,爸爸回来了~晚上咱们吃牛排怎么样?还是你想来只海虾?”

  冰箱被人打开,黑猫心虚的凑过去贴着铲屎官的腿,把老男人感动得泪流满面:“想爸爸了吗?等到周末,爸爸一定带你去猫咖玩。”

  他果然没注意到鸡胸肉小小挪了个地方,更没发现朋友赠送放了不知道多久的雪糕少了一根。

  “父女”俩的晚餐简单而朴实,睡前森先生摸了好一会儿爱宠的后脑勺,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顺手买张彩票——女儿让我摸了!没有邦邦拳!这难道不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么!

  他不知道的事,这边刚刚进入梦乡,那边黑猫就沿着隐藏得当的通道溜出家门。

  有科学家研究发现,猫咪一晚上的行动轨迹最远可达数十公里,他们总会趁着两脚兽睡着出门做些重要的事,小由纪也不例外。矫健的身影穿行在夜色中,很快就来到城市边缘被遗弃的土地上。四周的流浪猫嗅到了首领的气味,纷纷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落里钻出来。

  轮胎下,墙缝里,干涸的排水管,以及废弃倒塌的铁皮移动房。

  她蹲坐在位置最高的墙头上,侧耳倾听小弟们哭诉。流浪猫嗷嗷告诉她,前段时间有只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长毛大白猫突然冒出来遇猫揍猫遇狗打狗,搞得大家都不敢轻易出门觅食了。黑猫听了一会儿,喵喵回应小弟们今天就带他们打翻隔壁流浪狗部落,势必要抢回之前被夺走的地盘。

  领地范围足够大,食物的来源才足够丰盛,流浪猫的生存几率才能更高。

  于是一群流浪猫在首领的引领下突袭流浪狗的狩猎范围,眼神凶狠气势凛然,抱团攻击绝不走散。黑猫领着他们专盯狗鼻子下手,挠趴一只才换另一只,没几个小时就把刚刚成群的流浪狗势力打了个落花流水。

  黑夜中猫的视力要比狗的更好,流浪狗们纷纷发出哀嚎惨叫,夹着尾巴四散逃离。挣得新领地为首领带来了更高威望,她甩甩爪子,踩着青草和露珠连夜返回那个安静的院子,擦干净肉垫和毛发重新躺回猫窝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又过了一个小时,铲屎官走动的声音越来越响,食物的香气伴随着鸟鸣透入鼻端。黑猫首尾衔接睡成一只毛茸茸的猫饼,被人趁机撸了好几把也只是不耐烦的甩甩尾巴。

  “睡懒觉的小由纪也很可爱,早饭已经准备好了,爸爸要去上班啦,今天也要乖乖在家等爸爸回来哦!”

  森先生心情愉快的穿上西装打好领带,提起公文包准备出门工作。

  今天那只傻乎乎的白猫还会来吗?要是不来就抽空把领地周围的虫蛇鼠蚁清一清。

  啧,家养的两脚兽实在是太脆弱了,一只圆溜溜的小蟑螂也能把他吓得惨叫连连,还行不行了?

  黑猫闷头大睡,抽抽耳朵算是回应,中年男人凑上来吸了一大口,挂着可疑的微笑轻一脚重一脚出门“狩猎”。可想而知他带不回什么猎物,只要别把那只方方正正的袋子弄丢就是万幸。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真是娇贵难养的家伙,什么都不吃,什么都抓不到。也就运气好总能从黑黑白白的盒子里掏出食物,万一哪一天储备要是吃完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饿死。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亚克力小门传来皮毛摩擦声,紧接着是鸟类惊慌失措的嘶鸣。黑猫睁开紫色的眼睛,喜鹊尾巴差点怼到她脸上。

  那只总在附近徘徊的白猫今天又来了,昨天的优待似乎让他明白了不能空手上门这个道理,今天的礼物是一整只活生生的欧亚大喜鹊。作为鸦科大佬,喜鹊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惨遭猫科毒口。它本来只是看着这猫一身浓密白毛很有几分眼馋,打算薅几撮下来絮窝好讨媳妇来着,不料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一掌拍在地上,脑袋里嗡嗡直响。

  “喵~喵喵~”

  白猫骄傲的抬起脖子上那圈毛茸茸的“围脖”,发腮后又圆又胖的大脸把喜鹊往前送送——礼物呀,你喜欢吗?

  黑猫矜持的从猫窝里走出来坐好,连同白猫和他的战利品在内被她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

  这玩意儿撒手就飞,也就只有当玩具的用处了,聊胜于无。

  “亲爱的,家里跑进来小动物了吗?”

  晚间打扫卫生时森先生看着地板缝隙里的鸟毛陷入沉思,接触到女儿澄澈无辜的目光后果断翻开手机下单:“这个小麻雀玩具怎么样,全都是真毛哦!”

  两脚兽又怎么了,想吃鸟肉吗?

  她看着凑到面前的发光板,用鼻子嗅嗅就毫无兴趣的转头走开。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味道,无趣。

  *

  “悟,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日常清理猫咪用具的夏油杰从自家橱柜里翻出不少让人头皮发炸的东西——干枯的草梗、喜鹊的尾羽、空了的罐头罐,还有一只被咬得七零八落的仿麻雀猫咪玩具。

  大白猫团成一团盘在这些东西上,用厚重的白毛压住它们,不许人动的意思不能更明显。

  “不是,鸟毛和抢来的玩具也就算了,这些草和空罐头什么情况?我好像没有买过这个牌子。”青年拽起猫尾巴,从下面掏出一只贴着青花鱼图片的马蹄铁罐子,白猫马上转过来伸爪扒拉。

  “喵喵喵!喵喵喵嗷!”

  “好好好,我可以不动你的收藏,前提是它们不能出现在屋子里!”

  他连猫一起端着这堆东西放到院子里,一抬头刚好看到下班从这里路过的森先生。

  “您好?”年轻人礼貌的打了声招呼,中年男人眯起眼睛回忆,很快就想起这是谁……连同那份未结账的账单。

  他挂上无懈可击的微笑,眼睛里闪烁着幽暗的光:“夏油君,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额……”只是普通问候而已,用不着这么正式吧!夏油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森鸥外加深笑意:“动物医院的医生后来告诉我,那天蒙您关照结清了账款,非常感谢。”

  “请给我一个账户,我不能让您这样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承担额外消费。”

  他不容拒绝的摸出手机做出转账的姿势,夏油杰无可奈何:“没关系的,只是宠物毛发清理,非常便宜。如果您真的很介意,不如有空带小由纪来做客。悟真的很喜欢小由纪,那天之后沮丧了很久呢。”

  白猫像是能听懂人话那样一改懒散霸道的模样,昂首挺胸翘尾巴,生怕没把美貌展示清楚。可惜森先生并不喜欢白颜色的猫,他没有直接拒绝夏油杰,而是委婉的告诉他:“啊,我会考虑这件事的。”

  进入社会的人都知道这句话基本等同于“不”,夏油杰只能苦笑着低头看看被嫌弃了的大白猫:“悟虽然不是国外名种,至少也是本土纯血了,一般的猫也很难有这种体型。他性格很好,给摸给抱,还不挑食。”

  为了把自家的“逆子”推销出去,夏油先生不得不昧着良心说话。只有听到“给摸给抱”四个字,表情冷淡的森先生才忍不住移动视线多看了毛绒绒的白色雪球一眼:“他个头太大了,会欺负小由纪。”

  “不会不会,您大可以放心,或者改日我带着悟上门拜访?也算是让悟向由纪小姐道个歉,那天不是故意想要吓唬由纪小姐。”

  夏油杰赔笑着轻轻碰了大白猫一脚,白猫亮出藏在墨镜后的蓝眼睛,就像婴儿一样透彻的蓝让森先生起了兴趣:“蓝眼睛的白猫?你确定他听力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一般都是听见了,不想听而已。

  白猫很是机灵的适时叫了一声,森先生的态度终于松动了:“给他们认识一下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已经有朋友预定要和我家由纪凑一对黑猫的伴侣,烦请您管好自家的猫别闹得大家尴尬。”

  话说到这里,夏油杰只能笑着转开话题。双方不冷不热寒暄了一阵,森先生看着略有些熟悉的空罐头罐和麻雀玩具眯起眼睛:“夏油君对宠物用品很有研究吗?”

  “哈哈哈哈,一般般,悟比较喜欢出去玩。”青年弯腰抱起白猫,一下一下顺着他和长绒棉一样的毛:“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再见。”森鸥外收回视线,走回家便看到自家小公主趴在门边闭目养神。

  要不要试试?他轻手轻脚上前,先把公文包靠着门放放好,然后小心翼翼将贼手伸向团成一团像顶帽子的黑猫。还没等踏实摸到猫咪,浓密的短毛就像沾到什么时候上下一阵涌动,森先生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做,吹着口哨收回手——幽深的紫色猫眼正瞪着他呢。

  “亲爱的,我发誓绝对不是故意骚扰你,真的!”森先生重新提起公文包:“在这里睡觉会着凉哦~”

  “喵~嗷~哈……”黑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上前贴着他的腿蹭过,摇着尾巴尖走进屋子。

  又是空着手回来,真让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