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郎, 我摘了许多花,你看一下摆在哪里比较合适?”

  金发碧眼的美丽女人抱着杂草般的花束从门外扑进来。那是一扇刷着暗红色木器漆的欧式木门,洗得很干净可惜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发黄的棉质布帘挂在门框上,遮住门洞的上半部分, 只能从露出来的那半看到房间里坐着个身穿白色医师外套的中年男子。

  女人笑着走近他, 目光炽烈纯真犹如孩童。

  他脸色不太健康, 苍白里透出代表着肺部受损的微红。男人坐在窗下的书桌旁, 停下手里的笔,转身看着妻子微笑:“亲爱的爱丽丝,你摘来的花无论放在哪儿都会是人们视线的焦点。”

  说老实话, 她怀里毛毛糙糙抱着些狗尾草朝鲜蓟, 还夹杂了几朵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送去牛棚猪栏远比放在窗台上更合适。但是林太郎说这些花很漂亮, 在大爱丽丝眼中它们便远胜花瓶里那些真正从海外空运来的名姝。

  “你又在翻译诗歌啦?”她抱着野草走到他的书桌边, 把花瓶里供着的娇粉色玫瑰抽出来换上新鲜“花束”, 森先生笑眯眯的看着她动作,指着撒了一桌子的玫瑰花瓣道:“交给我吧, 可以提取些带着香味的精油出来给你用作护肤品, 也不算浪费了那孩子的用心。”

  大爱丽丝直接跳过“那孩子”的存在,欢欢喜喜双手合什:“谢谢你亲爱的, 你对我真是太好啦!”

  不是我对你好, 是被你忘记的女儿对你好。如果我不按照她的意思行事,很可能马上就要不好了。森先生低头苦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重新拾起笔,继续翻译那些难以描摹的诗句。被女儿一口毒药从港口赶到这个地处偏远的孤儿院, 他所能做的, 也就只有考据古代文献再做做翻译, 重拾青少年时代的梦想。

  谁也不会知道出身医学世家的少年天才年轻时挺喜欢翻阅伤痛文学, 甚至还写过几篇处处夹杂着洋词儿的恋爱。虽然他后来所行之事和恶魔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是在被迫提前退休后的现在,森鸥外反倒成了个脾气温和语速缓慢热爱写作的人。

  ——前提是别惹他烦,否则就会像那些超过收养年龄一时半会却还无法离开孤儿院的熊孩子一样,被这位Port Mafia先代首领收拾得妥妥帖帖。

  教育长歪了的孩子,就和矫正动物的手法差不多,或者用园艺形容也可以。砍掉长得不合时宜的分叉,用各种手段束缚住弯曲的树身,如果这样还改不过来,那就直接锯掉树桩以上的部分,等待新枝条重新萌发。

  经历过一系列博弈,毫无理论支撑的孤儿们输得一败涂地,要东绝不往西。

  “好了,接下来……”大爱丽丝后退两步仔细端详自己的“杰作”,对花瓶的新造型非常满意。她彻底忘了桌面上还扔着一堆滴着水枝叶纷乱的玫瑰,洁癖的森先生笑着假装没看见他刚写满字的稿纸上被甩了一串水滴。

  上一篇历史的反响还不错,报社派专人前来协商约稿事宜,拿了稿酬的森老师自然得把工作做好。他可不希望某天因为鸽得太狠被编辑找上紧急联系人,大概会被女儿取笑到躺进墓地吧。

  “亲爱的?你在听我说话吗?”大爱丽丝说了一长串,没有等到丈夫回应的她带着不满提高音量,森先生从工作计划中回神,好脾气的道歉:“抱歉,你刚才说了什么?”

  “午饭!午饭呦,煮土豆还是炖土豆还是土豆泥?炸土豆或者烤土豆也可以,再煮个香肠,好吗?”

  她笑得天真无邪,森先生满头黑线——这份可怕的食谱就不能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变更么!

  他踌躇片刻,决定暂时放弃手里的工作。将妻子揽进怀里抱好,森鸥外开始转移话题:“蔬菜不够?我记得那些孩子开辟了菜园,第一批甘蓝已经可以收获了,还有菊苣、洋葱、萝卜,和西红柿,你觉得我们还需要种植什么?”

  “红菜头!再种点黄瓜和生菜。”大爱丽丝双手抱着丈夫的脖子,笑容灿烂得仿佛妙龄少女。她的时间永远留在十六岁,那个忙碌但充实的秋季,笑容比她现在已经快要年满十八岁的女儿还明艳。

  森先生立刻对她的要求作出反馈:“好好好,红菜头,黄瓜,还有生菜,我这就写信让人弄点种子。”

  话题顺利从“午饭”转移到“种点什么”上,大爱丽丝已经畅想到樱桃树苹果树以及山楂树上去了。总算不用委屈自己的岛国胃去硬刚德系美食,他偷偷出了一口气,抽出手机给女儿小爱丽丝发信息讨要种子和树苗。

  园艺是项安全的爱好,既能消磨时间又能改善伙食,那孩子不会拒绝任何对她母亲有好处的事。

  信息在接近正午时被发送出去,直到午夜前森由纪才看见。并非懈怠,而是她的私人手机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自己手里。好不容易找了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电影院刚坐下,打算趁着电影放映前处理下各种消息的女孩子无语良久。

  这两个人是玩起农场经营了吗?

  “由纪~由纪~你在看什么呀~”

  挑选了部“精彩”影片的五条悟紧贴她坐着,要不是女朋友坚持拒绝他大概会想尽一切办法和她挤在同一张椅子里。

  森由纪大方将信息让给他看,听对方报菜名一样读出一长串植物名称:“森先生希望我能替他弄来些高产抗病的蔬菜种子,以及水果树苗。”

  “……能种得过来吗?这么多!”五条悟当然没种过菜,但他能计算出人力投入与所消耗时间之间的关系。面对森先生发来的清单,年轻人沉吟片刻:“要派人去买吗?需要我帮忙不?”

  “不用了,一些品种岛国没有。嗯,说是这么说,他也没打算都能种活的,毕竟气候和土壤条件都不一样。”

  这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哄大爱丽丝,森由纪敲敲手机屏幕,当着五条悟的面将清单转发给某个陌生号码:“还是让我的熟人去跑腿吧,他们早就跑惯了的。”

  “他们?”

  年轻人对人称代词的性别非常敏感,森由纪也不避讳,边翻看其他消息边和他解释:“我好歹也在德国活了十一年才来到岛国,在那边有几个熟人很奇怪?”

  “不,我只是很好奇,想要更多地了解你。”影片已经开始了,观众席上仅有的两人注意力却全都不在屏幕上:“你生活过的地方啦,你走过的路啦,你喜欢的东西啦,无论哪一样,全都不想错过。”

  “噗……”森由纪轻轻笑了一声:“恐怕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哦。”

  “没关系嘛,你说我就信,我不想从别人哪儿听些不知所谓的评价,我就想听你说。”他非常小心眼的影射了一句某侦探社社员,女孩子眨眨眼,把处理完信息的手机收进口袋:“你还挺贪心的。”

  他确实比表现出来的克制要贪心的多得多得多。借着可爱的姿态伸出JIOJIO不断试探她的私人领域——在京都就是如此,像只猫一样迫不及待闯入她居住的地方大肆标记地盘,来到东京后更是步步紧逼。

  努力伪装出温和无害的模样,实际上处处都是破绽。大概实力强的人演技都不太好,但他想方设法把爪子藏进肉垫里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森由纪决定假装看不到那些露出来的利齿。

  “对啊对啊,我可是很贪心哒。”

  五条悟不甘寂寞的把头搭在森由纪肩膀上,身高差让他看上去别扭又难受,不过当事人表示感觉良好:“告诉我吧~”

  平静温馨的镜头拉了个远景,森由纪坐正了看向屏幕:“不要,漂亮女孩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有秘密的女孩才漂亮。”

  她不喜欢诉苦,哪怕本意与诉苦无关,也不愿意说起过去的困窘借此引人怜惜。有什么好说的?我现在好端端坐在这里就说明那些旧事不过浮云,风一吹就散了。

  但是五条悟可没那么好打发。他立刻换了种策略,摘掉墨镜亮出蓝眼睛,甚至还挂了两圈“眼泪”要落不落:“小悟很好奇嘛,由纪姐姐已经很漂亮啦,再漂亮下去人家就要担心到夜不能寐的地步了呢……会嫉妒每一个得到你目光的存在呦。”

  “你正常点。”森由纪推推压在肩膀上的脑袋,这颗价值数亿的玩意儿顺势在她掌心蹭蹭:“关于由纪的事,我不想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知道。”

  年轻人爽朗的声音逐渐放轻,恳切的意味却慢慢加重,女孩子无可奈何薅了把他的头发才收回手:“有什么好说的?都已经过去了。”

  “因为我想目不转睛的看着由纪的未来呀。”他故意就着这个姿势仰头,鼻息喷在女孩子颈间:“哪怕你这一秒与下一秒的不同也不想错过。”

  “有点油,你从哪儿抄来的?”越听越觉得奇怪,森由纪笑得直抖,五条悟把头一栽嘟嘟囔囔直抱怨:“这样也不行吗?我在网上翻了好久!”

  “你觉得现充会在网上大把撒时间么!”

  屏幕上女主角正在鬼怪追逐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尖叫逃跑,唯二的观众们不但不买单甚至连个眼神也没分给她:“如果他们有恋人就不会有空回答你的问题。”

  “不管啦,我就是想知道!上次那个绷带男说你有好多好多故旧,作为男朋友我难道就不能了解下潜在对手?”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五条同学祭出最后的耍赖大1法。森由纪被他闹得无奈,又很享受这种窒息的包围感:“太宰说的应该是费奥多尔,他骗你的,我和那个人最大的交情仅限于彼此保守代号秘密而已。”

  “如果我遇上一时无法脱身的麻烦,多半会是费奥多尔提前准备好的陷阱……等等。”说着说着她忽然收起笑容:“那个脑子买到假情报并不奇怪,但费奥多尔绝不是个只图一时之利的人,他究竟想逼我走哪步棋呢?”

  交谈停止,女主角被鬼怪抓住的惨叫一下子突兀起来。森由纪瞄了眼血淋淋的画面,恍然大悟:“是【杯子】的另一面!”

  如果她在秘密会议室里暴露了治疗的异能力,本就登记在案的【杯子】便会露出全貌——既能杀人也能治愈,非常特殊且具有足够象征意义。

  国会和军警或许会在Port Mafia的武力以及横滨的既成事实上做出让步,但是眼下这几年她的代号还不能暴露,一旦暴露岛国政府马上就会把自身制度短板造成的危机尽数甩锅在【女巫】头上。

  那样的话她很可能就得考虑向德国发出庇护申请了,毕竟没有哪个国家能忍下被人活活做空这口气。

  “看来今年秋天必须去趟俄罗斯了……”

  费奥多尔这么做就是想在恰当时机卖掉她的代号,这样一来自己必定深陷泥潭四面楚歌。等到那时他再出手剑指横滨,至少不会承受来自Port Mafia的压力。

  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俄罗斯?你一个人去?”五条悟挪开座位中间的爆米花桶,举着森由纪把她放在自己腿上缠住:“我要和你一起去!”

  “别闹,你根本就不会被允许离境。”他是特级咒术师没错但也是未成年人,某种意义上讲就跟黑夜里放光的探照灯一样目标明显。别说宗教管理科,就是五条家也绝对不可能轻易放他跑去国外,尤其还是俄罗斯。

  从来都不笨只是表现得有点憨的年轻人忍不住放大音量:“难道你会拿着护照从海关老老实实走正经手续出境吗!”

  森由纪:“……”

  她还真不是,作为另一个层面的管制对象,Port Mafia首领当然不会得到海关放行。

  终于占了一回上风,五条悟得意洋洋:“看吧,反正你是溜出去的,多带我一个呗。秋冬季节诅咒数量相对较少,新年前后基本绝迹,就算不在学校里露脸也没关系的。况且还有杰在,从前国内没有特级咒术师时日子不也一样过。”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居然无法反驳?”

  本质上也不是什么守法之人的森由纪心动了——带着五条悟相当于带着个全能保镖,不用再从干部堆里扒拉人选。要知道他们每个人手里都还握着一大堆她下发的任务呢,陪她去一趟俄罗斯相当于要把工作进度拖延至少一个月,想想头皮就发麻。

  再者让他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挺好,免得将来长成他家里那些无趣的老头子。

  “好吧,我知道了,具体时间我会提前告知,到时候我们坐船北上从西伯利亚过去。”

  这个话题终于告一段落,森由纪本以为终于绕得五条悟忘记初衷,谁想年轻人得到许诺后顺着杆子继续往上:“德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怎么又绕回来了?她终于不耐烦了,用力推他:“你到底还要不要看电影!”

  也就是后半夜的恐怖片,放映厅里就他们两个人,换了别的时段绝对会被其他观众怒目而视的吧!自从进来他们就没停止过说话。

  五条悟纹丝不动,不但没被推开而且低头把脑袋埋得更深:“可是平时都没有什么和由纪聊天的机会嘛!”

  他们两个不管哪一个都很忙,忙到五条悟只能上课偷空发消息。那种零碎的时间能聊些什么?无非一些抱怨和感叹,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接到新的紧急任务,或者她又收到了新文件新情报。

  “我家在勃兰登堡的克洛斯特街,勃兰登堡距离首都柏林很近。那里有个很大的内河码头,来往船只非常多,黑市与帮1派兴旺发达。德国是个很漂亮的国家,森林、河流、湖泊一应俱全,除了冬天寒冷漫长外,没什么可挑剔。”她捡着记忆里最美好的片段描述,然后将视线放在已经播了大半的电影上:“……你害怕了吗?原来是恐怖片。”

  “我才不害怕!一点也不害怕!”事实上还真有点怕的年轻人兀自嘴硬。

  挑影片的时候光顾“恐怖”二字,没想到一放出来却是迥异于日式灵异片的欧美恐怖片。

  失策,本来是想看女朋友害怕的,结果自己却被丧尸护士活尸医生吓得不敢抬头,还非常丢脸的被识破了。贞子也好伽椰子也好,他都不怕的啊!无非就是一个苍下去的事儿,怕个毛线!

  然而就是这种血肉横飞肢体四溅的美系片子让他接受无能,谁知道下一秒好好的人突然变出张什么样的脸?

  “嘿嘿嘿!”森由纪坏笑几声,出手摸到五条悟腰间软肉就挠,后者浑身哆嗦了一下,只露出一只眼睛瞄了眼屏幕,刚好对上占据正中心、大张着的猩红蛇瞳:“哇啊啊啊啊啊!”

  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之下倒霉遇上全剧最惊悚的地方,他先是下意识开了祖传术式防御,紧接着马上想起女朋友还在腿上坐着,急匆匆赶在森由纪被弹飞出去之前伸手把她抓回来抱紧:“呼……吓死我了!”

  “有那么可怕吗?都是假的啦!”看不见咒灵的人反倒没有任何负面联想:“不过这部剧的化妆师还真是有点本事,妆面不错。”

  “不要再说啦啊啊啊,万一将来真遇上因为恐怖片而诞生的咒灵该怎么办!”他闭着眼睛,被森由纪硬是从肩膀上挖出来:“马上就大结局,你真的不看吗。话说回来,究竟讲的是个什么故事,要不要再看一遍?”

  “我错了,我再也不信网上那些攻略了!”高高大大的男孩子几乎挤出眼泪,拼命想要拱回去:“求你了由纪姐姐!”

  “可是那些惊悚片段真的已经过去了呀,主人公成功逃出小镇了,我不骗你的,不信你看?”

  森由纪语气轻松,听上去非常可靠,五条悟果然信了,抬头睁眼:“……”

  “啊啊啊啊啊!”

  带着大号三角尖头盔的屠夫挥舞大刀贴脸输出,恐怖氛围营造到最高。

  年轻人忍不住大叫,伴随着低沉邪恶的配乐,他又突然停了下来:“诶?”

  “诶?诶诶?”五条悟放下帐,竖起的手指上亮起苍蓝色小球。小球就像漂浮在空中的冰块,很快从底部向上蔓延变成了幽暗的紫红色——【赫】。

  咒术师的成长并非一条平滑曲线,在某个特殊的节点会变成指数扶摇直上。

  他挥散凝聚在指尖的能量球,埋头抱紧森由纪狂蹭:“好开心!为了庆祝我成功领悟术式反转,去吃蛋糕吧~”

  存在已久的瓶颈偶然突破,他甚至已经触及了领域的外壳。

  反正有大把时间慢慢雕琢,倒也没必要在这个放映厅里将无量空处放出来。最重要的是初窥门径他还不太能掌控力量的细节,万一不小心弄伤由纪就不好了。他美滋滋的贴着森由纪上下蹭蹭,用一种异常轻松的语调和她开玩笑:“看来这部电影还是挺有观赏价值的嘛,要不我去买下全套,回头去你家放?”

  “对了对了,喊上杰一起,吓吓他!”秉持着不能我一个人丢脸出丑的想法,他决定把这个“好东西”分享给好朋友。

  森由纪听出他几乎溢于言表的高兴,倒也不再执着于影片真正的结尾是怎样。她站起来拍拍裙子,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三分,还能找到开门营业的甜品店吗?”

  “当然会有,这里可是东京。”

  五条悟跟着站起来,抬手就解扣子:“校服还是先给你穿着吧,后半夜海风大,不要着凉了。”

  她身上这条穿在大衣里的黑色细吊带长裙好看归好看,对于海风的抵御基本没有。虽然确实存在一些小肚鸡肠不想给别人看她性感美丽一面的心思,他还是更在意不小心让她受寒感冒。

  上次她感冒的后果实在太严重了,体重掉下去就没有再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