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由纪耸耸肩, 随手替已经开始吞云吐雾的大兵们带上门,转身走人。回到冰淇淋车旁,开车的织田作之助正手忙脚乱和人比划着交流。

  “怎么了?”“少年”冒出个小脑袋, 比划的和听的人同时长出一口气:“他好像在说什么,车坏了?”

  美国大兵急躁的提示,工装背带裤“少年”瞪大眼睛满脸震惊:“什么?车坏了?”

  说完“他”气急败坏跳进驾驶室来回折腾, 兰堂还在后面炸甜甜圈挤冰淇淋,听见动静也跟着伸头出来问:“车又坏了?早说不能买这辆俄罗斯牌子的二手货!”

  “哎呀,它是所有车里最完整卖相最好的啦,没有开着开着掉块玻璃少个门什么的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少年”满头大汗回了一句,排队等甜食的大兵们哄堂大笑。

  俄罗斯笑话嘛,人人喜欢。

  “不行, 我得到底下去看看!”

  说着“他”推开车门跳下来, 顺手拖出一只工具箱和一块油布。旁边人都笑话“他”还没基地的门柱子看上去结实,纤瘦“少年”把油布往车底一甩,整个人扑开躺着滑进去。

  薄暮时分, 斯威夫特弄到了“好东西”这个消息传得四处都是, 就连军需官也忍不住挤过去享受。躺在车底“修理”的森由纪两手黑油钻出来捂着肚子左看右看, 然后放下爪子。

  那些闲散乱逛的美军士兵们全跑去找斯威夫特了, 根本没人在乎她做什么。

  就,突然有种发现自己的计划根本用不上的失落感。

  “织田, 我和兰堂先生去北边军械库, 这里交给你。万一有人多事问起,你就说兰堂带我去上厕所!”

  给了个简单粗暴的借口,她跟着兰堂向北摸去, 没走多久就找到白色仓库。虽然门锁又是密码又是虹膜的看似森严, 实际上裸露在外的窗户就是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塑钢窗……完全没有任何入侵难度。

  兰堂抬着窗户下沿向上一推, 整扇玻璃轻松取下。他们把窗扇竖在墙边,踩着窗框翻进去。

  铁质三层架子上排列着木栅箱,各种规格的武器逐一排列。森由纪带上准备好的手套,看到觉得有趣的就随手抓一把扔给兰堂。地面一层很快就逛完,紧接着两人撬开连接门来到地下,各种型号的炮弹、榴弹、以及今天的主要目标都安静的躺在架子上。

  “就它了,兰堂先生。”女孩拍拍“战斧”的钢铁外壳,兰堂愣了一会儿:“你确定?”

  这玩意儿不带架子放平了得有五米多,翼展近三米,少说两百来斤。他比划来比划去,在森由纪频繁的催促中努力将亚空间拉成长方体,好不容易才塞进去藏好。

  “行了,咱们撤。”女孩迅速消灭掉所有遗留下的痕迹,退出这间白色仓库。此时织田作之助已经忽悠走了至少两拨巡逻队,见到“父子”俩归来,急忙搬出备用轮胎换上,仿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车修好了似的,就这么大摇大摆开出军事基地。

  这个时候门口连卫兵都跑了,还是森由纪跳下去自己开的隔离杆。

  回到Port Mafia本部,森由纪扯掉包头发的布,和兰堂一起搭乘电梯来到首领办公室。看着摆在面前的精确制导武器,森鸥外嘴角抽搐:“好的,我见到了你们的成果。”

  居然真的能偷出来!而且是“战斧”,传说中精确到误差仅有两米的超远距离□□。

  他也不是啰嗦的人,当下便爽快写了银之神谕交给森由纪:“船在港口,随时可以出发。”

  这种烫手的东西,越早卖掉越安全。

  森由纪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当下便点头道:“兰堂先生和织田必须留下清理后面的尾巴,该做什么我已经告诉他们了。我会随船前往北方四岛,运气好的话三个月内返航。”

  森鸥外不置可否。海外贸易,三个月就能返航真的要靠运气,加上之前铺垫的那些时间,等这孩子归来也就到了年底,该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

  “祝你好运,我的孩子。”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多加了一句:“船过津轻海峡之前Port Mafia都还能保护你,出了北海道以后,其他人只能回头。到时候一切就只能靠自己,不要勉强。”

  少女一愣,诧异得甚至忘记眨眼:“哦,我知道了,父亲。”

  “听说有好看的东西!”

  首领办公室内极其罕见的温情时刻被太宰治的出现打断,少年就着门缝往室内探头,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的“战斧”:“哇塞!”

  “哇哦~”他神色兴奋的扑进来,在距离那东西还有两米远的地方被织田作之助眼疾手快抓住衣领:“你不能摸。”

  “为什么啊!”太宰治气得直笑:“凭什么我不能摸!”

  “因为你一摸就会爆炸。”

  【天1衣无缝】告诉他这小子口袋里藏了个手1雷,他是真的想死。

  被人拎在手上摇来晃去也不耽误少年的嘴巴半刻不曾清闲:“不公平!玩的时候不带我玩,看也不让我靠近看!太过分了,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一百二十万美元一枚的基础造价,这还不算搭配器械、转运、保养、检修……如果你能掏得起这笔费用,也不是不能再弄架飞机来给你把这个‘烟花’放了瞧瞧热闹。”

  森由纪幽幽道:“买家出了价值三亿岛国货币的报价,你能给我多少?”

  岛国货币再贬值也不至于沦落到津巴布韦的程度,所以三个亿确实能买森鸥外在大爱丽丝面前演好一个深情的丈夫。如果太宰治也能付得起这笔钱,大小姐倒是不计较买家究竟是谁。

  口袋空空的黑发少年瞬间安静如鸡。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是关系再好也不能依依不舍到耽误工作的程度吧?”一听到利润,森先生迅速入戏。他拍拍手拉回所有人的注意力,先对女儿笑着催促:“去忙你的,记得多带几个弹匣。独自在外要勤洗手,多喝水,不要吃不干净的食物……”

  面对突然絮叨起来的便宜爹,森由纪勉强忍住心底的呕吐欲享受这份花钱买来的亲情:“我知道啦,爸爸你要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哦!”

  “好哒!”森鸥外甚至从衣袋里掏出张小手绢擦擦眼角:“爸爸已经开始想念小由纪了呢!”

  “呕——!”太宰治勇敢的替另外两位男士表达心声,奈何织田作之助就是拎着他不肯松手:“你要吃冰淇淋吗?那辆车还得继续营业下去,直到所有收尾线索全部扫清为止。”

  黑发少年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啊!我要吃苹果味冰淇淋。”

  都说了他也很想玩这个。

  眼看这场小小的波澜迅速消弭,兰堂收起“战斧”送森由纪和货登船出海。

  “虽说俄罗斯人大多数性格火爆刚烈,但也并非没有特殊情况。出门在外,不要用刻板印象去看待任何人。提高警惕,晚上别睡得太实,还有……”长发男人担忧的低头看过来:“你是个女孩子,在船上多少有些不便,千万注意保护好自己。”

  “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女孩露出柔软无害的笑脸:“先生,我有份礼物,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送给您……”

  对于这位脾气温和的超越者,森由纪看待他的感情已经从最初的工具人逐渐演变为依赖——在假扮“父子”的这大半年时间里,一种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幼崽对成年雄性的依赖。也许是因为“父亲”缺席太久,也许是因为兰堂总出现在森鸥外身后,他就像是“父亲”的影子,在这个随随便便长大的孩子眼里,被无形之中美化成了她心里想要的那种模样。

  毕竟,她才只有十二岁。

  “那我就在横滨等你返航。”

  长发男人张开双臂轻轻抱了一下少女,温热嘴唇在她额头温柔碰触很快就放开:“我可爱的小女王。”

  不知不觉,谁也不知道事情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如果这孩子和她的父亲处于天平两端,兰堂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能立刻做出选择。

  走私船于凌晨离港,海风吹起长发,他突然冷得浑身打颤。真奇怪,明明已经到了盛夏,却仿佛从灵魂深处渗出阵阵寒意。

  “真冷。”兰堂把自己裹进外套,揉着手离开这片隐匿的走私码头。

  半个月后,船舶进入由俄罗斯实际控制的北方海域,看着天边驶来的“舰队”,走私船船长果断躺平,把臣服的姿势做得不能更标准。森由纪将手搭在眉毛上远远望去,通过新学的旗语判断出对方正是交易对象。

  就……不太能想象得出来。

  看看别人家的队伍,再看看自己家寒酸的走私船。

  唉,气势上就莫名矮了一截。

  “欢迎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对面的船长留着一部好胡子,看上去他平日里没少把时间花在保养它们上。这位令人尊敬的船长身边,正站着森由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近来越发有份量的情报贩子。

  船舷交接,对面很快就一点也不讲究的随便伸了块木板搭在两条船之间,紧接着大副带着几个水手踩着板子跳过来:“哈哈,我们的小客人在哪儿呢?大宝贝儿又在哪儿呢?”

  “这儿呢!您好先生!”

  少年打扮的森由纪从人群后面伸手跳出来,像座小山一般的魁梧汉子爽朗一笑,大掌“邦邦”拍在小姑娘肩膀上:“不错,虽然有点瘦,但是看上去就像穿梭在风暴中的海燕。”

  这算是相当友好的称赞了,鉴于她的年龄,在坐几乎所有人都能揉着她的头发来上这么一段。

  “您也强壮得像头熊!”“少年”咧开嘴,被人拍得东倒西歪仍旧笑得没心没肺。

  走私船船长不由对这位兰堂先生亲自关照的Port Mafia内部人士另眼相看,甚至隐隐多了几分钦佩之意——别看这孩子整日闷在货仓里不出来,能和这群魁梧到令人心生恐惧的俄罗斯人有来有往,挨这么一掌眉头也不皱一下,长大以后肯定是条硬汉。

  “好久不见,艾利斯。”随后慢吞吞挪过来的费奥多尔用了“爱丽丝”的阳性变格打招呼,少女冲他眨眨眼睛,领了这份人情:“日安,费奥多尔,好久不见。”

  时隔两年,孱弱的少年看上去还是那么孱弱,眉眼间的迷雾却又多浓重了几分。两人相视一笑,假装不知道自己过去都拿着对方的名号干过什么。

  “啊哈!费奥多尔是个好朋友,好伙计,既然你们相识,那就省了不少寒暄时间。”大副把胸口拍得山响:“咱们赶紧把正事办完,接下来才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不用他催促第三遍,森由纪也正有此意——早早交货早早了事,烫手的山芋还是扔给不怕烫的人吃去吧。

  于是她便领着大副向货仓走去:“为了安全起见,路上没事儿的时候我把它拆成了几部分,这样一来贵方汇款就可以在事由上填写废旧金属。当然,东西一样不少,少了随时来横滨找我,包售后。”

  某个对外据说是“宠物用品”的集装箱被撬棍打开,“战斧”标志性的尾翼露出一个尖尖。大副看完后非常满意:“不错,既然你能把它拆了,想必也能再重新装回去?”

  “是的先生,所以接下来,我就要去您家里蹭上段时间的饭了!”

  “少年”丝滑无比的接了这杯敬酒,大副高高兴兴重新封好集装箱上去喊人。紧接着两边船上的水手们花了老大功夫才将这箱“宠物用品”成功转移,森由纪跟在最后面跳上木板,扭头与送自己来的人道别:“回去吧,多谢。希望将来还能有机会与你合作。”

  走私船船主点头又哈腰,待到连接船舷的木板被抽回去,立马挥手转舵返航——这片海域敏感又危险,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的话最好早早溜之大吉。

  出了这箱货,他还有其他的地方要跑,连环一趟下来才不算白白冒险。

  “横滨的风景怎么样?”费奥多尔等了一会儿,等到森由纪跳上甲板才和她并肩而行,女孩子抬起下颌:“相当不错。”

  “比起西柏林呢?”他故意刺了一句,少女深吸一口气,转脸压低声音:“各有千秋,满意了吗?”

  随着这句应答,白生生的小拳头出其不意狠狠捅在少年胃部,他不由闷哼一声,弯腰捂着肚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船长和大副远远看着这一幕,发出堪比打雷一般的笑声:“干得漂亮!打起来打起来!”

  并不擅长物理攻击的费奥多尔:“呼……抱歉。”

  “嗛……”

  观众们发出失望的嘲讽,很遗憾无法欣赏这场菜鸡互啄。

  这条私人舰队继续向北,最终在符拉迪沃斯托克靠岸。

  森由纪跟着集装箱一起被转运至隐藏在山间的封闭林场,第一餐是条干巴巴的面包外加一小碟盐。

  虽然一点也不想吃这种纯碳水,她还是努力沾着盐干掉了整只比自己脸还要大的“列巴”。送餐来的人在看到干干净净的盘子以及噎得直打嗝的“少年”后,眼睛里放射出无法忽略的灼热光线:“好小伙子!”

  客人这么给面子,主人也不含糊,当天晚上她就被安排坐在香喷喷的炖肉锅旁,守着火堆取暖,想吃什么肉尽管随便捞。其实更愿意生啃胡萝卜的森由纪不由愁眉苦脸看向同样被安排在附近的费奥多尔,后者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我们这里就是这样,对待友善的客人,给予的永远比对方想要的还多。”

  “唉……我其实还在集装箱里藏了大半箱子烈性酒,是不是不应该拿出来?”少女深深叹了口气,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早知道应该走私些粮食和副食的,不行多带点白糖也好啊。

  费奥多尔顿了一会儿,把脸扭到一旁颤抖:“我,咳咳,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今天就把这件事说出来,不然的话……”

  他伸手指指冒泡的炖肉锅:“那一锅就都得归你了。”

  “我的上帝!”许久没有冒出这句的少女翻了个白眼:“饶了我吧。”

  “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你敢独自就这么跑来俄罗斯。”屁股后面有没有尾巴跟着,他们这种情报人员最清楚不过。面前这个少女真就孤身一人押运着价值上亿的“货物”来到这片即将为风雪所肆虐的大地。这份胆气,着实令人佩服。

  但愿不是鲁莽。

  “因为我需要钱。”她倒是没有任何隐瞒——面对费奥多尔这种人,任何隐瞒都是无用之功,没必要白费口舌去凸显自己的愚蠢,“我需要很多钱,多到能够买下一切。”

  “哦?”同样对资金很有想法的少年不由侧目:“德纳第佣兵团没给你开够佣金?”

  “你应该知道我们正逐渐从南美和非洲撤出来吧?首领遇到了一些人,那些人让他不想继续坐在人骨上榨油。”森由纪抬头看向头顶闪烁着星子的深邃天空:“总有一些人,手里什么都没有,但是能用理想与信念折服同类。”

  “比如桑卡拉,比如阿连德?”费奥多尔提到了两个名字,森由纪点头:“没错,比如桑卡拉,比如阿连德。”*

  “这就解释得通了……”少年低头沉思,女孩子吸气扬眉:“总之德纳第的辉煌早已经过去了,如今首领日子过得就跟个圣徒似的,大家也都各自寻找机会单干。”

  “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重新认识一下?您好,女巫小姐。”对方伸出指节修长的手:“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您好,魔人先生。”少女将自己的手放上去碰触到他:“森由纪。”

  “Port Mafia首领森鸥外的女儿吗?”他很快就礼貌的松开手,女孩子挑起细致好看的眉:“看来你的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灵通。”

  “噢!”少年的表情再次变得古怪,似乎是想笑,但又觉得在这里发笑似乎不太好:“嗯……你这两年都在干嘛?”

  “度假啊!”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费奥多尔噎了一会儿,吐出一口浊气:“这可真是,最出乎意料的回答。”

  “接下来该我问了。”森由纪从地上折断一根草茎,玩了一会儿又扔开:“Port Mafia的大小姐在外面是什么形象?”

  抖得那么明显,当谁不知道你在偷笑?

  费奥多尔眯起眼睛,愉悦的闪光划过眼底:“说来也是奇怪,总之,是和你本人完全不同的风采。”

  他意有所指的垂下眼睛看向少女白皙柔软的手背:“至少不会动手打人。”

  “您真是位心胸宽广的绅士!”由纪高举双手做赞美状,很快又放下来阴阳怪气:“活该。”

  少年那双紫色眼睛里几乎流露出一抹堪称“温柔”的光:“呵呵。 ”

  突然回忆起美军基地里那些大兵们对俄罗斯美人儿的评价,森由纪收起逐渐嚣张的嘴角,干咳一声道:“我体术很差,你不会受伤的。”

  “……”别人如此坦率迅速的承认弱点,费奥多尔也不好便显得更加咄咄逼人:“我身体不太好,以后请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好吧,需要我介绍医生么?”她不太诚恳的应答,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想让自己表现得诚恳又可靠。

  少年回以轻笑:“现在不必,也许将来会需要,多谢。”

  远处是成年人热烈欢呼的聚会,两个年轻人围坐在火堆旁,就着一锅炖肉数林场里忽隐忽现的萤火虫。俄罗斯的冬季来得很早,这些短命的小虫子很快就会随着第一场雪消失殆尽,也许同时消失的还有此刻难得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