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东京咒术高专一年级负责人,夜蛾正道,前来拜访。”

  下雪之前,夏油家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他确实非常特殊, 在普遍偏瘦的人匀体型里鹤立鸡群。不但很高而且很宽甚至还很厚。虽然嘴上说自己是位教师, 衣着打扮却像极了某些社会团体成员——黑西装黑墨镜, 板寸短发气势凶狠。

  夏油太太站在门口足足愣了两分多钟, 要不是想起之前确实电话里与这位夜蛾先生有过交流,她绝对会光速报警。

  “啊!抱歉, 那个……欢迎?”

  家庭主妇战战兢兢的握紧栅栏:“您是来做招生面试的?”

  “是。因为咒术师的特殊性,入学前我们不会要求学生前往学校进行面试。”

  夜蛾正道站在原地没动,也不计较夏油太太迟迟不肯开门的失礼——对方没有失声尖叫或是打电话报警就已经是很好的反应了。最严重的情况他们连“学生”本人的面都没见到,无论活的, 或者尸体。

  不是随便谁都能成为咒术师。除去绝大多数普通人,被探测到的特殊群体还有可能出现其他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说能看见咒灵但无法产生咒力,能产生咒力却看不见咒灵,既看不见也没有咒力但能祓除咒灵……奇奇怪怪什么状况都有。

  而那些有天赋可以成为咒术师的幼儿们,运气足够好的投胎去了咒术世家,运气不大好的混迹于普通人之中。前者一般情况下好歹能活到成年, 后者嘛……往往伴随着无处可归的孤独频频发生意外。

  咒灵会主动攻击与它们视线相对的人类。

  所以说出身于普通人家庭的咒术师们但凡能苟到接近成年的年龄, 多少都有点值得称道的小手段, 值得花大力气培养。

  当然了, 身为普通人的家长们大多更愿意让孩子读个正经大学,将来找份体面工作, 也好在邻里之间扬眉吐气。如果不是愿意纵容自家小祖宗, 类似夏油家这种中产家庭根本不会接受咒术高专老师的拜访。

  ——什么宗教学校啊!家里既不从事宗教行业, 又非皇亲国戚, 将来毕业了靠什么养活自己?去寺院里念经吗?

  夏油太太注意到周围几户邻居家的大门窗户不约而同微微向外开启出一条小缝,为了保护自家在社区里艰难保持这么久的清白名声,她选择把待在卧室看书的儿子喊下来招待客人。

  夜蛾正道这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即将为之操心头疼半辈子的学生之一:“你好,东京咒术高专一年级负责教师,夜蛾正道。”

  “您好,夏油杰。马上就会从社区学校国中部毕业。”黑发紫眸的少年抿嘴微笑。

  “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了哈,快请进吧?”

  夏油太太拉开栅栏请客人进屋坐,不料被来访的教师拒绝了:“面试并不难,也不会占用夏油同学太多时间,在外面就可以。”

  ——这个学生的父母都是普通人,与其血脉相连的独生子就不说了,像自己这种战斗多年的咒术师,还是尽量少与他们来往比较好。

  他将视线移向紧贴夏油宅左侧的一处空地:“就在那里好了。”

  看形状应该是住宅建筑用地,凹凸不平荒草蔓生,位置和格局都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平白扔着无人问津。在这个落雪的季节里,凹陷下去的浅坑中有几颗倔强的野草冒出来,仿佛向全世界抗议般的张牙舞爪。

  “啊?可是那里……”

  “没有关系的,妈妈。”

  夏油太太的话被儿子温和截断,少年狭长的凤眼里碎光融融:“由纪和爱丽丝夫人不会介意的。”

  这明显是有点故事的架势,不等夜蛾正道张嘴提议换个地方,夏油杰走出自家栅栏,熟稔的率先迈向那片草坪:“请,夜蛾先生。”

  夏油太太握紧栏杆,看着并排离去的两道身影忧心忡忡。

  邻居家那对母女,去世了有九年了吧?那个名叫森由纪的可爱女孩,直到现在想起还会恍惚在耳边听见她清脆的笑声。也是奇了怪了,记忆里森夫人看上去相貌平平,想不透她怎么生出如同洋娃娃般精致的女儿。

  真不知道那孩子父系的基因得好看到何种地步,才能将颜值拉到此等水准。

  多漂亮的小姑娘啊!精神又俊俏。

  可惜,一场煤气爆炸毁掉一切。

  她叹了口气,任由栅栏门开着,走回屋子继续做那些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

  来到空地上,夜蛾正道依照工作习惯先行观察此地是否存在……不用观察了,咒灵留下的残秽虽然很淡,仍旧存在,只不过年代久远且分属完全割裂开的两个不同个体。

  “这里发生过什么?”成年人经过辨别确认其中一只咒灵已经祓除完毕,至于另一只……暂时无法确定其踪迹。

  少年走到他身边,双手抄在校服裤子口袋里,随意看了一圈:“嗯……煤气爆炸?”

  “……”

  这简直是非自然死亡的官方钦定说辞。

  夜蛾正道大概思考了一下,觉得发生意外的这户人家或许与夏油杰交情匪浅:“我很抱歉。”

  “噗,哈哈哈哈哈,夜蛾先生您误会了吧?真的只是煤气爆炸哦。如果是咒灵的话,绝对会第一时间就躲那家伙远远的。”

  少年立时笑得眉眼弯弯。

  小时候或许会被森由纪用各种理由骗得团团转,现在回过头去看,她只是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希望看到的——关于她的模样。

  就连告别也那么隐晦。

  明明早已看破终局,却束手笑着站在一旁坏心欣赏每个人脸上的表情。

  真是太过分、太恶劣了。

  至于午夜的那场爆炸,说不定是她为了庆祝重获自由而刻意燃放的“烟火”?时隔数年,他终于明白森由纪家那个保姆究竟什么地方不和谐。

  她扫向她们的目光更像个狱卒而不是雇员。

  那天下午突兀出现的奇怪男人,晦涩的忠告,以及前来进行事故调查的居然是内务省工作人员而非警察。

  森由纪,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夜蛾正道颇有些担心的盯着这个准新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总觉得这孩子好像有点不太正常,不过话说回来正常人也无法胜任咒术师一职,加加减减下来问题似乎并不大?

  于是他尴尬咳嗽着换了下一个话题:“好吧。”

  “关于东京咒术高专的基本情况我已经向你父母进行过说明,包括教育内容、任务简介、工作福利和将来的就业前景。也许他们因为某些原因听不懂,所以我现在要再告诉你一遍。还有,这一行风险非常大,我建议你提前购买全额生命意外保险……”

  夏油杰:“……”

  很好,还没入学就得先考虑好身后事吗?大概明白成为咒术师的危险系数到底有多高了。

  “我清楚了,感谢您的讲解。”少年仍旧是那副温和耐心让人如沐春风的模样。夜蛾正道看着他的眼睛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了解过那些危险后,你还坚持要就读东京咒术高专成为咒术师吗?”

  “啊,这是肯定的吧。”

  夏油杰答得异常干脆:“总有些人,值得我们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去保护,无论他们知不知道。”

  但这并不是教师最希望听到的答案,夜蛾正道皱眉:“保护你的朋友吗?恕我直言,只是这种觉悟,你距离咒术师这个职业还有点远。”

  “不,夜蛾先生,”少年一点也不为被师长否定所触动:“我是说那些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全部。”

  “如果能看到咒灵的人不站出来,他们该怎么办?”

  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森由纪一样,凭借一己之力把咒灵吓得瑟瑟发抖。

  夜蛾正道沉默不语。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很有天赋的准新生。

  “好吧,你说服我了。夏油同学,东京咒术高专欢迎你。”

  男人从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交给少年:“这是入学通知书,需要学生知道但不必耳提面命的杂事都写在上面,期待能在开学式上见到你。”

  通知书是早就已经写好的,如果夏油杰拒绝成为咒术师,夜蛾正道只需将信封原样带回并销毁即可。只有普通人家里长大的准咒术师需要这道手续,那些出身于咒术世家的学生就比较省事,只需确定意向,直接把信件寄出去就算完成任务。

  三个月后,夏油杰提着行李来到地处偏僻的新学校大门外,站在比乡下还乡下的东京咒术高专门口嘴角抽搐。倒也不是因为学校太过野趣盎然而倍感意外,实在是……台阶顶端蹲着好大一坨不明生物,路都被他堵死了。

  “嘿嘿嘿嘿嘿嘿……”

  疑似病情严重的白发少年毫无堵路的自觉,他戴着可笑的纯黑色圆片墨镜,蹲在那里不停用手指戳一朵随风摇曳的蒲公英。

  如果不是他穿着颜色相同的校服,夏油杰大概会给最近的精神病院打去电话询问是不是有病人未经医生同意私自出院。

  “你好……”

  “哦~你就是老子(俺)的同级生?”

  是那种耿直且憨傻的自称,据说荣登“女性认为最具男子气概自称排行榜”榜首,就是对长辈有点不太礼貌。

  对方欠兮兮的语气对低血压患者有良好疗效,夏油杰却反而冷静下来:“是的,夏油。我来自东京,你呢?”

  “京都。”

  白毛低头甩了下墨镜,露出双难以形容的漂亮蓝眼睛:“吞噬……不对,操纵咒灵?有点意思。”

  说完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老子是五条悟,六眼,术式无下限,你知道吧?”

  不知道,不认识,不关心。

  夏油挂着关爱精神病人的微笑绕过他迈进学校大门:“哦,现在知道了。”

  “诶?”五条眨眨眼,嘴角疯狂上扬:“你的刘海,好怪哦!”

  “……”

  “……”

  春风拂过,东京咒术高专喜迎05级第一拆迁队。

  同一片天空下的横滨市,一对父女正坐在窗边对弈。

  “我输了,非常漂亮的博登将杀。”中年男人笑着松开手里的棋子:“果断抛弃挡在路上的绊脚石,哪怕是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的骑士,真是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

  “仰赖您教得好哦。”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神情慵懒,微卷长发一半盘着精致发辫一半顺着肩头滑落,将胸口那片令人失魂落魄的雪色挡得严严实实。

  她或许还不能被称之为“女人”,但也不合适用“少女”去形容。就年龄而言确实尚未完全褪去稚气,然而无论神态、举止、亦或是身材……

  两双相似的紫色眼睛对视片刻,男人慢慢加深笑意:“我的小由纪,爸爸爱你。”

  “我也爱您……”

  森先生。

  女人毫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