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月光下、墙边的阴影中,那个安静立着的身影仿佛随时可能消散一般。只给人一种飘忽的错觉,没有落到地面的实感。

  琴酒的动作也一时停滞了下来,他把手机从自己耳边慢慢移开,随手塞进了大衣口袋里。

  “楼上那个人不用管吗?”

  “门卫大叔是他杀的吧。”

  柯南在检查完门卫的尸体后,追了出来。

  长发男子这才暂时收回了视线,居高临下地看了男孩一眼。

  “我劝你不要去惹他。”

  “查尔特勒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虽然不知道格林为什么会在决战前夕,把属于敌方阵营的查尔特勒从不知哪个疙瘩角叫回来。但起码现在,还是让贝尔摩德去陪他玩吧。

  “那是谁?”

  很显然,侦探先生没有忽视琴酒的反常。

  他顺着男人刚才的视线望去,同样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光线的缘故,他看不清面容。

  “小孩子?”

  他的言语间充满了犹疑和不确定。

  琴酒没有回答,伸手把小学生的脑袋往下压了一压。

  “你先回去。”

  是命令式的口吻。

  “不行!”

  柯南坚强地把自己受到压迫的脑袋抢救了出来。

  见到身边的男子面色不虞,他极具求生欲地补充道:“门卫大叔死了,我刚才报了警,搜查一课的警官们很快会过来封锁案发地点。”

  “我还提醒了他们持枪歹徒正在现场逗留……”

  “所以我作为第一发现者和报案人,有义务留在这里说明情况。”

  琴酒:……

  作为生活环境和思考方式皆迥异于普通人的杀手先生,脑子里还真的没有报警这个选项。

  所以在男孩说出以上一段话时,他的脑袋还久违地卡了一下壳,怀疑起“原来这种操作也是存在的吗?”

  他低下头,对上小侦探那一副即将英勇就义的表情。

  “呵……”

  不由得笑了一声。

  本以为自己在犯罪分子面前说报警会被送一颗子弹当礼物,可没成想换来的却是一声捉摸不透的笑声。

  “挺不错的。”琴酒评价道,“让警察去给查尔特勒添堵。”

  真是一个绝妙的想法。

  “那你就自己等在这里当你的第一发现人吧。”

  “不过,你们别指望能抓住那个家伙。”

  长发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车门坐上了驾驶位。

  他头也没回,比了一个枪的手势,冲后面的小侦探重重一划,算作示意。

  【忠告:不要说出任何不该说的东西。】

  在柯南的眼中,那辆黑车缓缓开动起来,没过几步路又停在了不远处那个小小身影的旁边。

  不知道车上的男子说了些什么,小个子身影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她这一动,柯南才发现这人身后更暗的地方,还有另一个更加高大的影子。

  这名一直安静站着、身份未明的小孩,半扶半背着那个比她大的身影上了车。

  车子很快重新启动,消失在柯南的视野中。

  侦探站在原地没动,总觉得这一幕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半晌都没想起来。

  闪烁着的红光唤回了侦探的思绪,他下意识地回头,想和搜查一课的老熟人们打个招呼。

  正欲开口时,他突然反应过来了:

  那个被小孩扶着的高大身影,根本不是一个活人!

  对方被搀扶时,四肢、躯体的僵硬和不自然,都显示着这人已经死去多时。

  .

  在见到玛克时,琴酒就有了某种难以详说的预感。

  这种预感不好用言语来进行干涩的说明,只能是用一些从情绪、印象中提取的词来替代。

  冰冷、悲伤、无可奈何,却又本当如此。

  像是佛前香燃尽之后即将颓散开的最后一炷青灰,又如同蜡炬熄灭之前悬在边缘将落不落的那一滴蜡油。

  只是一日,她的面色就憔悴了不少。

  若是此刻有不知情的人走到面前、看清她的脸色后,绝不会再把她误认为小孩子了。

  琴酒透过后视镜,看着她费力地将已经失去声息的格拉帕扶上车坐好,非常想提醒对方这可是他的车。

  不要随随便便往别人的爱车上搬运尸体啊!

  不过……算了吧……

  仅此一次了。

  长发男子望着女孩那双没什么光采的眸子以及几近冻住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他难得耐心地看着玛克在后座给那个不会醒来的人整理衣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了警方的封锁,一个人从墨田基地内把格拉帕给带了出来。

  看上去还经过了好好的清洁,对遗容遗体进行了修整缝补,换上了新衣服。

  车内短暂的寂静后,玛克终于露出了一个稍稍心满意足的表情。

  虽然神色依旧寡淡,但起码有了几分生气。

  她和格拉帕排排坐好,并伸手与十指交叉的方式牵住对方。

  然后抬头,看向前方的琴酒,似乎在主动等他开口询问。

  前面的长发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叼起了一根烟,但是并没有点燃。

  他始终没有回头,只通过后视镜与对方交流。

  “很适合你。”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并非诘问,也不是指责或嘲笑,而是像平常人聊天一样,讲述着一些事实,“你的衣服。”

  听到这句话的玛克露出了她今晚的第一个笑容:“谢谢,我也觉得。”

  “能从琴酒你的口中得到这样关于装扮的正面评价,我应该是组织里的头一号了吧。”

  琴酒提到她的衣服并非无的放矢。

  女孩的衣服明显就是照着身边的格拉帕来选的。

  她还一副换上新衣服准备出游的样子。

  也许是真的出游,也说不定呢。

  “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男人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昨晚墨田基地的事我调查过了。”

  玛克一上来就直接切入了正题。

  “朗姆他是有预料的。”

  “虽然他没有得到具体的时间、人员信息,但他还是预见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场袭击。”

  “明明知道有风险,可他却没有提醒格拉帕。”

  “哪怕是一点暗示都没有。”

  不等琴酒的反应,她直接一口气把自己要表达的东西说了出来。

  “墨田基地爆炸的具体原因,朗姆没有公开。所以大家都默认是和警方战斗的过程中,使用了爆/炸/物造成的基地坍塌。”

  “但我去看了现场,那一连串规律性的爆炸绝不会是交战双方所致。”

  “我在成为情报组负责人后,有时候对于一些级别高的机密情报懒得走申请程序,而是直接自己进入系统去取。”

  她将黑入自家情报系统这件事讲得很坦然。

  “不久前,我恰巧去朗姆管控下的墨田基地那部分转了一圈。”

  “那里为了防止泄密,是安装有自毁程序的。”

  “自毁程序的开关,就在朗姆手里。”

  “其实,格拉帕那时候已经离出口不远了,可是因为基地被炸毁……”

  最后这句话她压低了声音。

  “你是想在我面前指控朗姆吗?”

  安静听完女孩的一席话后,琴酒回应道:“你要知道,就算你拿了这种理由出来,BOSS也是不会受理的。”

  “情报泄露和格拉帕之间……”

  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个的话,毫无疑问,BOSS会选格拉帕。

  “我知道……”

  “我知道这一点。”

  “但是……总归要一报还一报的。”玛克轻轻说道。

  她往前座扔了一个小东西,琴酒接住一看,那是一个U盘。

  “这是?”

  琴酒虽然有所猜测,但仍不敢确定。

  女孩有些嘲讽地笑了两声:“这是朗姆用格拉帕换来的东西。”

  是墨田基地被攻破时,被朗姆紧急转移走的属于核心的那部分。

  包括组织在警视厅等处安插的卧底名单。

  “你会进入组织最优先级的追杀名单。”

  男子愣了一下,随后严肃说道。

  就算玛克能力出众,能窃取到这部分机密。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

  组织很快就能查出下手的人。

  她这样做,除非是有了强大的依凭,组织的追杀对她造不成威胁。

  或者是,她已经不在意了……

  “那你现在要杀了我吗?组织的Top Killer先生。”

  听到前座男人的话,玛克不仅没有紧张,反而弯起了眉眼去逗前面的人。

  琴酒深吸了口气,重重往靠背上一躺。

  “你会把这个U盘给我,想必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吧。”

  “我也是今天才猜到的,紧急搜集了情报,确认的时候还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女孩耸了耸肩。

  “所以,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和你相处了不短的时间,我清楚你是哪种人。”

  “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我的期待的。”

  说完这句话后,玛克便准备推门下车。

  琴酒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又睁开,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玛克,组织的事结束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横滨。”

  “那里会有能让你发挥才能的地方。”

  “你可以加入港口黑手党。那里的现任首领是个小鬼头,和你见过面。”

  “太宰治,你还记得吧。”

  “几年前,你用枪指过他的脑袋。”

  “不加入港/黑,单单在这座城市生活也好。”

  “傍晚可以去海边散步,看远飞的海鸥和归来的渡轮。可以从此远离东京的一切……”

  这也许是琴酒第一次试图去挽留某个人。

  他也说不清自己的真实感受,惜才也好,为了几年不值钱的同僚情谊也罢,这些感觉都太过浅薄。

  也许他只是不想看到某些事情发生。

  他如今这样对玛克许下承诺,其实算是难得的莽撞了。

  毕竟想要安然地多保下一个人,还要靠港口黑手党去和红方周旋,最后甚至可能得不到什么利益。

  不过没关系。

  琴酒心中五味杂陈地想着。

  到时候就让那个小兔崽治头疼去吧。

  他帮首领批了那么多文书工作,总该得到一点报酬的。

  可是玛克却只是笑了笑。

  “听起来挺不错的。”

  “但是,你不要忘了,你们是与格拉帕战斗的另一方。”

  “就算他的死亡与你们没有直接关系,我又怎么能毫无芥蒂地接过你们递来的一切呢?”

  “再说了……”玛克的眼神变得有些温柔,“我和格拉帕是命运共同体。”

  “我们永远不会背弃彼此。”

  “你知道吗?当初宫野明美想要摆脱和我的监视与被监视关系时,格拉帕说,他可以去向宫野明美学习那些常识,他可以为了我去替代这段关系中的另一个角色。”

  “他说,我们以后可以四季都来隅田川边。”

  “春天樱繁如雪,落樱沉入流水;夏日川边丛丛杜鹃火红热烈;秋夜就用花火大会的明焰流彩来点缀;冬天……”

  说到这里时,她笑了一下。

  “他说冬天太冷了,还是好好待在家里吧。”

  “世上的事,其实还挺凑巧的。”

  隅田川正好在墨田区的西侧。

  “成田凪……”

  在玛克扶着格拉帕下车时,琴酒突然叫出了这个名字。

  倒也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他只是觉得,如果现在不叫一声的话,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了。

  就算提起,也再不会得到应答。

  对上成田凪望过来的、有些惊讶的眼神,琴酒想了想,对她说:“宫野明美还活着。”

  女孩眨了眨眼,语气轻松地说道:“那挺好的。”

  没有询问前后缘由,也没有再多追问一句。

  “对了,顺便帮我和格林前辈问个好。”

  玛克半背半抱着格拉帕,走的有些艰难。

  但这份重量并不让人觉得沉重,反倒能看出即将和家人出门远游般的轻快。

  琴酒目送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次的告别足够长久了。

  他想……

  又一个沉沉的夜晚过去,黎明再次悄然来临。

  一日又一日,仿佛没有什么不同,再寻常不过。

  琴酒拿出手机,打开了自己刚刚收到的邮件。

  是来自BOSS的。

  那位先生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次危机非同一般,火似乎很快要烧到眉毛上了。

  “让朗姆出面,负责组织反击。”

  “你有其他任务。”

  长发男子嗤笑一声。

  让朗姆出面?

  恐怕BOSS这是要把朗姆推出去当靶子了。

  对于那位先生来说,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呢?

  今日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一早的天空便铺满了如缎的霞光,晕染成一层又一层。

  想必此时,隅田川的景色不错,清风和江水都足够温柔。

  无论那两兄妹要去往何方,来年纷落的樱瓣将伴随着流水为他们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