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之中,松田阵平浑身湿漉漉的,一点儿也不讲究地盘腿坐在地上。

  他此刻并不觉得冷,甚至还想抽根烟。但拿出烟盒后发现里面已经完全洇湿了。只能无奈地塞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世界观正在摇摇欲坠。

  在看见河中疑似漂着一个人形物体时,他熊熊燃烧着的警察之魂促使他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把人给捞了起来。

  幸好,是个还能喘气的。

  把人带上岸后,他第一时间掏出了手机准备联络同僚,想要把这位溺水者直接用警车送到附近医院去——这比救护车一来一回还要快些。

  一心扑在救人上的松田阵平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了拉。虽然对方力气很小,但足够引起他的注意。

  于是他侧过头去看刚被他救起的国中生,想要问问对方有什么需求。

  就是这一转头,让他觉得见了鬼了。

  此时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朦胧的月光像一层纱似的淡淡地投射下来,身后是漆黑无光的海水,周围僻静无人,只能听到隔了有一段距离的隐隐人声。

  因为刚从水里捞起来,所以旁边躺着的人浑身湿透,头发分成一簇一簇地贴在有些惨白的脸上——就像水鬼一样。

  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猝然发现身边的水鬼先生长了一张和自己好友(ver•十年前版)一模一样的脸是什么感受?

  具体的心理活动不得而知,总之,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松田姓男子直接宕机了几秒。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对方身上的血迹,眼睛一扫便发现了腿上正在流血的伤口。

  是枪伤……

  松田阵平迅速把自己那些疑惑不解和复杂的思绪抛在了脑后。

  世界观的问题也可以押后再议。

  “总之,我先带你去医院。”给诸伏景光做完紧急止血的他抱起对方就往前跑,“事后你可要好好给我解释说明一番啊,关于你的事,还有降谷。”

  是的,松田阵平已经完全确认了眼前这个国中生模样的人就是他的同期好友。

  成人版的诸伏景光在这一片区域不见踪影,却出现了长着同一张脸的国中生;

  不久之前还在和人持枪对射,现在这位国中生身上又有枪伤。

  说这其中没有任何关联傻子都不信。

  这名少年总不可能是诸伏他儿子吧!

  那他的同期未免也太天赋异禀。

  松田衡量了一下这两种在离谱程度上不分高下的可能性,还是决定相信眼前的少年就是诸伏景光本人。

  不是有句话是那么说的吗,“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后,剩下的无论有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真相。”①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随地大小变的,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并不重要,当务之急还是……

  在他思绪运转到一半时,又被怀中的轻轻拉扯感打断了。

  “怎么了诸伏?你先坚持一下,我带你去医院……”

  “不……先不要过去……”被敲了一棍的诸伏景光脑袋还有些晕晕的。但他现在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撑着最后一分理智劝阻松田阵平。

  就算自己被判定为死亡,以组织的谨慎,这段时间后勤扫尾的人也一定会在附近的医院里重点布控。

  以自己本来的样貌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还要再附加上一个松田阵平。

  “哈?你在说什么鬼话?”松田的表情一时不是很好。

  但他的脑子运转得很快,联想到了这两次遇见同期们的情景。

  那两个人在做一些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见不得光的工作。

  所以这时候……应该相信诸伏的判断。

  下了决定的松田阵平毫不拖沓,果断调转了方向。换了一个方式把人扛在了肩上,空出一只手来掏出手机。

  “喂,佐藤,我家里出了点急事,必须立刻赶回去。帮我和目暮警部说一声,我先走一步。你们搜索加油!”

  说完也不管对面回了些什么,我行我素地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冲到另一侧临近街道的地方,打开恰好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的车门,带着肩上的人猛地一下钻了进去。

  “去池袋……”松田迅速地报出一栋公寓楼的地址,“开快些,赶时间。”

  这位警官先生的一通操作像极了直接在大街上绑架良民的凶恶歹徒。

  看他肩上像扛麻袋一样扛着的人,说不定就是被他打晕的普通民众。

  纵使出租车司机见多识广,但这场面他真没见过。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司机先生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只是一名为生计奔波的打工人啊!为什么要被卷进这种明显是犯罪的事!

  “那个,能不能……”

  他试图说服后面的歹徒换一辆车,可才刚开口,就被身后人堵了回来。

  “都说了赶时间开快些!还不赶紧出发?”坐在后座的人有些不耐烦了,表情有些凶恶,“你会不会开?要不然换我来开?”

  出租车司机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挺直了身板,大声喊道:“是!”

  然后以他这辈子最大的力气踩下了油门,出租车一下飚了出去。

  他现在整个人的心情如同正在等待被教练批评的菜鸟司机一般,内心不停地飙泪。

  他真的搭载了一名绑架犯!

  听听这人刚才的发言吧,居然说什么让我来开。果然是想抢劫自己的车据为己有吧!

  也不知道帮助绑架犯运送人质要判多久。他这可是被胁迫犯罪,一定可以轻判的!

  不幸被选中的出租车司机一边发挥出了自己有史以来的最好水平,在拥挤的车流之中穿梭,开出了一个又一个的S型,一边任由自己的思维发散到了外太空。

  在他已经考虑到如何与狱友和谐相处的这个问题时,后面的卷发青年开口出声了。

  似乎是在和他的人质说话?

  司机竖起了耳朵。

  别误会,他这才不是好奇心作祟呢。

  只是在收集线索,以期日后靠着举报立功减刑罢了。

  “别担心,不是去医院。”

  “我在池袋那边,认识一个技术很好的地下密医,现在在往那边赶……”

  他果然没猜错!这都地下密医了,该不会下一步就是把人送去解剖吧?不枉他看见这名卷发青年的第一眼,就觉得对方是个黑。)道头子。

  司机先生委屈地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试图再用力把油门踩得更下一些。

  至于为什么作为警察的松田阵平会认识地下密医的这个问题——

  别问,问就是松田警官路子野。

  .

  就在诸伏景光这边上演生死搏斗之际,藏身于附楼侧面的安室透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附楼的里侧由格林和查尔特勒占据着,贝尔摩德又正在赶过来,不出意外,她会出现在主附楼连接桥的另一侧。

  这样的话,组织成员就形成了两面包夹芝士。

  他处在中间,很快就会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从格林的话中听到这个信息后不久,贝尔摩德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这位女士撕开了易容的面具,金色长发随之散落开来,原本臃肿的身形也变回了原本的优雅苗条。

  安室透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暴露行踪。

  因为他此刻易容后的形象和方才贝尔摩德扮演的人一模一样。

  这足够说明被他作为模板的这名中年男子身份有问题。

  按理说,以贝尔摩德的观察力,足够让她在走过连接桥时就注意到自己。

  可不知为什么,这位金发女郎面色如常、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进了KTV大厅。

  “贝尔摩德,你也来参加我的音乐会了?”查尔特勒高举着双手,招呼起了对方。

  他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显得热情一些。

  “来,我一向是很尊重女士的。”格林笑嘻嘻地起身,把摇铃塞进了贝尔摩德手中,“这个先给你。”

  贝尔摩德盯着手中摇铃看了几秒,然后耸了耸肩。随着她的动作,摇铃上的铁片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

  “两位,余兴节目就到此为止吧。”

  “警察马上就要过来了,而我们还有一只小老鼠没有解决。”

  “是指外面那一只吗?”格林歪了歪脑袋。

  “没错,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他往右侧的回廊跑了。”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

  查尔特勒把他的格/洛/克套在食指上随意地转了个圈。

  “那你们又为什么不动手呢?”贝尔摩德笑了笑。

  “这很简单,上班时发现突然多出了一份工作,既没有酬劳又费力。谁也不想主动去干吧,这样会感觉自己吃亏了。”

  情报组的最强咸鱼格林先生如是说。

  “可这又是一份不得不做的工作,为了避免有人心里感到不平衡,那就只能一起动手了。”贝尔摩德接上了对方的话。

  “那好吧,今日的音乐会就暂且结束。”查尔特勒对此没有什么异议。

  在三人开始行动时,走在最后的格林依旧在低声念叨着:“果然还是提不劲,这种事既没有什么意义,也不会有结果。”

  哦呀?

  听见了对方自言自语的贝尔摩德别有深意地瞥了格林一眼。

  但她什么都没问。

  .

  贝尔摩德三人的综合素质在组织内都十分优秀,哪怕是看上去咸鱼的格林,一旦认真起来也不容小觑。

  可纵使是在这样三人的步步紧逼之下,被列为目标的人物依然是游刃有余地在其中周转,没有让对手碰到他的衣角。

  “他还真是能躲,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罢工的格林撇了撇嘴,“这个家伙小时候在捉迷藏游戏中,一定是个中高手。”

  “别抱怨了,赶紧找人。”

  贝尔摩得也有些无奈了。

  反倒是查尔特勒有些兴奋起来:“这个人,不错啊。”

  乐子人的灵魂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可能是他今日的娱乐时间已经在KTV内透支完了,查尔特勒并没有能如愿进行第二场猫捉老鼠的加时赛。

  因为警察已经赶到了。

  “没办法,先撤退吧。”三人中最有话语权的贝尔摩德率先发话。

  “O——K!”格林立马响应,他应该是三人里最迫不及待的那个。

  只有刚燃起一点兴趣苗头又转眼被浇灭的查尔特勒不太高兴。

  “玛克,定位已经发送,撤离路上的关卡就交给你了。”贝尔摩德打开了通讯器。

  通讯器的那头不知在干些什么,风声很大,似乎是坐在某个高速移动的交通工具上。

  对方先是顿了顿,而后混杂着些沙沙杂音的女声传来:“我现在正在去接琴酒和格拉帕的路上。等我接到他们再说,你们就先在商场里坚持一下吧。”

  贝尔摩德:……

  好在热心助人的同事并不是没有。

  比如说,鸽了格拉帕,正盯着这边一举一动的卡尔瓦多斯。

  “别担心,我会在远处给你们提供支援。”低沉的声音自通讯频道传来。

  贝尔摩德深吸了一口气:“好吧,那就拜托你了,卡尔瓦多斯。”

  “我的荣幸。”

  在进入商场的警察之中,有一部分人目标明确地朝连接桥这边赶来。

  他们便是风见裕也所带领的公安队伍。

  风见裕也在外面接到自家上司降谷零的传讯后,就迅速按照指示,找到了搜查一课的负责人,向他们出示证件说明情况。

  虽然两方在某些方面有冲突,但基于现下的情况,搜查一课当然不会拒绝总归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同僚的请求。

  于是公安便暗中混进了刑警们的队伍,进入了现场。

  根据降谷零所说,附楼这边的KTV里面有着黑衣组织的重要成员,现在便是逮捕他们还不会引起怀疑的好时机。

  公安们精神一振,如果真抓住了那些高级成员,可是他们工作的一大进展啊!

  他们纷纷散开,去寻找附楼内人的踪迹。

  从捕猎手转换成猎物身份的贝尔摩德等人开始了和公安的周旋。

  “那只小老鼠呢?”只有查尔特勒还在念念不忘。

  “谁知道呢?说不定也在躲警察。”格林笑嘻嘻地答道。

  虽然处在被追逐的位置上,但他们也不是很紧张。以他们的能力,足够拖到玛克和他们联系、为他们指明路径的时候。

  通讯器再次响起沙沙的声音。

  联络被接通了。

  “玛克,你终于……”

  贝尔摩德刚开口,却被一道严厉的男声打断。

  “贝尔摩德,你们几个到底在搞什么鬼?居然会被一只小老鼠拖住这么久,甚至还无功而返。”

  是琴酒……

  “出现了出现了,组织中的楷模要开始批评我们了。”

  格林似乎还有些兴奋期待,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通讯器。

  贝尔摩德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身边这两个男人没一个靠谱的。

  【你们也不想听琴酒的念叨吧。】

  金发女郎用眼神示意两人。

  【当然啦!】

  格林看向她,询问她有什么好办法。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听。】

  在这种方面,查尔特勒难得和其他两人达成了统一战线。

  三人在眼神交流完毕后,贝尔摩德清了清嗓子,对着通讯器另一头的琴酒解释道:“这可不能怪我们。”

  “我们本来已经是马上就要抓住那只老鼠了。都是因为警察突然闯进来,才让他又溜出了手心。”

  “至于警察为什么会这么早就到达现场,那就要问一问某个在处理叛徒时闹出了大动静的家伙了。”

  “你说对吗?”贝尔摩德特地拖长了声音,“格——拉——帕——”

  这段话归纳一下,就是千错万错,都是格拉帕的错。

  要算账找源头格拉帕。

  在通讯器另一头听得一清二楚的格拉帕:……

  你们礼貌吗?

  一个两个的,他没有力气再窝火了。

  更糟糕的是,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身边的温度骤降。

  冷气的来源自然就是此刻坐在他身边的琴酒。

  格拉帕开始反思。

  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跟他们一起迫害莱伊。所以才被划分到了莱伊一伙,被同伴们打击扣锅?

  天地可鉴,他只是没有机会迫害啊!

  莱伊感受到了一道不怀好意的视线。

  他顺着视线源头望去,对上了格拉帕那一双幽幽的眼睛。

  莱伊?

  而另一边,动力十足的公安们很快找到了目标。

  “报告风见先生,目前我们在楼内发现了三男一女。其中两男一女为一组,另一名中年男子单独一组。”

  “正在追踪之中。”

  “好,了解了。”

  “你们兵分两路,务必将这两组人逮捕到案。”

  “注意安全。”

  没想到目标有这么多,哪怕只是抓住其中一个,都是大突破啊!

  三人组可能不一定能追上并且一网打尽。但那一名落单的中年男子,我们公安势在必得!

  风见裕也握紧了拳头,在心中暗暗想着:

  降谷先生,虽然不知道您现在正在哪里、正在干些什么,但是多亏您提供的情报,我们才能取得这样的突破。

  真不愧是您啊!

  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