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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天赦从来都不是个过分坚强的人, 他有自己的韧性,可也会在有人替他撑起一片天空的时候选择依靠他人。

  寒诀就是那个他人。

  许是幼年时期的经历,让他想要抓住任何一个待他好的人。他依恋着,又恐惧着。总有一些时候, 他会怀疑寒诀这般的人, 到底为了什么爱上他。

  自我的期许混杂着卑微的渴望, 让玄天赦过于迷茫。约莫是寒诀的爱意,让他的本性一览无余, 曾经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担当也不愿意要了。

  “再去打听打听吧。”寒诀牵起玄天赦的手,把两人的十指紧握掩盖在宽大的袖子之下。不是害怕别人看见,只是为了不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好。”玄天赦点点头。

  向来城镇中消息最为灵通的就是酒家客栈, 他们随意寻了一家不上不下却十分干净的客栈落脚。为了低调行事,玄天赦此行并未背负他的龙首琵琶,只细细地缠了琴弦在手腕之上,以防万一。

  玄狐尾毛做的琴弦像极了手腕上缠绕的装饰, 在寒诀面前收了寒诀面前收了障眼法的玄天赦,如瀑布一般的黑发半扎半束地铺散在颈间,给他原本略显硬朗的五官平添了几分慵懒风情。

  黑衣黑发配着腕间的黑狐狸毛, 分外和谐好看。约莫是相处的久了,玄天赦身上带着的那几分气息, 都愈加的像起了寒诀。

  其实不用他们过多询问关于白骨之事,只因为这事情虽说上头压着,可那几个草包饭桶哪里管得住别人的嘴。一传十十传百, 不过短短十来日就传的人尽皆知了。连带着寒诀与玄天赦不过出去寻个地方吃饭,都能听见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讨论着——

  “你们说这么多具尸骨, 都是哪来的啊?”

  “谁知道呢!真实吓人,我可听说一共有五百多具。你们想想五百多具, 光摞起来,得有多高?”

  “那不是跟个小山一样,白骨成山。啧啧,想起来就骇人。不过这城主府,不是空置之前一直是那位住着的吗?”

  “不就是那位,他铁定跟这事儿脱不开关系。不过你可说错了,当时我去了,没五百多具尸体,约莫、约莫有个二百来具吧!”

  “是是,二百来具,我听我家那口子说,统共是二百八十六具来着。”

  “哎哟,就算是二百八十六具,那也是足足能摞老高了。嘶——我这想起来就起鸡皮疙瘩,要了命咯!”

  “……”

  百姓们的讨论声一阵惊讶于一阵,却一字不漏地传入了玄天赦的耳朵里。他面色低沉,连带着手中杯子都被一把捏碎。瓷片划过了他的手,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那殷红的血液灼烧了寒诀的眼睛,他舍不得磕舍不得碰的宝贝,怎么能为了这群卑微的庶民三言两语而受伤。可寒诀却仍是强忍下了满腔怒意,拉过玄天赦被划伤的右手,操纵起一阵绀色的仙气将玄天赦本就不深的伤口抚平。

  “没事。”玄天赦抽回了手,带着点笑意的脸却是有些僵硬。

  又一次他被他心心念念的百姓们在言语上伤害,那所谓的称号也从城主变成了“那位”。

  那位,多讽刺的一个称呼。玄天赦想着若是他们直呼其名也就罢了,现下提起都已经用起了代指,当真嘲讽极了。

  想到此,玄天赦起了身便要朝着那边讨论得正欢的方向过去。寒诀被他猛然间的动作一惊,匆忙拉住了玄天赦的衣角,蹙着眉头说道,“阿赦?”

  玄天赦朝他摇摇头笑了一下,将寒诀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推了下去,说道,“放心。”

  寒诀哪里放的下心来,见玄天赦缓缓朝着那边的桌子走去,便也抄起了自己方才点的一壶小酒,快步跟了上去。他在玄天赦还差两步到桌前的时候,一把揽住了玄天赦的肩膀,举着酒壶便硬生生地插进了话。

  “我听见你们刚说什么……城主府白骨的,是什么情况啊?”寒诀把酒壶撂在桌上,朝方才他们坐的位置努努嘴,“我们刚就跟那坐着,听你们说的有趣,也想过来聊聊。来,喝酒喝酒。”

  桌子上为首坐的是个暗绿长衫的中年男人,他抬头扫了寒诀和玄天赦两眼,又转头看了下旁人的目光,可最终还是对他们说道,“坐吧。”

  玄天赦瞥了一眼寒诀,可寒诀只是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便继续跟那边桌子上的人推杯换盏。玄天赦一时间无奈涌上心头,可还是嘘了声。

  “方才你们说,这玄安城城主府下面挖出二百多具尸体,是真的吗?”

  “当然,这事儿我们骗你作甚?”右手边一个秃头开了口纠正着寒诀的话语,“是二百八十六具,真真切切,一具不多一具不少。”

  方才玄天赦光顾着难过于称谓改变,未曾注意到尸骨的数字。可现在一听,却是让他心中一惊,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关进去的是二百八十七,但是说的又是二百八十六。

  对于平常琐事来说,相差一星半点并无任何分别。可对了玄天赦这事,却是天差地别,原因无他只因为若是有一罪大恶极之人跑出而他却不知晓,这便许是地动只造成了城主府坍塌的缘故。

  寒诀感受到了手上捏紧的程度,轻轻对玄天赦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转头扭向那个秃头,寒诀又问道,“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我听说这场地动别的没有损坏,只损坏的城主府,你们不奇怪吗?”

  秃头扔了一颗瓜子进嘴,“这有什么奇怪的,有些人做了的事情,即使当时没人知晓,也会在后面被翻出来。人在做天在看的!”

  这话明明显显是在含沙射影着玄天赦这个城主做的不干不净,指不定在暗处做了什么不法勾当,毕竟就是骸骨摆在事实上。

  “你们连这些白骨的身份都不知道,怎么就在这里评头论足?”玄天赦有些急哄哄地开口,可话说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连忙看向寒诀的脸色。

  “这位小哥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做我们在这里评头论足?”暗绿长衫男人重重地搁下了酒杯,略带怒意地说道,“那位敢做这样的事,他就应该想到有一天会被翻出来,他就该承受着你所谓的评头论足!”

  玄天赦一时间语塞,他像是被当头棒喝一般。从前他总想着别人能理解,可事实却让他不得不承认,不会有人在意这事情的真正原因,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所了解的。

  他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何不在当时就毁了这城主府水牢,他为什么要像是当战利品一般留着这个水牢。是自己的过分愚蠢,才让这事情有发生的可能。

  玄天赦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次言语。

  “话是这么说,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白骨,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呢。”寒诀宽慰了一句,也当做是对那边的解释。

  长衫男人点点头,也算是认可了寒诀的说法,“其实方才我也只是说叨一句,我也不能一口否定这事一定全是错的,毕竟我家老娘们一直觉得玄城主青衣翩翩的,画像上看着,怎么也不能是的坏人。”

  秃头撇撇嘴接过了话茬,“话不能这么说,你看我长的跟个土匪似的,我可是个好人呢!至少,我不会平白无故杀二百多个人。”

  “您也说,不会平白无故杀人。可是,”寒诀话锋一转,“若事出有因呢,这些人就该死呢?”

  “该死?这些人为什么该死,不是还是凭着别人的一张嘴。”秃头不置可否,“毕竟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林林总总百年都是有的。我爷爷的爷爷才见过那位,难道还要把他老人家从坟坑里请出来,给那位作证吗?”

  “就是,那位是灵修,能活个成百上千年的,可我们都是普通人啊,短短数十年罢了。若是他亲自来解释,我还要斟酌一下可信度呢,毕竟事情这么久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旁的又有人搭腔,算是涨了秃头的底气。

  玄天赦气极,是他太过天真,总认为这玄安城百姓还能念他一句好,只要他解释了便能让此事彻底翻篇。可人心隔肚皮,他又怎么能控制住别人的想法,他早该想到的。

  该早到他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时候。

  玄天赦似乎终于认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扯了下寒诀的袖子,又朝那桌的人笑了一下说道,“叨扰了,多谢告知。”

  随即便起身离开,只余下那桌上的人面面相觑,感慨这两人行为有些过分奇异。

  玄天赦一起身,寒诀便也跟着走了。

  玄天赦走在前面的背影有些苍然,显得过分落寞无助。他停在喧嚣的街道和吵闹的酒楼中间,可却独独劈出了一处静谧。

  寒诀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可还是疾行几步与玄天赦并肩而立。

  良久的静默之后,玄天赦终于出了声,他牵起的嘴角过分勉强,可还是问道,“寒诀,你觉得那个失踪的尸体,去了哪呢?二百八十七蓦地变成了二百八十六,总会有原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