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宇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他的意识很模糊,手脚的感觉也根本不存在了,只有近乎一片漆黑的眼前,闪烁着一点可怜的薄光。

  薄光……

  对了!圣山火焰!

  赫连宇快要完全闭上的眼睛艰难睁开,被火焰灼伤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重新施展一回毁灭神术。

  然而,他实在伤得太重了,重到眼前漆黑一片,手指更是连颤抖都颇费力气。

  血液在他身下汇聚成河,染红了身下厚重的透明冰层,一直蔓延到一个人的脚底。

  一个人?

  那又是谁?

  赫连宇呼吸沉重地颤了颤眼皮,想要看清这时候来到圣山冰塔之人究竟是谁,但目之所及,唯有一片白底红缘的衣角。

  白底红缘……

  好熟悉的颜色……

  赫连宇脑海中一到灵光闪过,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伸出手,死死抓住了那片衣角。

  “言倾……左洛衡预言的黑暗神祇、是你……告诉我、你会带领人类走向胜利的……对不对?回答我!咳咳……”

  赫连宇用力呛咳着,苍白的脸庞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唇边不断溢出鲜血,仿佛流不尽似的。

  “是的,我会。”

  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在冰塔内响起,一只白皙的手将赫连宇扶到了靠墙的地方,希望他能好受点。

  但也只是能好受一点罢了。

  赫连宇的伤势已经严重到神术都无法挽救了,他自己也清楚,因此第一时间问的不是自己,而是宇联和人类。

  听到言倾笃定的回答,赫连宇心神顿时松懈下来,抓着衣角的手指松松垂落,呼吸声微不可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赫连宇低声说着,眼神逐渐涣散起来,唇角的鲜血终于止住了。

  他死了。

  从头到尾,赫连宇的眼睛都没有彻底睁开过,由始至终看见的都只有一片衣角。

  也因此,他没有看到的是,白衣的唤神披散着如瀑的银发,眸中是温和而疏离的银白,周身泛着与月华同色的淡光。

  他的胸口,燃着一团火焰。

  那模样,和宇联费尽艰辛从污染者的银发长者身上取得的古老书籍上所绘一模一样。

  “言琢玉,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

  言倾缓缓站起身,银色的长发顺着肩膀下落,其上仿佛有粼粼波光在流动,比之前月神的模样更加缥缈。

  他侧过身,视线落在青铜灯具燃起的火焰上,仿佛看见了附着其上的神力主人的模样。

  “哥哥……你知道是我?”

  火焰骤然跳跃起来,青铜灯具上方凝聚出一个金色的身影,他的头发是与言倾如出一辙的银色,身上衣袍却是禁欲的高领神服,衣扣和腰带束得整整齐齐,规矩得像是从神像中走出来的天神。

  言倾瞥了一眼他银色的长发,没说话。

  倒是那个自火焰中跳出来的神,抬手捏了捏自己耳边的银色长发,笑着解释道:“父神喜欢银色的头发,于是将我改成了这样。”

  他说着,看了一眼言倾的长发,补充道:“不仅仅是银色的头发,还有银色的眼睛、银色的月袍……连赐名,都想让我和你一样——父神恨不得将我改成另一个你。”

  言琢玉顿了顿,似乎希望言倾对父神如此明显的偏爱说些什么,但言倾根本不接茬。

  他一点也不在乎对方爱不爱他。

  言琢玉回忆起对方在现代时的一言一行,心想他确实挑了个无趣的话题,言倾怎么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呢?

  于是言琢玉不再继续下去,他看向青铜灯具内长燃的圣火,做出恳切的神情:“哥哥,回来吧,回到你应有的位置。父神他那么喜欢你,你回去,他会很高兴的。”

  言倾眉毛都没抬,语调不平不淡:“不回。”

  空荡荡的冰塔里不知何处吹来了一阵狂风,青铜灯具里的火焰顿时摇曳欲灭,四周突然阴暗下来,仿佛有不知名的气息笼罩在整个冰塔之中。

  言琢玉苦笑了一下:“你看,祂到现在还在看着你。哥哥,你是祂最爱的孩子……”

  “祂是我见过的最执着的变态。”言倾头都不抬地回了一句。

  冰塔里的风停了一瞬,紧接着,狂怒般肆虐起来,青铜灯具摇摇欲坠,他旁边赫连宇的尸体甚至被吃得生生移动了一寸。

  言倾按住赫连宇的肩膀,丝毫没有收回前言的意思,风将他的银发吹得凌乱不堪,几乎遮住了脸颊。

  言琢玉惊恐又敬佩地看了一眼言倾,即便是那些年跟着言倾学坏的他,也完全做不出在父神俯瞰的时候近乎指名道姓地骂对方变态的事。

  最重要的是,即便如此,对方也只是头发被吹乱了一点,却连一片衣角都没刮伤。

  这到底是警告还是玩笑,言琢玉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了……

  许久后,大约是言倾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那股肆虐的风终于停了。

  言琢玉摸着自己的心口松了口气,抬眸看见言倾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被吹乱的头发,再一次在心里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哥哥,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选择……”

  言倾抬起了头。

  晶莹剔透的冰塔中,言琢玉的脸庞变得疏离而冷漠,周身萦绕着金色的圣光,禁欲的衣袍衬得他愈发威严,比刚才那幅生动的模样更像一个神。

  “哥哥,来吧,吞噬我吧……拯救这一切,拯救我的子民……以你本来的、凌驾于众神之上的身份——”

  青铜灯具中的火焰飘然而起,直直没入言琢玉的胸口,他的瞳孔里顿时浮现两团与污染者如出一辙的金色圣火,浑身各处被火焰一缕缕侵蚀。

  但他的面容却是轻松而愉悦的,甚至是有些兴奋难抑的,因为就在今天,就在这一刻,他终于做到了过去的一千年里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他违背了父神.的命令,将自己献祭给言倾!

  他要让言倾,重新回到创世神的神位上!

  是的,言倾的神位,只有被创造出来代替对方的他和少数几位猜出了对方身份的高位神明、以及至高无上的父神清楚,不是什么无名神祇,而是天生的创世神。

  这一点,因为创世神的特殊性质,就连言倾自己,都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学东西很快,却不知道,那正是因为他作为创世神的本能,不仅擅长学习,更擅长创造;他之所以亲近万物,便是因为他身上那种万物之源的气息,令人不自觉靠近;他身上那些强大的力量,不仅仅凌驾于众神之上,甚至凌驾于世界法则之上,可以创世,更可以改世。

  但这一切,言倾本人一无所知。

  而在言倾之前,就连父神也不知道创世神竟是以这样的方式临世,他甚至认为自己的预感出了错,创世神这个神位,本不应该存在。

  但言倾出现后,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他不像天空之神和河流之神那样规矩严谨、也不像太阳神和大地之母那样宽容祥和、更不像春日女神和格林之神那样从容优雅,准确来说,他的性格甚至不像一位正统的神明,活泼好动、聪明调皮,如果不是力量过于强大,简直就和像人间界那些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但无论谁见到了他,只要和他相处过,都不会质疑对方创世神的身份。

  他就是天生的创世神。

  言琢玉的眼中闪动着灼热的光芒,并没有将内心那些话说出口。

  创世神的身份,创世神自己是不会知道的,旁人也无法告知,只有当他察觉到的那一刻,他才会真正拥有创世的力量。

  言琢玉相信那一天不会太晚。

  而他要做的,就是加快这一进程!

  他要让言倾,做他想做的事,完成他想完成的愿望,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也只有这样,言琢玉才能保护那些他想保护的人,不是看他们在孤独与冷漠中寂然死去,而是完成对他们的承诺,给予他们最热烈的火!

  “哥哥,对不起……帮帮我……帮帮我的子民……”

  言琢玉的眼睛里燃着金色的火焰,带着令人灼目的狂热与恳切,身体燃烧着,没有气味也没有声音。

  而目前连神位都还没有回归的言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动地接受对方的献祭。

  ——事实上,他也不能拒绝。

  因为在圣火重燃的那一刻,他想起了许多记忆——近乎所有,所以,他“看”到了,一位新的、邪恶的、强大的神祇的诞生。

  他不能回去神界,所以只能接受言琢玉的献祭,以另一种方式重归神位,恢复力量。

  “父神给予了他们人类所拥有的一切:肉.体、智慧与思想,却忘了赋予他们最重要的东西——情感。”

  言琢玉忍着身体被灼烧的痛苦,一字一句解释着,被金色火焰映染的眼睛认真而祈求地看向言倾:

  “那不是他们的错,哥哥……不要放弃他们……”

  最后一丝火焰带着余热没入言倾的胸口,随即蔓延到四肢百骸,将他身上看不见的神罚荆棘彻底烧毁,随后融入言倾胸口的火焰之中,一同包裹着言倾的心脏!

  创世神,归位了!

  冰塔内,言倾伸手摸了摸仍在灼痛的心脏,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污染者和他之间联系起来,那是言琢玉本身的力量——

  他是创世神,污染者是他的子民,与他气息相连。

  但除此之外,言倾还感觉到,他心脏上的火焰,燃烧在每一位污染者的胸腔内,代替他们的心脏,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维系着他们的生命。

  “你送礼物的方式,还是和以前一样。”

  言倾感受着亿万万颗心脏随着他的跳动而跳动的怪异感,皱鼻子吐槽。

  言琢玉在现代时给言倾送礼物,就总是夹带私货,除了本来的东西之外,经常暗搓搓地安利他喜欢的游戏机、爱看的电影、常读的小说……导致言倾被迫记住了很多对方的爱好,对方还老觉得他偷偷视.奸弟弟的生活。

  如今回到神位上,就连献祭都要带上他的子民,将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和性命与他连在一起,为他的欢喜而欢喜,为他的忧愁而忧愁,甚至连生死,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他看上去真的这么善良吗?

  言倾皱了皱眉,感觉这沉甸甸的责任感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言言:我是不是经常被莫名其妙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