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爆哭蔓延开来的,是骤然充满整个空间的连绵水珠。

  不再是无形的窒息,而是可感可视的漫天雨幕,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雨幕的密度在不断增加,水珠相互粘合。

  从天空往下看去,便是以污染者手上的那双眼睛为中心,黄沙世界逐渐被密密麻麻的水珠融合覆盖,灰蒙浑浊的一片,好似黄河悬流。

  “咳、首领……这里不能、咳、呆了……”叛军中有人被呛得眼眶通红,呼吸急促,急切地朝着沙尔塔呼喊了一声。

  现在这个情况,本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所以即便呼吸间满是泥沙潮气,叛军也并不慌张。

  只要利用沙漠之眼回到穹顶之罩,他们就可以安然无恙地渡过沙漠之眼发怒的时期,等到一切结束,他们碎日星就会回到往日繁荣美丽的模样。

  是的,他们星球是有名字的,取意自碎落的日光之意。因为那时他们的星球,盛产一种叫做日光砂的矿石,整个星球上,凡有矿石所在之地,四处都闪烁着太阳的光芒。

  只是那场大战……那场大战之后,整个星球的矿脉枯竭一空、草木枯萎凋零、土地一日日地干涸下去……

  太阳从地面升到了天空,然后,再也没下来过。

  沙尔塔也站在混杂着潮气的泥沙中,却没有如属下一般掩住口鼻,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用模糊的视线丈量眼前的每一寸土地。

  “佳甲……你闻……咳、这空气中的气息……”站了许久之后,沙尔塔才轻轻开口。

  空气中的泥沙顿时有许多都顺着呼吸进入了口中、鼻中,呛得喉咙疼。

  “首领……我闻到了、咳咳、我看到了!我们成功了!明尔、我们成功了、咳咳……是不是!我们成功了!”

  佳甲也顾不得空气的浑浊,大声回应,眼中满是喜悦,他身后的叛军也跟着用力欢呼,恨不得在这浑浊黄水中翻腾几圈。

  “是啊……成功了……”

  沙尔塔的声音很低了,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紧接着,在众人惊愕的视线里,从背后一剑刺入污染者的胸膛。

  剑尖染血透体而出。

  污染者的脸上都还是计谋即将成功的兴奋,连惊愕都没来得及露出。

  “图萨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剑尖穿透皮肉的时候,沙尔塔在污染者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污染者那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明亮了一瞬,里面盛满了动作被强行打断的怒火,双手无力垂下。

  也正是在这时,小老鼠突然冲出了言倾的神术范围,谁也不知道在没有视觉和听觉的情况下,他是如何迅速反应过来的。

  “小老鼠!”

  言倾眉头微皱,试图将人控回来,却感觉到了空气中骤然加重的水汽,不得不专心护住众人。

  “啊啊啊……”小老鼠迎着巨大的水幕阻力,以沙尔塔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将倒地污染者的双手捧起,用力攥紧。

  一瞬间,巨大的波涛声滚滚而来,空气中的水幕彻底连成完整的河流,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仿佛自地狱深处刮来的阴冷潮气席卷而来。

  “这……这是什么!”惊惧害怕的声音几乎破了音,喉咙里颤抖不已。

  就在那股阴冷寒流冲击过来时,距离最近的小老鼠,整个人被刮得只剩下惨白骨架。

  其次是沙尔塔,握剑的手指和凸出的鼻尖都被这道寒风刮出了嶙峋白骨,在黄河中若隐若现。

  “言言!带大家离开这里!”

  浑浊泥水中,李栖梧的声音隔着重重水幕传来,视线里,一团冷白的火焰逆着河流往众人这里过来。

  仔细看去,那团火焰里包裹着的有两个人,左洛星转头看去,是李栖梧和十七。

  言倾却没有立即照办。

  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别的想法,而是陡然发现,自己在这条寒流席卷的黄河中,一动不能动。

  “言倾大人!”左洛星最先发现不对,试图去拉言倾的手,却被那道寒流刮掉了一层皮肉。

  生杀之花在言倾眼中迅速旋转,林泽和左洛衡两兄弟在寒流刮过时,艰难保住了一身皮肉。

  李栖梧也看到了言倾异样的停滞,眉头皱起,嘴中迅速念了一句什么,言倾几人一下子远离了污染者尸体的范围,但李栖梧的脸色却瞬间惨白如纸。

  “你不能再用‘预言’了!”十七就在他身旁,及时扶住了身体摇晃的李栖梧,神色焦急担忧。

  李栖梧咬牙摇摇头,一步步向几人接近,身周的白色火焰范围慢慢扩大,直至覆盖住所有人。

  “我的‘预言’还能再用一次,但是……”

  李栖梧语气低沉,脸上渗着细密汗水,掀起汗湿的睫毛朝前方看去。

  只见天地之间,一切混沌失色,只剩浑浊黄河倒悬其中,众人就浸在河水里,放眼四顾,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就这样的情况,哪怕是大范围转移,也根本不知落点在何处,他们有理由相信,一个货真价实的神祇,神力覆盖一整个星球完全不是问题。

  “小明在哪里?”言倾看着眼前浑浊天地,沉默片刻后,问他。

  李栖梧摇头:“我和十七传送到了同一个地方,但是没看到明幽。”

  言倾抿唇拧眉,身上月华因为生杀之花的运转,一直未曾停歇,照亮了周身一小块地方。

  左洛衡瞥了一眼,考虑到目前的情况,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眉间凝着深深的不安。

  “小七,你用‘预言’,把我送到穹顶之罩里。”言倾看向李栖梧,认真道。

  “你想干什么?”李栖梧心中微有不安。

  他被传送到了一个特别的地方,不仅知道穹顶之罩在哪里,甚至知道那里本不叫穹顶之罩,而是日光城。

  只是如今,那里只是叛军和污染者的聚集地。

  “大月亮应该在那里。”言倾说。

  “那里有沙漠之眼的一只眼睛,情况不见得比这里好多少,月玄照很可能不在那里了。”李栖梧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

  实际上,他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阻止言倾过去,而是内心有种不祥的感觉。

  “试一试。否则我们都会被刮成白骨。”言倾说着,示意环绕着周身的刺骨寒流。

  因为生杀之花的干扰,李栖梧等人暂时都很安全,但也正因如此,那股寒流越来越长时间地光顾这里,似乎一定要将这里刮成白骨堆。

  左洛星抓了抓言倾腰侧的衣服,也有劝阻的冲动,但被言倾一句话制止:“我把纯白花魂渡给你,你不能离开。”

  除了作为神使的左洛星之外,生杀之花的花魂只能寄居在月家后代身体里,饶是如此,左洛星的身体也只能寄宿生之花魂,也就是纯白之花。

  “快点,没时间了。”言倾催促李栖梧。

  李栖梧的纯白火焰是一种强大抗拒类神术,也正因此,才能与言倾的黑暗空间媲美,抵挡住一个黑暗神祇的能量冲击,但同样的,消耗也尤其可怖。

  说是能撑十分钟,但三分钟过去后,李栖梧的脸色已是惨白一片。

  “言言,你出去,我就没办法拉你回来了。”李栖梧最后警告了一句。

  “我会来找你们的。”言倾肯定道。

  “等等,带上它。”林泽突然站出来,手中浮现一柄银色长.枪,枪杆上印着白蜡树的叶痕,正是那把永恒之枪。

  言倾没有接,却是伸手在上面覆盖了一层淡淡的月华,又将其推了回去:“如果我没来得及,把它扔出去撑一下——不用自己操纵,它自己会动。”

  似乎是为了回应言倾这句话,一直表现得像个正经神明武器的银色长.枪突然上下动了动身体。

  林泽微微惊了惊,随即考虑到言倾连月神都当过,和一杆神.枪有点交情也很正常……

  “言倾大人……”左洛星眼眸有一瞬间变红,但在言倾淡淡看过来的时候,又憋屈地变回了耀金。

  “看着我。”言倾对左洛星道。

  左洛星抿唇,不甘不愿地抬起眼睛。

  一朵白色的半透明丝状重瓣花缓缓从言倾左眼渡出,慢慢进入了左洛星的左眼。

  众人能够感受到,那股温暖的治愈之力,从言倾那里转移到了左洛星身上。

  李栖梧没理由再劝言倾了,见言倾交代完,十指收拢,做出了剩下的唯一一个预言:“预言——身位置换、穹顶之罩。”

  瞬息间,言倾消失在众人眼前。

  黑穹城,穹顶之罩内。

  “他妈的……咳、这什么玩意儿……咳咳……”小魔女躲在供奉室里,对着一地白骨疯狂咳嗽。

  月玄照也躲在这里,身形不时艰难移动一下,避开身体周围那些看不见的寒风。

  “忍一忍吧,总比外面好。”月玄照目露凝重。

  穹顶之罩外,黄沙混着河水成了决堤之洪,如果不是穹顶之罩上的这股神秘力量,他们也会被淹没在黄沙里。

  说来也奇怪,在水珠彻底凝结之前,黑暗神祇的力量是被限制在穹顶之罩里面的,而等到水幕形成,外面反而成了危险之地。

  “这些原住民……黑暗神祇的东西也敢用!现在好了……”小魔女呛咳着抱怨。

  虽然没有浑浊黄沙,但里面的潮湿水汽也十分浓厚,让人难以呼吸。

  “希望穹顶之罩撑得住……”

  月玄照思考得不同,外面浊水泛滥成那样,一定不是穹顶之罩本来的用意,换句话说,这看起来像是避难用的罩子,不一定管用。

  就在月玄照话音刚落之时,小魔女和他都清晰听到了一声墙壁被洪水冲击垮塌的巨响。

  小魔女:……

  “没事、不要乌鸦嘴啊!咳咳!”

  小魔女连忙找东西塞住了供奉室仅有的缝隙,即便氧气不够也顾不上了,比这更可怕的是河水中无处不在的刮骨寒流。

  月玄照也跟着寻找堵塞物,那东西伤人皮肉如刀切豆腐,但是对死物很宽容,并不会损伤建筑物。

  就在两人忙活的时候,一个银色的身影骤然出现在这里,没等两人看清,月玄照的肩膀上便搭上了一只白皙的手。

  “月上……柳梢头。”

  平静的声音仿佛响彻在整个世界,一棵遮天蔽日的高大碧树自穹顶之罩破顶而出,枝叶笼罩了整个黑穹城。

  树梢上,一轮明月代替太阳冉冉升起,但与一般月亮不同的是,在那轮圆月之下,红色的丝状重瓣花朵幽幽绽放。

  “小哭包?”略带熟稔的声音在月空下响起,碧绿枝条从水里勾起了一团漆黑的混沌物体,缓缓抬至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谢谢阿时小天使的营养液鸭~抱(づ′▽`)づ

  菀廖姑娘工作/学习加油!放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