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空间笼罩了整片夜色。
那些凶残的嘶吼声和喘息声一瞬间远去,仿佛隔绝在另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世界里,残忍暴戾的变异动物们骤然安静下来,神色有些茫然地在空地上走来走去。
几个卫队的士兵大喘了一口气,试图抬脚踹上几下,那动物却又迅速张牙舞爪起来,吓得士兵忙不迭地后退数步。
“回去吧。”
绵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黑暗空间里,语气不很严厉,甚至有些走神的散漫,反正听在众人的耳朵里是没什么威慑力的。
但事实是,那些刚才还凶猛无比的变异动物们,纷纷像改行吃素一样地温驯,在原地呜咽几声之后,脚步缓缓后撤,盯着半空中的两人看了一眼后,不舍地离开了。
厚重的蹄踏声渐渐远去,空气中尘土飞扬片刻,终于不见了变异动物们的身影。
明幽又是一脸惨白的模样,刚被言倾放下,便有向下滑倒的趋势,被他身边那个惯不出声的管家悄无声息地接住。
言倾毫不犹豫地往左洛星的方向赶,走到一半袖子却被人扯住。
他回过头,明幽神智已然有些不清醒,却还执着地朝他看过来:“月神大人……我永远是……您的信徒……”
言倾拂开他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淡定地继续朝左洛星走去,神色与之前并无二致。
显然,明幽的信奉与否,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
一直没说话的管家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怨怼言倾的无情,自家少爷对他如此忠诚,这位月神大人竟是没有丝毫表示,真是太无礼了。
明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垂下的手指微微抽搐着,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抹月光的凉意。
“什么月神?分明是别人的唤神……”
艾利克斯为对方没有选择自己而恼怒,看向明幽的目光也不那么友善。
这个连一个对神使神术都无法施展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被对方带到月坛上施展“月上柳梢头”?那分明是像他这样有继承资格的人才该有的待遇。
他看向脸色惨白的明幽,目露不屑。
正要移开目光之际,忽然和对方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那双眼睛,再无之前的清淡与无谓,仿佛任由他们如何欺凌也不在意的模样,而是如出鞘利刃一般,浸透着丝丝寒意,眼神格外凌厉。
艾利克斯被他看得一惊,下意识避开对视,却又气恼于自己的让步,凶狠地瞪了回去。
但此时,那双眼睛又如之前一般了无生气,灰扑扑的不甚起眼了。
广场上的人愕然看着仅仅一个神术便让众兽退却的言倾,眸中震惊与畏惧并存。
那就是……神吗?
一身微芒竟比月坛上的明月更加夺人视线,一式之下万籁俱寂,只见尘土飞扬。
那就是所谓神的力量吗?
众人愣愣不能言。
反倒是之前见过言倾等人的菲斯特,最先反应过来,摸着右手上的黑色手环,抿唇不语。
他身边蒙面的女人露在外面的双眸亦是一片震惊,在沉思片刻后,她推了一把身旁的菲斯特。
菲斯特立即明白了女人的意思,不太乐意道:“姐姐……你的病再拖下去,只怕是神术都无法治疗了……”
“菲斯特,这本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应该让别人来买单。我早就应该阻止你……咳、把钱还回去吧。”
女人劝解着。
她本就不太同意菲斯特的做法,但人都是有私心的,她也想和菲斯特好好活下去,假如……假如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呢?假如……他们有那么多钱,不会计较这么一星半点呢?
女人心存的侥幸在言倾施展神术的刹那终于破碎,她看得出来,这几人都不是一般人,且不说得罪了他们日后会有什么后果,单单是现在,这几人也不可能不知道菲斯特做的那些事。
她只希望早些自首能让对方对他们的恶感轻一些。
菲斯特不情不愿地向左洛星几人走去。
就在他走动的过程中,天空不知何时渐渐变得亮堂起来,黑色如幕布一般在身后拉开,露出后面逐渐下山的夕阳。
“你们看,天亮了……”
广场上的平民们亲眼看到,在言倾走下月坛之后,一片漆黑的天际终于剥开外衣,露出里面已经是傍晚的微醺夕阳。
橙红色的太阳挂在天上,远处群山起伏,残缺的城市轮廓若隐若现,映衬着眼前广场上一片血色残肢。
风吹过,猩冷的血腥味裹挟着残肢的酸臭气拂面而来,众人这才意识到,广场上刚刚经历了一番残忍的厮杀。
他们是劫后余生。
“是月神……是月神大人救了我们!”
在菲斯特刚和左洛星几人说起话来的时候,广场上的人们终于反应过来,正是言倾和明幽两人的神术,救了整个广场。
他们后怕又感激地看向这个自月坛上走下的神明。
微风拂动,墨色的发丝吹过脸颊,水雾朦胧的深灰色眼眸仿佛沾染了晨光雨露,在一地残肢中是如此干净美丽。
有民众学着明幽施展神术的模样,十指交叉合拢,在正中央留下一个三角形的空隙,仿佛拢住了月光,低头祈祷着。
渐渐地,这手势仿佛会传染一般,迅速波及到了整个广场,人人都眼含热泪地双手合拢,朝言倾的方向静默无声地祷告着。
明幽作为神术的施展者,被民众如此忽略,却并没有任何意外。
比起施术人,自然是其身后明月般耀眼的神明来得更加震撼人心。
他的目光同样落在言倾身上,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最后一线夕阳沉没下去,广场上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比起刚才月坛引起的一片漆黑,这次的黑暗要自然得多,即便没有月亮挂在天上,依旧有微弱的反光照亮四周,依稀可以辨物。
“砰砰砰”,就在这时,远处再次传来厚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震颤着大地。
众人的脸色剧变,难道是兽群卷土重来?
明幽也脸色慎重,他没有灵力再施展第二次的“月上柳梢头”了。
他没有看见的是,他身旁的管家在犹疑片刻之后,眸光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便是不着痕迹地拦在了他身旁。
菲斯特正在和十七商量借钱的事情,此时听闻声音,亦是回头看去。
那是一群穿着白色军队制服,肩上佩戴着宇联菱形徽章的队伍,脸上带着肃穆而又凛冽的神情,脚步整齐有力,由远及近。
是姗姗来迟的普诺星驻扎军队,在变异动物已经离开广场,留下一片狼藉之后才出现的救援队伍。
正在祷告的民众们脸上露出一个责怪的表情,抱怨着救援队为什么会来得如此之晚,明明变异动物离开狩猎林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但尽管如此,有军队过来始终是好事一件,这让众人的心里安稳了不少。
有人似乎认识这支队伍里的某个人,有几分炫耀、又有几分似真似假哀怨地看向对方,语气带着一丝熟稔:“科隆队长?你们怎么这时候才过来?要是你们来早一点,这里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
他看向满地血腥残污,眼神里真切地带上了几分不忍,看向对方的眼神也不由得埋怨起来。
那个他熟识的队长并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向他,那是一种夹杂着愧疚、不忍、同情、痛苦还有一丝丝极致哀伤的神情。
那表情太过沉重,以至于让那个窃喜着搭话的人一时愣在了原地。
天光,彻底黯淡下来。
就连最后那一缕微弱光亮,似乎也在这乌泱泱肃穆军队的到来之后,缓慢堙灭。
菲斯特还没有明白这只队伍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他和那个搭话的人一样,因为救援队伍的到来脸上露出一点惊喜。
然而,还不等那惊喜落到实处,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砰”的一声枪响,划破了长夜的寂静。
没有任何的征兆,救援队伍的第一声枪响,落在了一个双腿无法行走的平民身上。
鲜血顺着她的太阳穴流下,染红了她脸上的白纱,那双刚才还温柔注视着他的双眸满是错愕,双手微微向前伸着,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姐——”
菲斯特的声音先是颤抖的沙哑,很小很轻,紧接着,那声音逐渐变大,带着难以置信与铺天盖地的恐慌,用力全力向前奔去。
“别去……走、快走!”
十七死死地拉住他,双眸颤抖地看着救援队的人拔出腰间枪械,面无表情地射杀着广场上刚刚劫后余生的普通民众。
“特丽丝及普诺星一应民众窝藏A级通缉犯,知而不报,立地击杀。”
冰冷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救援队首领的面容没有丝毫动容,举起粒子枪对准了正在挣扎的菲斯特,扣下扳机。
明幽眸子微微睁大,正要上前,却被身后的管家眼疾手快地注射了一管针剂,身体软软滑倒。
艾利克斯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同样被自己的管家一剂针管下去,带离了这里。
明幽的管家似乎是这里的最高指挥人,见几位少爷小姐都被放倒后,直接下令:“月家人离开这里。”
众人毫无疑问,迅速离开了这片圆月广场,而救援队伍对这一切熟视无睹,轻易放月家人离开了此地。
“你也想死在这里吗!”
十七用尽全力推开了菲斯特,能量光束舔舐过他的手臂,带起丝丝热辣痛意,但这远远不是结束。
“什么?什么A级通缉犯?我们不知——啊!”
“我们没有啊!没有窝藏什么通缉犯啊……别杀我……”
“月家人为什么走了?他们不是来给我治病的吗?为什么走了?”
“救命……月神大人、月神大人救救我们……”
广场上乱成一团,月家人的撤退显然给了他们极大的打击,纷纷恐慌起来。
但这其实于事无补,因为无情的枪声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砰、砰、砰”——
清脆短暂的枪声有序极了,随着队伍的靠近,他们不再只依靠热武器,因为混乱的民众开始四窜逃跑,于是除了枪击声之外,还增加了刀刃入肉的沉闷之声。
左洛星早在枪响的第一时间便想要施展神术,然而却发现体内灵力被一种不知名力量死死压制住,半分都施展不出来。
“禁神领域……”
李栖梧喘着气,尽力将身边已经被吓呆的人从枪口下拉开,自己则侧身躲过另一记突刺,眼神凝重。
“怎么会用到这种级别的神术?不是说还没有确定、尚在商榷之中吗?”
十七也躲得格外狼狈,他根本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命令,竟然能够让救援队伍这样毫无顾忌地射杀普通民众,且他们的通缉犯身份,任谁来看都不过是一场巨大的骗局啊!
没有人接话,因为谁都知道,事情出问题了!
远在普诺星所在星系之外的一处星球上。
华丽的府邸内,成荫柳树下,石桌上放置着一套梅花茶具,壶中泡着清茶,石凳上坐着一个眉生红线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白底绣红梅深衣,头发用一根红绳松松拢在肩膀前,眉心一道杀生线猩冷残忍,但眉眼却十分平和儒雅,正端起茶杯轻轻吹气。
“他们已经到普诺星了……”
眼睛上蒙着黑色长带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身上的白色衬衣被细风吹得微微鼓荡,声音轻柔。
“既然如此,你也动身吧。”
蒙着眼睛的男人没有答话,微一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便轻身而去。
眉心红线的中年男人看着远方天空,捧着茶杯喟叹:“什么时候,你才能属于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谢谢轶轶和再再小天使的营养液鸭~别骂了别骂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