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渐渐打开, 伴随着老旧的吱呀声,里面走出来了一个白发飘飘的老爷爷,拄着拐杖一瘸一拐, 一步步缓慢地往外走。

  眼前的人完全出乎陆霜瑜的预料, 陆霜瑜怔住, 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 确实是个修为全无, 平平凡凡的老爷爷。

  而一旁的谢莫遥很快就学会了启动缦年花的方法,他不爱看书籍上那些啰啰嗦嗦的讲解文字, 但是学法阵法术确实非常地块, 只要陆霜瑜演示一遍, 他就学会了。

  “缦年花给我吧,我倒要看看, 这缦年花在他面前会如何。”谢莫遥开口, 伸手朝陆霜瑜要缦年花。

  缦年花不开花定然是无情, 如果开花了,可以确定有情, 但里面的含义随着开花颜色的不同,各不相同。

  只是陆霜瑜却并没有将缦年花给谢莫遥, 满脸都是困惑:“你要为这老人用这缦年花?”

  缦年花开花一次很难得,一次开花以后, 不知要过多久才会开花, 时间长短还看那缦年花的心情,如果上一次开花体验到的情感不好的话, 缦年花就会更加不愿意再开花,几千年不再开花都是有的。

  谢莫遥忍不住笑了:“你不会真以为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吧,他的年纪可是和我一样, 有两千多岁了。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你的祖宗都不知道在那里。”

  说完谢莫遥看着陆霜瑜讶异的表情,原来还真是,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实在觉得太过好玩:“你怎么这么单纯哈哈哈。”

  笑得太快乐,谢莫遥下意识后仰要躺下继续笑,但如今他们坐在树枝上,后面没有支撑。

  陆霜瑜立刻伸手,托住了谢莫遥的后背,垂眸无奈地看着谢莫遥,看到谢莫遥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真的就这么好笑吗?明明活了几千年且没有修为的老人更加稀奇,谁能第一时间想到这白发的老爷爷竟然已经两千多岁了。

  心里虽这般想着,陆霜瑜却并没有说出口,只静静看着谢莫遥笑着,这次放开大笑的谢莫遥并没有之前那般偏执疯狂,就是纯粹得开心地笑,加上他本就好看精致的眉眼,笑起来特别无害美好。陆霜瑜看着谢莫遥笑,自己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尽管明知道谢莫遥在笑的就是他。

  “阿遥,是你吗?”老人宋寒眼睛不太好,走出来时并没有看到树上的谢莫遥,但听到了谢莫遥的笑声,立刻激动地浑身发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谢莫遥得树下,仰他着头,痴迷不断地看着树上的谢莫遥。

  陆霜瑜眉头微皱,这人看谢莫遥得视线真是又粘腻又恶心,他垂眸,厌恶地看树下的宋寒。

  同样宋寒也注意到了坐在谢莫遥身旁的陆霜瑜,当他发现陆霜瑜的手落在谢莫遥后腰,瞬间愤怒,无比敌意地看向陆霜瑜,质问:“你是什么东西,还不放开你的脏手!”

  谢莫遥终于停止了笑,垂眸冷冷地看着树下的宋寒,手中弹了一个树叶飞过去,直接割破了宋寒的膝盖,宋寒一阵吃痛,重心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他是我的人,你再说一遍?”谢莫遥手中又拿了一片树叶,随意在手中玩着,看着宋寒的视线却冷得可怕。

  “我不知他是你的人。”宋寒苍老的声音立刻道歉,但道歉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原来这么快你就找了新人,我等了你几千年,我又算什么呢?”

  谢莫遥听到这话,终于直起腰背看树下的宋寒,不再懒懒地倚靠着陆霜瑜的手。

  陆霜瑜的手中一空,谢莫遥所有的注意力都聚在了树下的宋寒身上,他顺着谢莫遥的视线,看下树下那模样深情又悲哀的白发老人,原来已经等了几千年了,从谢莫遥沉睡地下的时候就开始等了吗?

  谢莫遥听不明白了:“等待不是你愿意的吗,还说就算我醒来不记得你了,你也无所谓,怎么,现在后悔了?”

  “我不后悔。”宋寒坚定地回,他抬眸,无比深情地看着谢莫遥,“我也不敢奢求你的爱,你只需要知道我一直爱你一直在等你就好。我只希望你能像现在这样多来看看我,我不会打扰你,我只要看到你平安快乐就好。”

  陆霜瑜看到谢莫遥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藏满了新奇好玩。虽这并不是懂情的样子,但只要谢莫遥觉得新奇好玩,多数谢莫遥都不会拒绝,他沉默地看着谢莫遥与宋寒之前几千年的感情,落在谢莫遥身后的手至今还没记得收回,那只手虚空地握紧,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平安快乐,可我被封了两千年,不是拜你所赐?”谢莫遥依旧新奇好看地看着宋寒,嘴唇微启,缓缓吐出来两个字,“叛徒。”

  “可阿遥你不也把我折磨成这个样子吗?我的修为若是还在,没有被你卸了,如今我或许也能像你一样震动三界。”宋寒激动说完,又恢复了之前的深情,“不过这些我都未曾怪过你,只是如此,我们之间的相互亏欠能不能抵消,重新开始?”

  “抵消?”谢莫遥听笑了,“你是背叛,而我却是好心地帮你完成心愿而已,怎么能说是相互亏欠相抵消?”

  宋寒一怔,陆霜瑜也听得惊讶,卸别人修为是完成对方的心愿?

  谢莫遥不紧不慢继续说:“你不是说,就算被关了几千年,你也愿意等到我醒来的那一天吗?可是宋寒,你没有点自知自明?就你那意志与修炼基础,你能修炼几千年还次次安全渡过天劫不死?你那么傻,我能怎么办,只能帮帮你,帮你卸了这身危险的修为,给你一个不死灵药,保你定能等到我醒来。怎么,你不满意?”

  话说完,耳畔穿来一声没忍住的低低笑声,谢莫遥抬眸看向陆霜瑜,不悦地问:“有这么好笑?”

  “没有,”陆霜瑜努力忍住笑回,尽量严肃地补充了一句,“你很乐于助人。”

  这一句话一下把谢莫遥心情逗好了:“这是自然。”

  树下的宋寒则听得胸口起伏,气息不顺,白花花的胡子颤抖,但与谢莫遥说话时又是那般深情:“阿遥,你知道我爱你,为你做什么都可以。这些根本不算什么,我为你受多少苦都是心甘情愿的。”

  谢莫遥的视线从陆霜瑜身上落到树下宋寒上,他眉头微皱,很是不理解:“爱,这是什么?为什么每个人背叛做错事的人,都可以依此为借口。我曾把你当最信任的战友,你却在我背后捅刀,还说你爱我。那只小狐狸那样说也就罢了,毕竟狐妖就喜欢想那种事,你年轻的时候那样说也算了,毕竟年轻气盛。可如今都这样了,怎么还在这样说,你还能做那档子事?不觉得应该换一个理由了?”

  宋寒受到了莫大的屈辱,脸涨得通红:“阿遥,你怎么能把爱想得这般庸俗,它是至高无上的,我对你的爱是不会变,就算你像以前那般不给我任何回应,我也从未与你行过那事,但我的爱永远都还在。”

  好绕啊,谢莫遥听得不耐烦,他朝陆霜瑜伸手要缦年花,虽然宋寒已经在眼前了,但测试的是对他的爱,必须是他拿着那缦年花才行。

  他听不懂也不想听了,总之他只知道原本多么好的战友情,却被那所谓的爱情给毁了,既然宋寒如今不能人事了还坚持说爱他,那他就测试一下。

  只是陆霜瑜迟迟没有将缦年花给他。

  谢莫遥看了陆霜瑜一眼,陆霜瑜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他满口谎言,你明明也已经看清楚了,又何必为这种人浪费缦年花?”

  测试一个不能人事的人到底还有没有爱,不正是发挥了缦年花的最大价值,物尽所用吗?谢莫遥不理解陆霜瑜的不同意,难道还有比测试宋寒更好的人选?他反问:“难道你想让我去测试那只说爱我的狐狸?那有什么必要测的,当然是有爱。”

  陆霜瑜看着谢莫遥那般自信地回复,脸色微沉:“你就这么确定?”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还要问我让用缦年花去寻答案?”谢莫遥嫌弃地看了陆霜瑜一眼,但很快想起什么,又宽容大度地不嫌弃了,“狐妖不都爱想那种事吗?罢了罢了,不说了,你个小孩也听不懂。”

  “我不是小孩。”陆霜瑜不知道自己强调过多少次了,但谢莫遥没有一次听进去过,他最终将手中的缦年花给了谢莫遥,宋寒有一点反驳的话确实是对的,谢莫遥确实把爱想得过于简单。他原本预想的,谢莫遥痛心痛苦地测试负心汉心意的场景根本不存在,谢莫遥用缦年花,估计也不过是在做一场试验,看看不能人事的人到底还有没有爱。

  想明白这些的陆霜瑜也没再阻止谢莫遥,想来对于谢莫遥来说,缦年花最大的意义也就在这儿了。没有浪不浪费这一说,既然谢莫遥喜欢这么用缦年花,那便这么用好了。

  “我要开始测。”谢莫遥开口,他其实是想问怎么让已经启动的缦年花,精准对着宋寒开始测,但他没有问,反而很凶地命令了一句。毕竟刚刚陆霜瑜明显是不愿意他这样做的,他若是那样没有气势地问了一句,肯定镇不住陆霜瑜,说不定陆霜瑜还会胆大包天地让他自己去看书。

  看着凶巴巴的谢莫遥,陆霜瑜无奈叹了一口气,并没有说什么,抬手摘了一根树叶放在手心当做缦年花,耐心不紧不慢地演示动作。

  谢莫遥很满意陆霜瑜的反应,果然一凶一吓,陆霜瑜就知道听话了,他心情不错地看着陆霜瑜演示了一遍,很快就学会了。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翻动,缦年花四周的亮光更大,缦年花苞的方向逐渐转向了宋寒的方向,一时间静止,并没有什么反应。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谢莫遥一点都不意外,那种事都做不了了还能用这个借口,真是厚脸皮。他随手一抬起,已经不想再看,让陆霜瑜拿去。

  陆霜瑜正准备接过谢莫遥手中的缦年花,那缦年花缦年花突然抬起了花苞头,花瓣渐渐绽放开,竟然开花了。

  树下的宋寒对此一点也不意外,万般深情地说:“阿遥,你什么都可以怀疑,但是不能怀疑我对你的爱,永远都不会变。”

  谢莫遥看着忽然绽开花瓣的缦年花,眉头微皱,非常怀疑:“这缦年花不会是假的吧。”

  “你看。”陆霜瑜提醒。

  谢莫遥看到缦年花虽然开了,但是颜色也在迅速变化,眨眼间变成了黑色。

  陆霜瑜在一旁耐心地讲解给谢莫遥听:“缦年花开了,虽有爱,但这不是一份什么好的爱。黑色意味着自私,他的黑色这么浓,浓得都无法再混进别的颜色,可见自私之深。”

  “这是一份自私的爱?”谢莫遥越听越糊涂了,既然都已经是爱,怎么还是自私?如果宋寒口中的爱是真的存在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说的话也是真的,真的心甘情愿为他受任何苦,难不成他以前还冤枉宋寒了?

  “在这份爱中,他爱自己胜过一切,当初他虽说爱你,但还是背叛你,因为背叛可以让他得到更多益处。如今他时时对你做着深情模样,心甘情愿不离口,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因为正是你对他这份爱的好奇,才让他活到了现在。”陆霜瑜见谢莫遥满脸疑惑,再次开口没有硬搬书上的内容,而是结合现在的真实情况将给谢莫遥听。

  “你胡说,我愿意和谢莫遥一起死,付出我的生命,你竟然敢说我自私!”宋寒愤怒地反驳。

  谢莫遥更听不明白了,宋寒的反驳并不假,陆霜瑜的解释和事实并不一样。他一直不能理解宋寒因为一个爱字就背叛他,他虽不信宋寒这些离谱的话,但也找不到宋寒背叛他能够得到的别的好处,尤其是宋寒还表示愿意心甘情愿和他一起死,这一直是他心中的大难题,他想了想还是肯定地回:“他当初背叛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有。”陆霜瑜垂眸,冷冷地看着树下的宋寒,“他的爱一切以自己的感受为中心,他背叛你给你一击,才能让你变弱,你才能永远安安分分地呆在他的身边,让他日日看着,只为他一人所有。”

  陆霜瑜看着树下的宋寒,眼眸锐利逼人,直戳入宋寒肮脏的内心。

  一直愤怒反驳的宋寒被陆霜瑜这般锋利逼人地看着,心中一阵发虚,一时间无法像之前那般愤怒地说出反驳的话来。

  谢莫遥看宋寒那心虚的表情,就知道陆霜瑜说的还真说到宋寒的心里去了,基本算个局外人的陆霜瑜仅凭缦年花的颜色,竟然说中了宋寒的内心,看明白了宋寒那颗他看了几千年都没看明白的内心,这就是传说的读书的力量?

  谢莫遥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益处,但这真的是益处吗?他又不会照顾人,把他锁在身边有什么益处呢?完全想不通,他看了一眼陆霜瑜,忽然灵光一现,问:“我现在就一直在你身边,你觉不觉得是种益处。”

  陆霜瑜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问话,他垂眸看身旁的谢莫遥,脑中不禁浮现出了谢莫遥安静睡觉的模样,发脾气的样子,被顺毛后的高兴得意样。他开口想要回答,却又没有回答出来,实在是觉得过于荒谬,他想否定,可又说不出话来,最终只剩下沉默地看着谢莫遥和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谢莫遥得不到回应,但觉得已经得到了答案,那肯定不是益处,在他身边只有吃苦的份,要是照顾得不好,惹他不高兴,那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他虽然还是没有想出有什么益处,但谢莫遥也懒得去想了,总归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谢莫遥感觉浑身一阵轻松,两千年的疑惑终于解了。原来宋寒图的是这些,还非要说得那般玄乎,之前因为一直找不出宋寒背叛的好处,谢莫遥一度还真的以为只要是有爱就会背叛一样。

  看透了宋寒,谢莫遥也就对这个叛徒再也没什么兴趣了,他懒懒地对陆霜瑜道:“走吧。”

  “这次想去哪儿?”陆霜瑜问。

  “不知道,哪好玩就去哪儿吧。”谢莫遥懒得想,他坐在树枝上,被温暖的阳光照了这么久已经犯困得不行了。

  “好,那我挑个好玩的地方。”陆霜瑜看着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的谢莫遥,声音放轻地回。

  “嗯。”谢莫遥闭上了眼睛,身体摇摇晃晃要向后倒去。

  陆霜瑜心中一惊,及时伸手接住了谢莫遥,看着已经呼吸均匀的谢莫遥,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另一只手轻轻穿过谢莫遥的脚弯,动作格外温柔轻地将谢莫遥抱了起来,同时长剑出鞘变大,横在了他的面前。

  陆霜瑜要御剑而去,树下的宋寒却忽然开口,苍老的声音带着别有意味地笑声,格外难听:“你就很干净?我作为过来人劝你一句,别陷太深,他根本就没有心,他不会……”

  宋寒的话戛然而止,陆霜瑜用法术封了他的口,冰冷地警告了宋寒几个字:“闭嘴,你很吵。”

  陆霜瑜看过来的眸色冷得可怕,宋寒被看得浑身一个寒颤,明明这少年年纪轻轻,修为也并不高深,但看过来自带一种强烈的威压,他下意识地点头。

  陆霜瑜解了宋寒的封口,宋寒没敢再说话。

  四周再度恢复一片安静,陆霜瑜垂眸,看着怀里谢莫遥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这才御剑带着谢莫遥离开。

  宋寒痴痴地看着谢莫遥离开的方向,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见谢莫遥了。可为什么,他处心积虑接近谢莫遥,想办法让谢莫遥与天界闹翻,让谢莫遥降落人间陪在他的身边,又费劲心思阻止谢莫遥打上天界重回天界,又如今还没了一身修为痴痴等了谢莫遥几千年。他付出了这么多,可如今谢莫遥却那样毫无防备地落入了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怀里,为什么?!

  他不甘心,不甘心!

  宋寒气急攻心,气得吐出一大口老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