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音阁外围, 大雪漫天,落满了施未与张何的肩头。

  他们正在着急寻找密室出口, 接引虫最后一丝气息断在这里,附近应该就有出口才对。

  施未急得一身是汗,手中佩剑在积雪中胡乱拨弄,划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可是放眼望去除了土块碎石,根本不见任何机关枢纽。

  他一张脸蒸得白里透红,一抹全是汗:“怎么办?二师兄现在都还没出来,下边会不会出事了?”

  张何沉默不已,他抬头看了眼纷扬的雪花,它们打着旋儿降下,转眼飘散四处。

  “师父,这场大雪中,您能感受到什么吗?哪怕一点点也好。”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 忽然一个激灵, 微微瞪大了眼睛。

  雪花在聚集, 在朝着某个地方聚集。

  “三师兄,在那里。”

  他急急奔向不远处的一片小雪丘。

  雪的那一端, 薛思仍是静默地站着。

  他仔细数了数, 目前暴露出来的魔都卧底共有三十七个。

  但实际远不止这么多。

  钟有期还没有完全拿出他的全部实力。

  薛思背着手,眼帘微垂, 教人看不清, 摸不透。他能感知到薛闻笛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 在山路另一边, 在他不曾去过的玲珑坡上。

  “师父, 这件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还是一只小蚂蚱的时候, 薛闻笛这样恳求他。

  薛思应下了,他素来言出必行。可忧心是真的,不安是真的,想爱他护他之心是真的,是强烈的,那些涌动的情愫全都藏在遮天蔽日的大雪中,入眼就是,到处都是。

  薛思扣紧指节,不发一言。

  一旁的孙重浪与他说道:“今年的逐鹿大会,不知谁能拔得头筹,要是往年,我就该猜会是小年了,但薛掌门高足,实力强劲,不容小觑。”

  “孙族长谬赞了。”薛思叹着,“我们只是来助助兴,喧宾夺主可不好。”

  孙重浪轻声笑着,竟有几分慈爱似的,温声道:“薛掌门从来是主,何来做客一说?”

  薛思不答。

  孙重浪却又自顾自地指向至阳殿外宽阔的平台处,那里早早搭起了营帐,供退出的弟子休憩。有人在忙碌,送茶端水,有人在闲聊,言笑晏晏。

  薛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目光正好落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和一个戴方布头巾的青年身上。

  “年纪稍大的,是凤鸣鹿苑的关渠,关长老。另一个和他说话的,是寻烟故道的宴时斋,宴长老。”孙重浪看着心情不错,脸上浮着些轻松的笑意,“思辨馆的文长老,您也见过,不爱出门,连续好几年推了逐鹿大会,本以为今年他会来,结果还是失约了。”

  “嗯。”薛思顿了顿,又道,“他很好,您不必担心。”

  孙重浪握起手,仍是在笑:“岫明山台苏台首,病了,没来。求知学堂,好久没来新的先生了,由我代管。照水聆泉的何长老可是个大美人啊,可惜她说下雪,会湿了衣袍,就不来了。”

  “接连少了好些人,倒是有些冷清。”

  孙重浪笑意淡了许多,薛思瞧着那两个人,道:“冷清的时候,更容易看清。”

  那个戴方布头巾的青年应是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远远地,朝他行了个礼。

  薛思不应。

  只是虚虚拢着手,倏地一松。

  “轰隆——”

  入口的铁板震颤着,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雪花涌入,下边深不见底。

  施未看着那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入口,咽了咽口水,回头对张何道:“小师弟,你在上边接应我们,我一个人去就好。”

  “我与你一道去。”

  “就是去接个人,不用都下去,我们还得靠你拉上来呢。”施未擦干额头上的汗,“就这样,我说了算,我下去了,你等着我们。”

  “我……”张何还欲争取些什么,施未却很快消失在了那个狭窄的入口处。

  身量高大魁梧的弟子缓慢蹲了下来,瞧着那个黑黢黢的口子发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练剑,剑术不行,修灵术,术法不行,如今到了这般紧要的关头,所要做的,竟然只是搭一把手。

  他好像做什么都不行。

  “师父,您当初收我做徒弟,是为了什么呢?”

  张何沉闷地想着。

  密室内,剑锋交错,碰撞之声刺耳无比。

  傅及虽说剑气不足,但胜在基本功扎实,能和李闲打得不相上下。

  “李姑娘!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李姑娘!”

  他疾声呼唤,对方的瞳孔发白,隐隐透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蓝光,手起剑落,没有任何表情。那支没入她身体的羽箭仍是烧着,不见熄灭的迹象。

  傅及不敢伤她,未能使出全部力量。

  一边戴着白狐面具的人似乎看烦了,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张开弓弦。

  “嗖——”

  傅及一剑打落。

  “嗯?”那人好像还有点意外,转眼又是一箭,傅及侧身,挽了个剑花,避开李闲的攻击,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那根射向孙夷则的羽箭。

  剑锋再次迎面劈开,傅及左手羽箭一挡,右手持剑向下,剑柄打中了李闲的手腕,将人的佩剑缴了下来。

  “当啷”一声脆响,他竟是胜了李闲半招。

  那人无动于衷,沉默地抽出了箭袋中最后一支箭。

  傅及早已力竭,他试图让李闲镇定下来,但对方早已失了魂似的,发疯那般对他拳打脚踢,傅及险些按不住她,只好低声唤着:“李姑娘,李姑娘,是我!醒醒,醒醒啊!”

  话音未落,又是“嗖”的一声,傅及推了一把李闲,那支羽箭当即贯穿了他的右肩。

  “嘶——”

  他疼得直抽气,可是那个面具人当真恼了,手中扳指划过弓弦,魔气凝聚,一支黑色箭矢凭空而出,瞄准了傅及。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如流星坠落,“哐当”砸在了他后背上。

  连颂倒地的那一刻,都没有察觉还会有人来。

  轻盈雪花婉转落地,施未犹如神兵天降,手持佩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薛思替施未遮去了这一身气息,而施未给这个封闭的密室,带去了一场雪。

  雪色洁白,落地成水,连颂听到了一个沉静如水的声音。

  “伤我徒儿,当诛。”

  连颂未能弄清这个声音是谁,便感到那雪花幻化的寒气瞬间侵入他的骨髓,随着内息涌入丹田,如夏夜惊雷,将一颗坚硬内丹劈了个粉碎。

  他睁着眼,倏地不动了。

  施未还半趴在他身上,全身重量都压在手里的佩剑上,他喘着气,还惊魂未定。他本来以为这密室也不深,没想到竟然越掉越快,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摔死的时候,恰巧看见了这个魔都之人。

  有了个缓冲,应该死不了。

  施未闭上眼就是狠狠撞了上去。

  但,怎么感觉不对劲?

  他伸手一模,口鼻那儿一点进出的气都没有。

  “我的天啊!”施未惊得蹦了起来,这这这,他把人砸死了?

  年轻剑客有点哆嗦,使劲摇头,嘴里念念有词:“我们是敌人,立场问题,把你砸死了,天,天经地义,你以后可不能来找我啊!”

  “层澜。”

  傅及捂着受伤的胳膊,躲闪着李闲的攻击,艰难吐出两个字,“救命。”

  施未这才回过神,瞧见那根箭矢,立刻皱了皱眉:“焚魄箭?”

  “什么箭?”

  傅及体力不支,溜着溜着就要摔了,施未稳住他,挡在了李闲面前。

  “顾名思义,就是会焚烧七魄的箭。”

  他两指塞入口中,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滴下,抹在了剑身上。

  “你还用那些神神鬼鬼的招数?你问过破夜了吗?它同意了没啊?”傅及一脸担忧。

  施未充耳不闻,叨叨着:“鬼祖在上,请借伏诛,三魂归位,七魄定存。”

  剑气混着他的鲜血落入李闲内心,原本烧灼的箭矢灭了它蓝色的火,小姑娘发白的瞳孔也暗了下去,站着不动了。

  “赶紧走吧,七七四十九天之内,她还有救。”

  施未说着,便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李闲,想将她背在身上。但他忽然又想起什么,道:“我背孙夷则,你背她。”

  傅及想着自己也负了伤,确实李闲相对轻些,就点点头:“好。”

  俩人各自背上一人,傅及又问:“层澜,你会御剑吗?”

  “御剑不怎么行,但我有别的办法。”

  傅及欲言又止,可又觉着这地方不是说话的地儿,便没有追问。

  施未道:“上去吧,别让两个师弟等急了。”

  “嗯。”

  他们离开后,地上连颂的尸身冒出一团黑气,消失不见。

  思辨馆内,书房之下,也有个密室,曹若愚正苦兮兮地熬着药——给孙夷则疗伤的药。苦涩的热气几乎要将他闷死,但文恪却好像一点都没闻到,还在一边捣着药臼,说是得搓点小药丸路上用。

  曹若愚瞥了瞥他,又看了看这墙上冒水的狭窄密室,嘟囔着:“那个谁谁喜欢挖密室,你也挖,还挺有默契。”

  “什么默契?”文恪抬眸,“他杀我,我就洗干净脖子等着他宰的默契?”

  他语气不算好,不知道是被踩到了哪根弦,心里闷闷地痛,“我虽然眼神不好,耳朵可尖了,下次不许再说这种话。”

  “文长老,您别伤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失去了苏台首这个朋友,您还认识了我呀。”曹若愚大言不惭,文恪就笑了:“论身手论头脑,你哪点比得过人家?也敢以旧换新?”

  “我心肠好啊,脾气也好,这不就够了么?”

  曹若愚还有点不服气,“立场不同,终究不可能做朋友的,否则就是一场灾难。就像苏台首,如果他与你交心,那么哪天你死了,他也难过啊,与其这样,不如不交心,这样你死了,他还少伤心了点。”

  文恪被他这番说辞给笑到了:“你看得还挺通透。”

  “我也很聪明啊,这叫深藏不露。”

  他也笑笑,忽地听见上边有了动静。

  “二师兄他们到了?”

  曹若愚瞬间放轻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