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傅思偶然看到一本名叫《霸道王爷爱上我》的言情小说,会豁然开朗,为什么徐家姑娘把傅忆救上来,会显得那样别扭。

  ——通常不都是女子落水,然后英雄救美吗?

  傅忆你怎么回事?能不能给老傅家争点气?

  场面混乱,傅思来不及多想——

  傅忆与徐家姑娘衣衫都湿透了,过分贴身,着实不雅。御湖边人头攒动,各家夫人千金用手帕遮着眼,觉得有伤风化不敢看,可一层薄薄的轻纱能挡住什么?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徐家姑娘搂着二皇子上岸的,该碰不该碰的地方都碰了个遍。

  傅思默默观察众人神色,傅忆惊魂甫定坐在岸边,本就如点漆的眸子越发显现出一种放空的茫然。

  而救他上来的徐家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女,身手力气胜过男人,除了衣衫打湿,神色如常。起身略微整理衣裙,对淑妃与傅思一礼,“臣女徐鲤失仪,请娘娘与殿下准臣女回府更衣。”

  淑妃愣了愣,眼前这个眉宇间颇有英气的姑娘不需自我介绍,一看就是徐家的。

  要说这徐家,满门良将,又与太傅周家是姻亲,和皇家也算亲戚。徐家姑娘年方十六,英姿飒爽,又有几个成材的哥哥,是做儿媳妇的好人选。

  淑妃想,要是恩儿年岁再大些,那便是天作之合的良配。偏偏如今适婚的是老大,淑妃自知与长子不亲近,可不敢给他找一个外家儿媳,还是自家侄女可靠。

  况且,徐鲤未免太不守规矩了,未出阁的女儿家,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搂搂抱抱,衣衫不整的狼狈样被官眷们看着,名声上怎么也不会好听。

  淑妃权衡一阵,便端上客套的笑脸,“徐姑娘自便,虽说天气渐热,莫要大意感染伤寒。”

  周围官眷目光指点,又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徐鲤自然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却浑不在意,看向傅忆,抿了抿唇,“殿下以后小心,好生保护自身。”

  傅忆已稳住心神,颤巍巍站起身来,对徐鲤深深一躬,“谢徐姑娘搭救之恩,傅忆自幼体弱,方才在御湖见一祥瑞,看得出神,不觉失足,让姑娘见笑了。”

  祥瑞,什么祥瑞?徐鲤张了张唇,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宫回府去了。

  今日宴会被这场意外一搅,再继续大家也意兴阑珊,淑妃便不邀大家回座,意思两句让傅忆赶紧回府取暖压惊,然后带着众位官眷游园赏花。

  傅思可没有赏花的兴致,尤其那王氏表妹,仿佛跟他青梅竹马似的,一点不认生,并肩走在傅思身侧。

  脂粉气太浓,芍药红装太晃眼,傅思头也不敢动,偏偏王云嫣喋喋不休,一会问他喜欢什么颜色,一会问他爱吃什么。

  傅思不想说话,头疼。

  本来这场相看,大多数千金只是凑数,真正家世年龄都合适的,寥寥几家,而淑妃合意的也就王家和徐家了。如今徐家姑娘闹出这样事情,对方还是即将成婚的二皇子,恐怕再无机会了。

  王家是大皇子舅家,旁人谁比得过这层亲近?各家夫人察言观色,心思也都淡了,反而比先前刚赴宴时轻松,或者赏花扑蝶,或者互相攀谈,看别家有没有适龄的好男儿。

  晚春时节,娇艳的鲜花正处于凋零前最浓艳的时期,奇花异草香气熏人。

  王云嫣见傅思态度冷淡,便转向淑妃,摘了一朵开得最好的牡丹,簪在淑妃鬓边,“云嫣求求姑母,跟侄女说说,到底如何保养的啊?姑母容颜,比牡丹还娇嫩!”

  哄得淑妃笑眯了眼,“就你会说话!”又点到傅思,“安王,你瞧,是咱们云嫣裙上芍药好看,还是本宫发上牡丹好看?”

  如果傅思是个油嘴滑舌的妈宝男,他会说,天姿国色各有其态,都好看。

  但他不是。

  恰巧一阵春风吹过,卷起花粉尘埃,傅思假装风大迷了眼,揉揉眼睛,“啊?母妃说什么?风大,儿子没听清。”

  淑妃的笑脸有些挂不住,“本宫说,芍药好还是牡丹好?”

  又是一阵风。

  傅思揉了揉耳朵,“啊?什么好?”

  淑妃:……

  瞧瞧她生了个什么龙子!

  淑妃正待发作,官眷贵妇中有人惊呼一声,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尖叫。

  淑妃定睛一看,原来是大理寺卿夫人和女儿不知什么缘故,起了一身红疹,旁边的刑部尚书夫人怕是什么会传染的恶疾,慌忙躲开,却踩到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野猫尾巴。

  一时间,猫叫声,女人尖叫声,推搡碰撞声混乱不堪。

  淑妃心里只道晦气,过个生日怎么接连不顺,那只被踩了尾巴的黄狸受惊四处乱扑,接连扑倒几位官眷。一转头,又向淑妃扑来。

  淑妃慌忙侧身护住幼子,猫却没扑上来,转头一看,傅思正抱着那只黄狸,轻柔地抚摸蓬松的毛发。本来狂躁的野猫,在傅思手上温顺极了。

  都说下意识的动作能体现心底最珍视之处,淑妃爱护六弟,傅思看在眼里,苦笑地弯了弯嘴角,“母妃受惊了。儿子去处理猫儿,希望母妃与各位夫人小姐不要因此坏了兴致,请继续游园观赏。”

  傅思抱着猫走了,淑妃看着他背影良久,回过神来心底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强打起精神保持端庄的微笑,“各位夫人,请随本宫去凉亭小坐……”

  大概是同类相亲,傅思将猫儿养在了安王府。瞧着这只黄狸瘦弱的身板,心想,商榷对他确实太好了。

  早晨的相看相了个寂寞,下午四喜来给傅思送皇帝赏赐的东西,偷偷递了个消息给他。

  “殿下还不知道吧?二殿下的婚期提前了!”

  傅思确实不知道,他连傅忆要娶哪家小姐都记不太清,是礼部尚书的孙女?

  “从前是刘家小姐,现在改了!”四喜一脸神秘,环顾四周,确认没其他人,才低声对傅思说,“二皇子上午落水,真是落出好运了!据说见到了金蟾抱鲤的祥瑞,真算应验,可不是抱鲤了么……这都是沾了殿下您和淑妃娘娘的福分!”

  傅思有点懵,傅忆和刘家小姐还有不到一个月成婚,居然临时悔婚换人?落水落出的好运……难不成……

  “二弟改娶徐家姑娘?”

  四喜神情肃然地点头,“此事是赶巧了,否则绝没有这样的道理。今日徐小姐救信王一事,藏不住。本来两家都是行得正坐得直的,原也没什么,但巧的是刘家小姐竟也失足落水,没有二殿下那样好运,没救过来,一命呜呼了。”

  傅思默然。

  确实是太巧了,不禁让人怀疑,真的是纯属巧合吗?

  傅忆的亲事是在封王前定下的,彼时他无舅家依靠,又不得圣宠,能够与礼部尚书嫡孙女定亲已经是幸运。

  如今傅忆身份涨了,这王妃对象……

  徐家诚然好。

  但这样匆忙定下,徐姑娘真的没有意见吗?

  傅思回想起对徐姑娘匆匆一面的印象,智慧果敢,英姿飒爽,她愿意因为与男子肌肤接触,为保全名节而舍身相嫁?

  愿不愿意或许不重要。

  皇家婚事从来不只关乎情感,甚至两情相悦是其中最不要紧的。

  傅悉娶的是贵妃娘家侄女,他的赵家表妹,前朝后宫亲上加亲。而傅忆先前要娶的是礼部尚书刘大人的孙女,刘大人是能臣,却也是老臣,子孙辈并无出色者,与功勋显著的徐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诚如四喜所说,老二落水是落出好运了。这运气是上天恩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旁人不得而知。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

  傅悉与傅忆所求,大概一致。傅思求什么,他自己都想不清楚。

  因为傅忆婚事提前,单凭信王府人力物力是来不及的,宫内也要帮着操持,淑妃因此也忙起来。

  傅思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不用看什么淑女名册,照旧休沐之日前往太傅家中学习,顺便同太傅道了恭喜。

  外孙女即将成为信王妃,周太傅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喜悦之色,看向傅思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意。

  “殿下才思敏捷,文事上老臣已没有多少能教授殿下了。殿下武艺如何?”

  傅思谦逊道:“平平而已。”

  “老臣听闻,万寿节围猎时,殿下曾得陛下指点箭术,怎可称是平平?”

  当天康元帝确实给傅思示范了几箭,傅思也觉得获益匪浅。皇帝长居深宫,但箭术实在精湛,挽弓搭箭的姿态都与众不同,百步之外能对穿猎物双眼,精准而凌厉。

  “傅思只学到父皇箭术皮毛,难以望其项背。”

  “周墨负伤前弓马还算娴熟,若殿下不嫌蠢笨,如今他疗伤归来,可与之略作切磋。”

  傅思欣然接受,又问:“书意兄的失忆之症……”

  周太傅摇头叹息,“好了。该记起的不该记起的,清清楚楚。”

  傅思心想,这不该记起的,恐怕是和方正有关吧?

  来到周墨居住的竹围馆,傅思一眼瞧见院中两人或站或立——

  周墨坐在轮椅上,削竹为箭,虽无弓无弦,周墨单手将竹箭掷出,破空之声响起。数十步之外桃树上的乌鸦惨叫一声之后啪嗒坠地。

  而站在周墨身后的人,虽身披斗篷,帽檐遮住眉眼,傅思还是认出了。

  方正,方直宁,方驿丞。

  傅思从前不知二人关系,觉得两人言行亲近于礼不合,如今再看,于他们而言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彼此,傅思对此莫名地感觉欣慰与轻松。

  “书意兄好箭术!”傅思走上前,称赞道。

  周墨爽朗笑道:“殿下谬赞了。去,把乌鸦捡回来,你腿脚好。”后半句话当然是对方正说的。

  “就你会使唤人。”方正白他一眼,对傅思行了个礼,缓步走向桃花树,俯身捡起乌鸦,扶着腰站起,“穿在心口上。你还是力不能及。”

  周墨挑了挑眉,右肘抵在轮椅上,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方正,“劳累过度发挥失常也是情有可原的。直宁啊,你是知道我的,正常来说我都是有的放矢箭无虚发的……”

  方正的脸红了又黑,“胡闹!闭嘴!”

  “先前就要我闭嘴,如今又要闭嘴,什么时候才准我说话?”

  “殿下面前,你收敛些!”

  傅思:……

  你们还知道我在呢?为什么和这两人同处一地时,他们总能将旁人视若无睹?不就是射乌鸦么,至于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面红耳热的?

  傅思努力保持微笑,看着方正手里那只被竹箭穿心的乌鸦,“一箭穿心已是绝佳,书意兄还想如何精进?”

  周墨笑意深深,和周太傅说出同一句话,“臣听闻,殿下曾得陛下指点箭术?”

  傅思点头。

  周墨指尖在膝头轻点,“可否让臣观赏陛下亲传的箭术?”

  傅思道:“可以,书意兄此处可有弓箭?”

  周墨目光指向方正手中那只乌鸦,方正会意,拔出竹箭,递交傅思。

  “有箭足矣。殿下便是良弓。”

  “那我便试试。”傅思接过尚带着血迹的竹箭,四顾周围,锁定站立檐上的麻雀。

  竹箭簌簌飞刺而去,麻雀滚下屋檐坠地丧命,周墨看着其状笑了,“对穿双眼。陛下所授箭术果然精湛,暌违多年,终于再得一见。”

  “书意兄何时见过?”傅思拍去落在衣襟上的竹屑,好奇地看向周墨。

  据傅思所知,康元帝尚是皇子时,曾领兵与吴国交战,但那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坐稳江山,帝王再没去过边陲,后来虽有战事,也没有御驾亲征。周墨在军中那几年,是不可能见识过帝王箭术的。

  周墨凝目摇头,“同样的箭术,不同的人……殿下可知,臣此次前往陈州伤了头部,因此曾失忆?”

  “我知道。”

  “福祸所依,臣如今算是明白了这道理。”周墨握住身旁方正之手,“有时候,忘记是为了记起。记起我本该记起的,有些从前忽略的,也幡然醒悟,好在一切大概还来得及。”

  傅思以为周墨说的是和方正的感情,却又听他说:“臣曾以为殿下会成为臣的表妹婿,却没有这个缘分,实在可惜。那么,不知道有没有福分,做一朝天子一朝臣……殿下的臣?”

  周墨着意压低的嗓音只有馆内三人能听见,但传到傅思耳中却如晴天霹雳,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他怎么敢?

  “书意兄,你……慎言!”

  周墨却浑然无惧,定定地看着傅思。

  “殿下,为了周家,为了大楚,应当是您,必须是您。”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我对皇位没有兴趣[]

  周墨:不,你有。

  商榷:我要做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