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母皱起眉头, 数落了夏夜一句。
“怎么还跟他联系?你爸看见又该说你了。”
夏夜嘟起嘴巴,“顾舟哥哥是好人,他帮了这么大忙你们都没向他道谢,我自己道谢还不行吗?”
“你这话可别到处去说, 小区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夏母叮嘱了夏夜一句, 提着一个和她衣服不太搭的包,就要走出去。
“妈, 我想要个手机。”夏夜犹豫了一下, 还是开口提了要求。
夏母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你还在上学, 要什么手机?”
“同学都有手机, 就我没有, 每次班里私下有活动, 我都不知道。”夏夜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一点埋怨。
“不知道最好, 省得总想着跑出去玩。”夏母说完之后,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 又有些不自在地解释了一句,“你现在还太小了, 等你上了初中, 妈就给你买。”
这种空头支票夏母许过很多次,但却一次也没有兑现过。
夏夜的心头涌起一阵委屈。
手机在这个年代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 由于机器人和全息技术是目前比较尖端的技术,手机这类电子产品的开发基本已经处于半饱和状态。
除了尖端的电子公司翻着花地推出高价的新品之外, 普通的手机价格多数已经不高于两千信用点。
技术稍微落后一年半载的,打折促销时在一千信用点以下也是常有的。
夏夜并不贪心,他只是想要一个能和别人正常联络的手机,哪怕夏母自己买个新的, 把旧的手机换下来给他,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但事实总是这样令人失望。
即使已经拿到了几十万的赔偿款,夏母也不愿意给夏夜买一个几百信用点的手机。
如果只是这一次,或许还没什么。
可是对于夏夜来说,他从出生起,就被要求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手机这种目前已经人手一个的东西,周围的同龄人已经用了很多年了,夏夜却从来没能有一个。
他从来不能开口向父母要任何东西,否则父亲就会动辄大声呵斥,母亲则会说自己养孩子多么多么不容易。
好像夏夜的出生是一个错误似的。
夏夜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父母说过的话。
“爸妈是为了养你才过得这么辛苦。”
“我们每天起早贪黑,都是为了你。”
“你以后长大了,得孝顺父母,不然就是没良心。”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家里没钱吗?什么都想要!咱们是什么家庭?能跟人家比吗?”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生在这个家庭是你的命,别总想着像其他孩子一样养尊处优。”
那些看似漫不经心,却让人无端刺痛的话像针一样扎进夏夜的大脑。
“你怎么不说话了?”夏母见夏夜脸色不对,顿时皱起眉头,“你出息了啊夏夜,跟你妈撂脸子!”
夏夜已经知道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事情也确实如他所想。
“我可真是白养这么大的孩子!这翅膀还没硬呢,就开始给我摆脸色了!”
说着,声音里还带着些哭腔。
“够了!”夏夜猛地大吼了一声。
夏母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噎了一下,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寂静了几秒之后,一股更大的火气窜上了夏母的脑门。
“夏夜!你给我站好了!”
夏母咣当一声把已经打开的房门甩上,把包挂回了墙上。
“你可真是好大的脾气!我看看你还能再喊几句?来来来!你接着喊!”
夏夜的脑袋被伸过来的食指推得往旁边一偏。
他伸出手,挡住了母亲再次伸过来的手指。
“你不用这么着急,我知道我的出生让你们过得很辛苦。既然你们认为家里穷是因为有我,那么我离开这个家就好了。”夏夜的表情异常平静,没有像平时一样低着头任打任骂。
夏母隐约有种心慌的感觉。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妈都是为了你好,家里现在缺钱开店,要是咱们能盘下一个小店,我和你爸就不用天天躲着城管了……”
夏母没有意识到,她话里话外依旧是为了自己和丈夫。
即便是夏夜只有十岁,早慧的他也知道这话是借口。
几十万的赔偿款,怎么也不会差几百个信用点。
他的父母只是习惯于他的服从,所以什么也不许他要求。
夏夜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如当个流浪儿。
“我不想再听这些了。”
这时房门咔哒响了一声。
是夏父在外面用钥匙开了门。
“怎么都在门口站着?”夏父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冲夏母说道:“你怎么还不去看店面?让你早回来就是为了去找店面的,一天到晚磨磨蹭蹭。”
“还不是你的好儿子。”夏母叹了口气,指着夏夜说道:“我管不动他了,因为一个手机和我说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夏父瞪着眼睛,声音猛地拔高,“现在就给我走!走出这个门就别回来!老子一天累死累活,惯得你臭毛病!”
“你看你这人……我让你管管孩子,你这是说什么呢……”夏母抱怨道:“一让你管孩子你就这样。”
夏夜再也忍受不住,推开两人,噔噔噔地跑下了楼,顺着单元门奔出了小区。
“夏夜!”
“让他滚!我看饿不死他!”
身后是母亲的喊声和父亲的骂声,夏夜听见这些声音,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明明受了委屈,差点被坏人侵犯的人是他,却根本没人在乎他的感受。
父母拿到那笔钱的时候,只有即将拥有新店铺的喜悦,全然忘了这笔钱是怎么来的。
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笔来自于罪犯的“意外之财”将来的用处,丝毫没有考虑自己的儿子是否留下了心理阴影。
夏夜时常感到好奇,难道爸爸妈妈一出生就已经三四十岁了吗?
要不然他们为什么从来不能理解孩子的心情呢?
反而是夏夜自己,时常活得像个三四十岁的人,白天去上学,还要自己做饭,到了晚上还经常会和父母准备明天摆摊的食材,一忙就是小半夜。
跑了大半天,夏夜终于慢慢停了下来,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
他掏了掏口袋,只摸到了一张空轨和公交车通用的学生卡。
夏夜不知道该去找谁,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坐上空轨列车,准备去找顾舟。
对于夏夜来说,顾舟是第一个无条件对他展现善意的人。
当初顾舟把他从罪犯手里救下来时的怀抱让他留恋。
夏夜做梦都希望自己有一个像顾舟一样的哥哥,把他当成真正的孩子来对待。
空轨列车上,夏夜看着窗外,盯着不知哪里来的无人机,怔怔出神。
他知道自己早晚要回家,但是他希望自己至少能逃到顾舟那里,哪怕当一天孩子也好。
空轨列车在预设的轨道上飞速滑过,最终停靠在终点站——黄金沙滩站。
夏夜一身严严实实的装束,在沙滩上有些显眼。
“请问,深海观测站怎么走?”
在沙滩上卖冷饮的摊位老板听见声音,转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夏夜。
“小朋友,天都快黑了,观测站应该不会接受观光了。”老板在这附近做了许多年生意,附近的景点、设施,罕有他不知道的。
“我是去找人的。”夏夜勉强地笑了一下。
“是去找长辈的吧!”老板叹了口气,“现在的家长也真是的,让你一个小孩到处乱跑,也不说过来接一下。”
老板是个有点调皮的中年人,转了转眼睛,对夏夜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打车过去,到了地方,让你长辈付钱!谁让他不来接你的,好几公里的路,多不安全啊!”
不过,在夏夜再三追问之下,老板还是有点担忧地给他指了路。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老板娘从冷饮机后面探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老公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哎呀!你说这天都快黑了,他一个人走能行吗?”
“我看你多余操心,咱们这边海滩上多热闹啊?大庭广众的,谁还敢跑出来害人不成?”老板娘也看了一眼夏夜的背影,“就是这家长太不懂心疼人了,给孩子个打车钱又能怎么样?”
老板欲言又止,心想着海滩也不是处处都热闹。
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老板在沙滩上卖一天冷饮,少说也有几千信用点的流水,当然是不可能把摊子扔了不管,去送一个不相干的孩子的。
夏夜的事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另一边,顾舟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把主控室的文档做好了归类,准备下班。
当他看向水杯的时候,圆形的水面上突然凸起了一个小小的心形图案。
这似乎是溟渊从电影上新学来的招数。
顾舟的嘴角挂上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微笑。
他将水杯收好,没有向溟渊的方向看,自顾自走了出去。
身后的脚步声很快就追了过来,顾舟的心情莫名变得轻快。
他已经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了。
而且人鱼心脏带来的副作用也在减弱。
溟渊告诉过他,这是因为他内心的排斥正在减少。
顾舟鼓起了勇气,主动看向溟渊,问道:“你之前告诉我,可以随时查看你的记忆,现在还作数吗?”
“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不会食言。”溟渊理所当然地说道。
两人最终去了顾舟的房间。
小客厅里,顾舟和溟渊坐在沙发上,像两个正在相亲的愣头青。
顾舟是到了房间里才开始有些不知所措的。
毕竟宿舍算是私人区域,他把溟渊叫过来,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额头相贴什么的,总让人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那……那我开始了。”
顾舟的双手简直无处安放。
他的视线先是看向溟渊的脖子。
不行,这个动作看起来像是要接吻。
紧接着,他的视线又转向溟渊的肩膀。
不行,还是很像。
胳膊的话……
没等顾舟决定好,溟渊就已经伸出双臂,将他揽在怀中。
“别紧张。”
顾舟抬起头,和溟渊额头相贴,轻轻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海水。
顾舟置身于深海宫殿之中,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砗磲王座上的小人鱼。
小人鱼看起来和上次差别不大,依旧是短短的鱼尾,胖嘟嘟的身体和脸蛋,只是目光和溟渊一样,带着一点野兽般的凶狠。
之前召唤大王乌贼的时候,顾舟曾多次以灵魂形态,坐在砗磲王座上。
砗磲王座虽然大,但对于成年男人来说,还不至于大得夸张。
可是对于眼前的小溟渊来说,坐在砗磲王座上,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坐在kingsize大床上一样,夸张得有些滑稽。
存在于记忆中的小溟渊无法察觉顾舟的存在,顾舟却可以近距离的观察小小的溟渊。
顾舟看着小人鱼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觉得手指有些发痒。
想戳一下。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时宫殿外响起猛烈的撞击声,水波从大殿的门口,一直传到砗磲王座。
王座上的小溟渊拧紧了眉头。
顾舟突然听懂了外面那些生物的话。
尽管那些声音听起来根本不是人类的语言,但他就是听懂了。
他听见一个凶恶的声音说道:“上一任海神已经死了,只要杀死这个小崽子,我们就有机会获得海神的能力!”
“海神幼年期是最弱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动手,以后可就更没机会了。”
溟渊的记忆传达到顾舟的脑海,让他以深海生物的感官,体验着海底的世界。
对于小溟渊来说,宫殿外都是可怕的成年巨怪。
那些人类从没见过的丑陋生物,或者是被认为已经灭绝的巨齿鲨,又或者是某些野心勃勃的人鱼……
它们全都聚在了一起,在溟渊刚刚破壳而出的第一天,谋划着怎么杀掉这个新生的神,怎么瓜分他的尸体,瓜分他的神力。
虽然知道只是记忆,顾舟仍旧忍不住暗自着急。
最终,宫殿的大门还是被撞碎了。
顾舟看着小小的溟渊脸上挂着凶恶的表情,尾鳍却在微微颤抖。
即使再怎么天生强大,这样的场景对于一个刚出生的幼崽来说,未免也太过残酷了。
小溟渊婴儿肥的小脸上带着与之不符的冰冷,尾鳍和耳鳍完全张开,露出藏身其中的银色尖刺。
动听的声音从人鱼的咽喉中逸出,在水中震荡出致命的声波。
顾舟无法参与其中。
他看着小溟渊的身周弥漫着血雾,染红了一片片海水。
正如溟渊之前所说的那样,海神不会流血。
但看着小溟渊身上不断地被划开又愈合的伤口,顾舟仍旧能想象出那有多么疼痛。
溟渊出生的第一天,宫殿里到处飘荡的深海生物的残尸,就是他的生日贺礼。
顾舟睁开了眼睛,突然明白了溟渊之前为什么对其他人类的生命毫不在意。
溟渊默认世界的残酷,也见惯了死亡。
顾舟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溟渊的额头,很快又缩回了手。
“你当时会不会很疼?”
“已经记不清了。”溟渊及时抓住了顾舟缩回去的手,将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问道:“不是想戳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橘猫:戳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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