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 气氛静谧得近乎暧昧。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后，顾舟狼狈地逃出了电梯。
溟渊看着顾舟的背影，抿了抿嘴唇，仿佛上面还残留着顾舟的温度。
而已经冲回卧室的顾舟, 此刻正呆坐在沙发上, 愣愣出神。
他刚刚并没有拒绝溟渊的吻。
可这次和潜艇里的那次不同。
有一瞬间，顾舟以为是自己的心理问题有所减轻。
但是当他独自一人坐在这里思考的时候, 他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依旧不喜欢其他人的靠近。
只有溟渊是个例外。
仅仅是三个月时间, 他就已经对这个人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信任。
顾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毕竟……他无法确定溟渊能不能活过一年。
但这本身就是个无解题。
如果两个人都不投入, 溟渊就一定会死。
如果两个人太过投入, 只要还差一点, 溟渊也一样不能活。
动了真感情, 最终却依旧独自一人, 对于顾舟来说, 必然是极大的打击。
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 让顾舟习惯去考虑最坏的结果。
这是一场风险极高的赌博。
要么最终两人都获得幸福, 要么两人一个会死，一个会痛苦一生。
顾舟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比起失去一个重要的人, 在他还没那么重要的时候失去他也许痛苦更少。
但是, 只要一想起溟渊的脸，顾舟心底的那个声音就消失了。
他无法退缩, 因为即使是现在，他也已经无法接受溟渊会死这件事了。
尽管心底的喜欢仍旧很浅, 他也不想为了还没有确定的事，就让对方去死。
顾舟安慰着自己，也许创造奇迹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困难。
汪明喻的下场，对于顾舟来说, 就是一个奇迹。
是那场海底事故带来的奇迹。
如果不是那场事故，他的身体就不会发生那么多变化，当然也就没办法从那么多人手中救下夏夜，之后的一切也就更不可能发生了。
但是现在，夏夜安然无恙，汪明喻却失去了一只手，还自作自受地突发了脑中风，后半辈子只能做个瘫痪在床、口齿不清的废人。
这难道不是人们所期望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
这些仗势欺人的人，就应该体验一下他们让弱者体会到的绝望。
那种被切断后路、肆意伤害、捂住嘴巴不许发声的绝望。
顾舟知道这种绝望是怎样的，因此当他知道施暴者正在经历这种绝望的时候，他的心里难得地产生了几分幸灾乐祸。
……
第二天，一群人准时在观测站门口集合，坐车去了鹈鹕市一家有名的火锅店。
“顾舟！你是不是不能吃辣？”点菜的时候，小林说道：“那我们点鸳鸯锅吧！一个菌菇锅底一个牛油锅底。”
顾舟往旁边溟渊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居然会记得这种小事吗？
“都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菜单被传了过来，顾舟拿起菜单的时候，溟渊凑了过来，两个人的脑袋几乎碰在了一起。
溟渊的手指指向的都是偏贵的食材，顾舟顺着他的意思打了几个勾，就逐渐发现不对。
他充满暗示的瞥了溟渊一眼。
你不觉得太贵了吗？
毕竟是大家聚餐，最后要AA制，总是点太贵的东西也很不礼貌。
溟渊低声说道：“今天我请客。”
小林连忙摆手，“不用了吧，大家工作都挺辛苦的，哪能让你一个人拿钱？”
“之前说好了，我请客。”
溟渊说的是选搭档时候的事。
“噢！对……”小林心虚地瞥了顾舟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现在人多，顾舟虽然心有疑惑，终究也没好意思多问。
菜很快就上了桌。
“嘶……”
不知道是谁夹菜的时候不小心，一颗丸子从半空中落尽锅里，溅出了几滴滚烫的汤底。
溟渊是中招的人之一。
“你没事吧？”小包看见溟渊的胳膊上一下子红了一块，吓了一大跳。
“没事。”溟渊把袖子拉了下去。
老方在旁边开玩笑，“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细皮嫩肉的。”
“你以为都像你似的，皮糙肉厚。”小林回怼了一句。
“皮糙肉厚怎么了？纯爷们就应该这样……”
话题被老方逐渐带歪。
在这一片喧闹之中，顾舟的举动并不起眼。
他把几颗虾滑夹进溟渊的碗里，不自在地小声说道：“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
空气中漂浮着名为“担忧”的弧光，但这一次，溟渊并没有说出实情。
被烫到时皮肤发红对于人鱼来说是正常现象，溟渊其实并没有被烫伤。
他喜欢为顾舟为他担忧时的样子。
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坏。
“想吃巴沙鱼。”
“想吃青笋。”
“想吃……”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溟渊的食欲前所未有的好。
顾舟忙着给他夹菜，也没有注意到别人的目光。
殊不知，在其他人眼里，两人的身上已经开始冒粉红泡泡了。
观测站，还在工作的琦姐突然收到了小林的消息。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顾舟这么体贴，呜呜呜，我酸了，今天也是为别人的爱情流泪的一天。」
“说什么呢？没头没尾的。”琦姐摇了摇头，放下手机继续工作去了。
另一头，顾舟一行人已经离开了火锅店，往电影院去了。
难得休假，大家当然不可能吃个饭就回观测站。
坐在空轨列车上的时候，一群人凑在一起提前选电影和场次。
“看三点半这场吧，到了电影院还有时间去买点喝的。”小林说道。
大家最终选定的，是一个幻想类的爱情电影，这个电影也常被分到另一个约定俗成的类别——人外。
“什么是人外？”溟渊听到小林提到的词汇，转头询问顾舟。
“就是非人类物种。”顾舟只解释了最初始的意思。
这时小林回过头补充道：“现在提起这个词的话，通常是指人类和非人类相恋。”
顾舟感觉某个人鱼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深邃。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顾舟拿出手机，就看见这样一条消息。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正的意思？」
顾舟转过头，发现溟渊的脸上带着一点得意的笑。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怕我想到我们吗？」
才没有！
顾舟把脸扭向车窗外。
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怎么办？看电影的时候我一定还会想到的。」
顾舟的手指蜷缩了两下，想抢过溟渊的手机，让他闭嘴。
让人鱼了解人类的文明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人鱼先生学会人类的相处方式之后，就会开始逗弄他的老师。
顾舟的脸颊开始发烫，佯装淡定地用手撑住了对着溟渊的那半边脸。
殊不知，耳朵这个叛徒早已经先一步暴露了主人的心情。
好在始作俑者知道适可而止，没有再让他的伴侣更加害羞。
只是到了电影院之后，顾舟坐在观影的座位上，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知道旁边这个人的学习能力有多强。
顾舟看着开场前的广告，暗自祈祷，电影里不要有太多浪漫情节。
可惜顾舟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作为近期最受情侣们欢迎的电影，这部描述少女和巨龙的奇幻爱情电影当然要把浪漫元素堆满。
电影院里偶尔传来情侣间的低声交谈，反衬得顾舟和溟渊的位置异常安静。
顾舟能感觉到溟渊时不时投来的视线，尤其在某些浪漫到有些羞耻的情节上演时，溟渊就会投来好奇的一瞥。
终于，两个主人公在水下拥吻的时候，他听见溟渊问道：“你也喜欢这样吗？”
“不喜欢！”
顾舟慌乱的声音在电影院里有些明显。
就这样，一直到离开电影院，顾舟都没有再理会某位人鱼先生。
溟渊摸摸鼻尖，意识到自己把人惹毛了。
最后，老方提议去酒吧，作为今天聚会的最后一站。
为了照顾没怎么去过酒吧的同事，老方选的是一家幽静的清吧，大家过去也只是听听歌手唱歌、稍微喝一点酒，并不会有太吵闹的活动。
去酒吧的路上，几个同事讨论起刚才电影里的剧情。
“我说你们小姑娘怎么净喜欢看这些东西？”老方啧了一声，说道：“一点都不现实。”
另一个女同事说：“现实生活已经够辛苦了，娱乐的时候还是给我们一个做梦的机会吧！”
“那男人怎么不需要做梦的机会？”
小林嗤笑了一声，“大概因为你们本来就活在美梦里吧！再说了，男人幻想的东西只不过和女生不太一样罢了，何以见得男人就不做梦呢？”
“就是，那些战神、赘婿什么的，就不是做梦了？网上不知道多少男人天天嚷嚷着想穿回古代呢！论做梦我们至少没想着三妻四妾！”
“我说不过你们，讨论个电影还上升到道德层面了，都做梦了还讲什么道德……”老方被几个女同事围追堵截，终于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不过说起来，这类题材到底为什么吸引人啊？”小包这时插嘴说道。
小林想了想，“嗯……可能就是超脱世俗的爱情吧！比起三观相同人和人相爱，人外更像是钟爱一个灵魂，而不是外在的东西。”
听到这，顾舟终于从之前的羞愤郁闷中走了出来，转头去看溟渊。
其实溟渊曾经多次向他提起，人鱼选定伴侣，看重的是灵魂的契合。
正如在第一次躁动期的时候，溟渊也不知自己的歌声将会引来什么生物。
而溟渊见到顾舟的时候，之所以入迷，也许本身也并不是因为外表，而是因为灵魂的颤栗。
至少在顾舟看来，溟渊在面对其他人类的时候，很少会觉得对方好看或者难看。
即使是荧幕上的明星，也不会引起他的关注。
溟渊也从没有标榜自己的外貌，让他衡量一个人的，往往是实力。
这说明溟渊本人其实对人类的美丑没什么概念。
又或者是人鱼这个种族天生容貌优于其他种族，导致溟渊根本不懂得美貌有什么稀罕的。
在顾舟盯着溟渊发呆的时候，几个同事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喜欢的人外电影上去了。
“《剪刀手爱德华》和《惊情四百年》都很好看，可惜年代太久远了。”
“顾舟，你有喜欢的电影吗？类似题材的。”小林问道。
“我吗？”顾舟回想了一下，“可能是《金刚》吧！”
一群人陷入了沉默。
看起来斯文有礼的小哥哥喜欢看《金刚》什么的，还真是反差挺大的。
更何况主角是个大猩猩，简直和玛丽苏没任何关系。
“为什么啊？”小林不解地说道：“在你说之前，我都没有把它归类到这个类别。”
“你没发现吗？”顾舟的睫毛因为他向下的视线而垂了下去，“几乎所有的人外电影，都会赋予男主角类似人的外形，或者临时变成人的能力，这暗示了一件事。”
小林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我明白。”
她的两个大拇指贴在了一起，“暗示着可以发生关系。”
“但是金刚的体型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顾舟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这样的感情不是很可贵吗？它从头到尾也无法得到对方的身体，但它依旧义无反顾，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对方。”
顾舟不知道，当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是带着光的。
他渴望的，是不以得到为最终目的、义无反顾的爱。
只是这一点，顾舟自己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其他人也没有意识到。
只有溟渊，因为看到了名为“渴望”的弧光，而知道了顾舟的愿望。
顾舟并不是喜欢独自一人，他只是还没有碰到足够爱他的人而已。
溟渊默默地记下了这一点。
尽管他认为“不得到”这个条件并不适用于自己。
毕竟两个人的体型差……
应该还是可以……
溟渊偷偷往顾舟的方向瞄了一眼。
这三个月以来，溟渊已经找到了三类顾舟喜欢的东西。
保护弱者、清淡的食物，以及义无反顾的爱情。
对于海神大人来说，这三种东西虽然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只要能让他的伴侣高兴，其他的倒也没那么重要了。
“到了。”老方率先走进了酒吧。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了进去。
溟渊走进酒吧的一瞬间，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今天帅哥扎堆了吧！刚才就有两个，现在又来了两个……”
“刚才那个看着太凶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眼神让人有点害怕。”
“那个不都走了吗？看刚来的那个，白毛永远的神！”
酒吧里那些人不带恶意的夸赞并没有引起溟渊的注意。
引起他注意的，是吧台边的一个年轻男人。
溟渊对除顾舟以外的人类的美丑没太大概念，能让他注意的自然也不是那个年轻男人的相貌。
虽然以人类的标准，吧台边那个男人的相貌确实称得上难得，但溟渊看见的，却只有他身边的弧光。
这个年轻男人身周的弧光几乎都是代表着负面情绪的尖锐弧光。
在此之前，溟渊还从没见过哪个人类的负面情绪如此强烈。
“怎么了？”顾舟看溟渊半天没挪动，出声询问的同时也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过去。
顾舟看见了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人。
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的侧脸看起来有种超脱性别的美。
似乎是察觉到顾舟的目光，对方也转头看了过来。
男人的正脸也很完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顾舟却并不喜欢对方看过来时的目光。
而且对方的正脸，让顾舟莫名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吧台边，与顾舟遥遥相对的江禹微笑着举起了酒杯，向着调酒师指了指顾舟的方向。
等到顾舟落座之后，就有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那位先生为您点了一杯马提尼。”
酒杯被放在顾舟面前，溟渊的眉头却率先皱了起来。
他认为刚才服务生的目光别有深意，于是问老方，“这东西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老方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那杯马提尼，说道：“还好，没什么恶意，就是酒吧里普通的搭讪。”
溟渊觉得这杯酒很有恶意。
他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鸡尾酒的含义，然后招手叫来了服务生，让他给对方送一杯B52轰炸机过去。
老方在旁边看得一乐。
“你这也太不友好了，人家就想聊聊，你怎么还骂人呢？”
顾舟的目光落在溟渊手机的屏幕上。
「B52轰炸机——滚远点。」
顾舟摇了摇头，暗笑溟渊反应过度，心想自己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成了香饽饽，谁都喜欢了？
他低下头的时候，才注意到那杯马提尼下面压着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并没有名字和地址，只写着一句话。
「我们看起来像同类人，请你喝一杯。」
同类人什么的……
顾舟又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张脸，不由挑起眉毛。
他和那个人可一点也不像同类人。
这时，服务生确认了溟渊的点单，脸色僵硬地向着吧台走了过去。
很明显，服务生也知道这杯酒的含义。
不过那杯B52轰炸机还没等送到江禹的手上，就被另一只手拿走了。
秦宵皱着眉头看着别的男人送来的酒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漫不经心地往顾舟那一桌的方向看了一眼。
几乎所有人在看到他的时候，神色都有一瞬间的紧绷，只有顾舟和溟渊没有把这种挑衅放在心上。
吧台边的两个男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就结伴离开了酒吧。
其中送酒给顾舟的那个，临走前还回头看了顾舟一眼。
他们走后，小林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吓死人了，刚才那个人怎么那么凶啊？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酒吧里时不时就有这样的人，八成是生活不如意。”老方说道。
“我总觉得我见过那个人……”顾舟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轻声地溟渊说道。
“你认识他？”
“应该不认识，但是就是觉得眼熟……”顾舟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又补充道：“很可能是在新闻报道或者其他网络平台上见过。”
小包凑过来，插了一句，“我看那男的长得挺帅的，别是什么博主之类的吧？”
“可能是吧！”
顾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他并不认同小包的话。
顾舟自己并不是那种会关注娱乐主播的类型，他通常不会选择看直播这种娱乐方式。
至于偶尔会看的科技类的文章，如果不特意去翻相册，谁又会注意博主的长相呢？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7 21:13:57~2021-07-28 18:4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琚韶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叶之殊 25瓶；44752153 2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