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元雍没有想到,等待了半月,钟岐云向他提出的竟只是要一个无人知晓不必昭告天下的婚书。

  望着桌前垂首站立的钟岐云,谭元雍许久才说道:“你竟是只要这个?拿这婚书无人知无人晓,又有何用?”

  钟岐云听了望向谭元雍,道:“皇帝陛下赐予的婚书自然是有律法般有用。”

  “若是你不曾想让天下人知晓,其实这一纸婚书要或不要也无甚区别。”

  钟岐云摇头笑着说:“这天下的礼法看不得男子之间的婚事,但我却依旧想要名正言顺,等我与他百年之后带到墓中,千百年后有人瞧见那也不错,若是无人瞧见,只当是给天地看了。”

  谭元雍听得那句“带到墓中”便已怔住,半晌他仰头望着这殿中镂刻着盘龙彰显权势的房檐,微微叹息。

  日头落下之前,钟岐云才拿着一本硬本绢面、红纸黑字的婚书回了丞相府。

  雪下得越发大了,静谧的府中只听得雪花落下扑簌簌的轻轻声响和钟岐云大阔步走动的声音。

  谢问渊今日回府早,已经差人备下了涮肉的锅子、炉火、食材等着钟岐云。

  听得不远处传来的熟悉脚步声,他沉静的眼眸不由得染了一分温润,起身走到门前望着,钟岐云顶着大雪满面笑容的向他走来。

  心尖一动,瞧见钟岐云穿得稍显单薄,待这人走到他跟前,他抬手轻轻挥去钟岐云肩头的雪,道:“今日天实在凉,怎地不多穿些?”

  说着,他牵住了钟岐云的手预将人领进屋中暖暖,只不过被牵着的人却是就势用力一拉,然后将他搂进了怀中。

  但触及一片温热,钟岐云才幡然想起自己一身的寒凉,怕冻着谢问渊,他又忙松了开,只用常年温热的手握住谢问渊的,乐呵地望着心尖尖上的人。

  谢问渊浅笑:“还是先去换身衣衫吧,常服早已令人放铜炉上暖着的。”

  “好!”

  暖融融的内室中换下衣衫,谢问渊就走了过来将常服递给了钟岐云,又顺口说道:“今日心情颇好?”

  穿上外衫,钟岐云笑着倾

  身吻了吻谢问渊的面颊,然后说道:“方才我去了皇宫,见了谭元雍。”

  谢问渊眼眸一动,心头就已经明白是何事了,听着钟岐云掩不住的笑意,应道:“嗯。”

  钟岐云赶忙从换下的衣袍袖袋拿出了婚书,递到了谢问渊的跟前,“问渊,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谢问渊接过婚书,展开红色的硬本。

  红纸墨书道:恣钟姓岐云字远人,谢姓问渊 字应疏,两姓联姻,从兹缔结良缘,春日秋月,百卉宣和,情似云阔,念与渊深,云渊同携,白首不离,此证。

  在大晸,官家婚书向来是有固定的一套说辞,但也同时也允许自书喜词,眼前的字迹谢问渊一看便知是钟岐云自己写的,而这些喜词......

  见谢问渊的目光顿在了婚书上,钟岐云抿了抿嘴,难得的有些紧张的摸了摸鼻子,“咳咳,问渊,你也知晓我这文笔不行、诗词更不怎的,这几句话我想来许久许久,我瞧见旁人家写的什么‘好将红叶之盟’或是‘永结鸾俦’,实在好得很,本来我原是想问问你要写些什么,但我最后我还是想给你写些,虽说可能这些词俗气了......”

  此前谢问渊早已知晓会拿到这一个盖着帝王印的婚书,也并未觉得有甚,但眼下见着钟岐云这般欢喜,听着钟岐云那句“夫妻”,和这一句句的话,心就变得滚烫起来,更是雀跃万分。

  他抬眉望着钟岐云,想到钟岐云费心去思量这些词句,他展颜一笑,“极好。”

  话毕,他往前一步笑着揽住了钟岐云的脖颈,与钟岐云身子相贴,四目相对,“往后的四季年岁,谢问渊定与君同携,白首不离。”

  钟岐云听罢猛地将谢问渊搂紧,喜不自胜,笑出了声:“哈哈哈哈,问渊,从今往后咱们就是此间最亲近的人了对不对?”

  见着这般的钟岐云,谢问渊面上的笑就不曾落下,他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

  钟岐云一见,忙问道:“怎地?这样盖了帝王印的还做不得数?”

  “自然是作数的,只是这般也只算得一半,姻缘成,在于‘礼成’二字,在大晸写了婚书、拜了

  天地才算得缔结良缘。”

  “那看来这婚事还得赶紧着手了?”

  谢问渊点头。

  “别院那边该准备的差不多都准备好了,就差婚服还有些工序。”两人的婚服是钟家重金请来姑苏城最有名的几位绣娘亲制的,上月底才赶到京兆量体裁衣。

  因着这事不宜外露,所以早已将几个绣娘打点好,确保这一世都不会将此事说出口。

  “不急,方才曹管家予我说,下月初三是吉日,与你我八字相合适宜嫁娶,眼下倒也还早。”

  钟岐云点头道:“嗯好,对了,问渊,明日我想去一遭将军府。”

  谢问渊知道他要去作甚,想了想便说道:“明日我令曹叔送信到将军府,你等我晚些回来一同去罢。”

  “好。”

  十一月最后的一天,雪覆京兆,在整座城一片纯白时,二人的婚服便也做好了。

  从杭州来的马车刚且进了京兆,杨香冬就掀开了车帘往外探望。

  “才哥,到底是北方的城,同是一国,但这京兆城却与南方实在不一样呢!”

  不同于杭州城那样的烟雨江南、小桥流水,京兆城的房屋建筑自带一股子北方的恢弘挺阔,说不出的沉静庄重,但又因着白雪覆盖瞧着又透出水墨般的清爽,配着街头巷尾的人来人往,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让第一次来京兆城的杨香冬看得错不开眼。

  “嘿,那当然不一样啊!”坐在旁侧的刘望才也顺着窗望了出去,说道:“嘿,你这一天天的在海上打转,还是第一次来京城吧?你是不知道,京城好玩的去处多着呢,待见着钟哥,晚间时候我和江大哥领你到处瞧瞧!”

  “行!”杨香冬笑着应道,说着她放下车帘,问到:“就不知何哥到了没。”

  “前些时日他令人送信予我,那会儿他正在晋城,比杭州近多了,应当早两日就到了吧。”刘望才应道,提到这次来京的缘由,刘望才都有些出神:“说来,到现在我都觉着像是做梦一样,打死我,我也不曾想到钟哥竟真与那位谢大人......”

  前些时日收到钟岐云寄到杭

  州的婚贴时,刘望才惊得都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不说男子与男子成婚有多惊世骇俗,更要命的那可是富甲天下的钟岐云和权势滔天的谢问渊啊,怎么就......

  但是转而想到谢丞相被困西北那时,刘望才想到钟岐云得知消息时恼怒的模样、疯狂的举动......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钟岐云,冷静而又凶狠。

  这般看来,其实他们二人会成亲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我实在有些害怕那位谢丞相......”刘望才小声说道:“每当被他瞧一眼,我都感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又或是衣着仪表不整,同呆一室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杨香冬想了想说道:“谢大人很有能耐,我很是崇敬,只不过也不怎么敢同他说话。”

  江司承听罢,开口道:“他那般人物,确实也难得有人不惧怕他,甚至敢同他笑闹说话的。”

  “那钟哥这真是......”刘望才想到以前钟岐云就总做些惹怒那个谢大人的事,神情就变得复杂得很,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四个字:“勇气可嘉.....”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杨香冬说道:“只有师傅瞧得出谢大人的好,欣赏谢大人的所有,而谢大人明了师傅是怎样的人,更珍视师傅的感情,才能造就这样的感情......我是不知男子与男子成婚是好或是不好,但我想也只有他们彼此才能配得上对方了。”

  “是啊。”刘望才长叹一声。

  马车轮子滚滚,三人和一队护卫赶到钟家别院也不过半个时辰。

  彼时钟家外处瞧不见什么办喜事的模样,待江司承等人走进府中,却是瞧见了喜气火红一片。

  偌大的别院不管是屋檐、回廊、小桥等等处处都挂上了红绸,窗户、灯笼、墙壁、柱子皆贴了囍字。

  银装素裹的雪下别院,一派喜气盎然,而园中来来往往许多下人,还在准备着各式各样的装饰、物件。

  江司承见到钟岐云时,钟岐云正亲自将喜房的被褥搬进屋中。

  “哟,这就到了?”出了屋就见着刘望才他们几人,钟岐云给旁侧的仆从嘱咐了两句,就迎了上去,“还劳烦你们跑来了。”

  “哪里的话

  !”刘望才乐呵呵一笑道:“钟哥这话说的,这种大喜事我们怎能不来?”

  “是啊,师傅,恭喜您了!”杨香冬抿嘴一笑。

  江司承此时面上亦难得的带了笑意,“钟兄恭喜!”

  钟岐云听罢笑了:“谢谢!对了,路途定是疲乏,让下人领你们去歇会儿,卧房都给备着的,晚间再起身吃些饭菜。”

  “不用不用,”刘望才忙道:“虽是风尘仆仆些,但路上都是睡够了的,累不着,咱们几个赶来啊就是为了帮忙的,这会儿还睡啥啊!”

  “是啊!”

  钟岐云道:“真不累?”

  “不累!以前跟着钟哥跑船时候再苦都经过了,这算啥啊。”刘望才笑道:“张盛他们那一伙儿啊带了不少东西,车走不快,可能明日才到,我们三就先一步来,就是为了干活儿的,不是来做客的!更何况这可是咱们钟家的大事儿啊,可不能只让丞相府的人全担了去!”刚才他走来一路上可是瞧见了,那些主事的看衣服绝对都是丞相府的人!

  钟岐云笑着拍了刘望才一巴掌,“说甚呢!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话虽这么说,钟岐云到底还是说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了,确实有些事要麻烦你们几位。”

  江司承出声道:“钟兄尽管说。”

  “望才,待会儿你就去找丞相府的曹管事,喜宴上的东西还有些没有备全,你拿着单子去核对一遭。”

  “得嘞!”

  “香冬就在宅中看看绣娘那处的衣物怎么样了。”

  “好!”

  “江兄烦请你与谢府的侍卫兄弟认识一遭,你也是届时,这些都是不能让人知晓的。”

  “明白。”

  说罢,钟岐云笑着向他们三人躬身拱手:“这就麻烦几位兄弟妹妹了。”

  十二月初三,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数年的支持和等待,大家可能有预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