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在国中百姓惧怕战火痛骂朝廷的时候,在两湖米粮告急时,门下省拟定降农税令在各州、各城、各村、各镇张榜告示天下。

  榜文明示:盛宁元年十二月起,原三十三之一的农税降至五十五之一。

  “这,这是啥意思?”

  “啥意思?这还不懂?原本咱们收成之后不是每三十三斤粮食要缴纳一斤给朝廷吗?榜文说啊,从今往后,咱们五十五斤才需交一斤粮了!”

  “这种好事儿!”

  “可不!盛宁皇帝是好人啊!”

  大晸国中百之七八十的皆是农户,降低米粮的消息一出,正如谢问渊预料的那般,一时间国中热议的西北战事就被盖了过去,毕竟比之还未烧到眼前的战火,少缴纳粮食税赋更贴近百姓切身利益,也刹时稳固了民心。

  某些居心叵测之人肆意散步于朝有害得话语,让这一纸降税令击得溃散开了。

  之后一日,随之而下的,还有一纸暂行两年的海商律,律中载明:大晸朝征收四十之一的海商税与三十之一的外邦关税,大开杭州、泉州、玉环、松江、茂江、青州、燕尾、颍州八处通海行商口岸。户部增设行海司,沿海州府增设海缉蜀,专司海岸巡查备记等事宜,并在律中定下行海通行要件、海商行海之规矩,其内容与当初钟岐云予冯评提及的大同小异。

  而其余涉及的事宜,不外乎官府巡查护佑海商之责,稍有些脑子的都能瞧出,那八大口岸不就正好是钟家建好或在建的行海口岸,通海口岸都是钟家的,那不暗示着行海几乎钟家做主了吗?更何况那些官府巡海护佑船商、维持海商秩序条款,说白了也几乎算得是在保护钟家船只了。

  朝廷想要钟家拿出钱来,所以就给钟家大开方便之门了。

  如此,朝中其余还在观望的商贾,就都寻到了各处乘风驿找到管事商谈往后的生意了。

  虽说眼下的海商律出的仓促有些东西还未完善,但望着其上所列明的事,钟岐云还是颇为满意。

  所以,在听说两湖再一次缺了粮食的时候,知晓谢问

  渊钟岐云大手一挥,在国中上下米粮富足之处重金购买米粮,而后让钟家商队送往两湖。

  这样,其余近日与钟家结好的商户亦不能视如无睹,多多少少都拿出了些家中存粮,一同助两湖度过劫难。

  这事钟岐云并未与谢问渊提过,他只是知晓两湖今年无收,却不知谢问渊预备作何打算。

  所以,十一月末,在谢问渊抽出一分闲暇思量着向盛宁皇帝提出拿国库银钱购置粮米赈灾之事时,冯评匆忙来报两湖米粮问题已经解决。听罢,谢问渊神情难得有那么一丝诧异。

  “......若说这钟岐云,倒也真算得一个仁义有德之商了。”

  冯评在那处笑着赞扬钟岐云此等义举,谢问渊也是明白了钟岐云为什么要这么做。此前在杭州他的确与钟岐云提过两湖两年遭灾之事,不过这一次他却未曾想让钟岐云去帮着自掏腰包,尽是做些赔本赔钱生意,所以他也只是谈话时说到一次而已。

  按他心头所想就是让朝廷开国库、拿银钱购置米粮,虽说此间兴许要与朝中那些本就不赞同征战之人斡旋一阵,他也知晓那些人就等着这个时候来编排几句,有些烦人,但也终究可行。

  可哪里想到......

  谢问渊垂下眼眸,昨日他还收到了钟岐云的信,但信里钟岐云对此事却没有一个字,若是这次赈灾之事是其计策之一,钟岐云必然会给他提及,但钟岐云不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不是甚么计策,这件事对如今声誉、地位皆至顶端的他而言并没有丝毫利处。但他却这么做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这天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么义无反顾又小心翼翼?

  谢问渊明白,若是钟岐云先予他说,他亦不会同意,钟岐云向来听他的,自然也就不会去做,所以钟岐云才一次也没有提到,只为着帮他解决些不必要的麻烦。

  心下有些无奈,但却掩不住那渐起的暖意。

  政事堂里冯评依旧侃侃谈道:“臣估算着,钟家此番至少拿出了百万两银子,现下想来,这大商巨贾实在不得了,百万两说拿就拿,似

  不值钱的流水一般,”说到这里冯评叹息着摇头道:“哎,若是我有这般多的银两啊,两湖一事,哪里还会操心至此?还会去琢磨如何与那些个顽固唇枪舌战?”

  旁侧已升任尚书省侍郎的纪行晏嗤笑一声,呛道:“冯大人想得倒是美呢,可是咱们堂中当官的,身上哪里有这般多的银钱?”说着他望向谢问渊,随口一问:“丞相您说对不对?”

  谢问渊瞧了眼纪行晏,似赞同般微微点了点头。

  冯评见状还想再说什么,但政事堂外侍卫忽而送来急报,西北僵持之势出了变化,西北大军被回鹘、慎度两国东西夹击,击退至丠城,原本夺回的三座城池丢失了两座。

  还不待政事堂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等人商议前往皇宫,随之而到就是盛宁皇帝的急召。

  盛宁皇帝急召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立即赶到皇宫大殿之后的议事堂,同时召的还有已经退位的老将军谢成。

  西北战事一发,八百里加急战报日日不停地送往皇宫之中,谭元雍数次召谋士、将领、文官入宫商议对策,从而对西北大军下达军令。但从未哪一次如这般将朝中大臣尽数召到议事堂共同议事,甚至还将老将军喊了去。

  “只怕这次战况不好了。”冯评道。

  谢问渊没有多说,只道:“先进宫再说吧。”

  偌大的堂上正中摆放着西北丠城等地的沙盘模子,谭元雍站在上首位,蹙眉让身侧的谋士甄先轲将西北传来的战报说明。

  甄先轲应声后行至沙盘近丠城的位置,说道:“诸位大人也瞧见了,丠城此地两面环山似一个碗口,对西面口子大,对东面口子小,说来此处本事一个易守难攻之好地,但五日前谢大将军领西北军与回鹘在革城大战失势,被逼到此处,本准备退到两座山脉之后,但那日天降大雪,山体垮塌,将那口子给封了,如此,西北六万军兵现如今反倒变作碗中饵食,若是再这般困在这处,只怕半月......”

  这话说完,议事堂中就轰然炸响,对大晸人来说,山体垮塌那可是天大之事,这是山神震怒之相,而这次正好将大军

  的退路堵了,这......

  “丠城山口可从未遇到过山峰垮塌之事啊!这实在不详!”

  “都说当初不当战不当战!为何非得做下这等让山神、上天都不赞同之事!”

  如此的话,吵得堂中人的耳朵都麻了,谢成一旁站着的皇城守将裴勇听罢哼了一声,声如洪钟,“诸位大人这是在京城中呆得久了,见不着大山垮塌之事,才这般少见多怪?不若诸位去西南问问,夏日大雨可是常有滑坡流石之事?”

  纪行晏听到这里,也笑了道:“是了,冬日积雪太厚,总归有那么些时候压塌了山石,几位大人没见过,就别说甚么神明气恼之事,当年太祖夺取天下征战西南时,不也数次遇着山峰滑石之事?莫不是大人也觉得这是太祖激怒了山神不成?”

  “我、我何曾这般说过!纪侍郎莫要血口喷人!”

  “行了行了!”谭元雍皱眉厉声道:“朕令你们来此不是让你们争吵当初应不应当征战的,而是让你们出谋划策,寻个解决之策!若是再这般争吵,便给朕滚出议事堂!”

  谭元雍这么一说,堂中果然安静了下来。

  谭元雍扫视了四下的官员,问道:“如今你们且说说心下想法吧。”

  门下省侍中令何勤衍道:“不知其余兵士还有多少人,又在何处?”

  甄先轲探身指到求成以东五十里的云青城,道:“最近的就是云青了,守将蒋虎品领军八万驻守在此。”随后他又指向丠城西南一百余里的昌泰州,“其次便是这里,由张盘将军领军十二万在此。”

  “那些垮塌的碎石可多?能否从后方清运之后,让大军退回?”

  甄先轲摇头:“动不了,亦来不及。”

  之后又有好几人说了各种策略,却都在议论中驳斥了。

  谭元雍许久长叹一口气,闭了闭眼,也是这般时候,他才亲身感受到,朝中实在没几个将才。

  令狐情思量许久,还是问道:“那又能否调遣云青守军绕道山脉之外,让张盘将军领五万大军直入西北,形成合围之势突袭回鹘、慎度军兵?”

  甄先轲想了想,也拿不准,他想谭元雍耳语两句,而后谭元

  雍点了点头,开口向谢成问道:“原本不当叨扰谢老将军,但今日事急,就不得不请老将军来一趟了,”谭元雍恭敬道:“不知将军觉得无畏所提之事如何?”

  谢成坐在椅上道:“若是夏日军队能急行急攻这般倒也算得一个法子,但眼下西北处处大雪,两处守军行进困难,就怕到了山脉两侧也无气力与守在那处的回鹘打一场了。”

  谭元雍又问道:“那,老将军可有旁的法子?”

  谢成想了想,倒也没说话,反倒望向了谢问渊,问了一句:“说来,当年丞相还在将军府随军去西北时,就曾在丠城驻守三月,应当很是清楚那里的境况,不知现在丞相可有想法?”

  谢成话说完,朝中大臣都有些惊诧的望向了谢问渊,他们虽知谢问渊年少时被谢成逼着随军,但却不知道这些细节。

  谢问渊听了,望向谢成,心知谢成心下已有法子,但却是故意这般问他,想看看他是否丢弃了这些行军打仗之事,按理如今他的身份应当避讳一些,但他还是说道:“方才诸位大人提及的法子十余个,但说到底也不过‘退’和‘救’两个意思。但臣想来,既然丠城山脉是个碗,眼下堵了底的守备之处,那碗口比之广袤的西面不就是一个天然守卫之地?西北军何必退呢,守住山口,伺机反攻而去不是更好?丠城山口落石再多,那也不若山脉巨大,与其绕道山脉舍近求远,不如就让蒋将军领军从山口后方清理能动之杂石,随后从山口增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wan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