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晸建朝之前战乱将近百年,那段时日民不聊生、穷困潦倒,而建朝之后的二三十年百姓尚且不能吃到饱饭,加之那些年份海面不太平,几次滔天巨浪打得海岸百姓流离失,数次贼寇侵袭更让他们叫苦不迭,高帝晚年时候才不得不下了迁海令,让沿海百姓迁离海岸。

  这之后数十年的时间,东海等海域太太平平,百姓才慢慢散了些对大海的恐惧,一些渔民才又一点点迁移到了海边。

  所以,在钟家之前,海上的活动的除了一些贼寇,也就只有一些渔民到近海处捕捞些海货,这些数量太少又不好管理,大晸一直都忽视了海上营商的税赋。

  但是如今钟家船队的兴起,这半年来不少人见着海上有暴利可图,便跟着一同行了海,建了船队。

  而谢问渊现在提及海商税......

  大殿上何人不知当今国中最大的海商是谁?不就是那钟家的钟岐云吗?谢问渊突然提及收税,那也就相当于喊钟岐云把钱拿出来啊。

  谢问渊这是和钟岐云有多大的仇啊,要这般拿他开刀。

  刹时,殿中大臣心下唏嘘,都悄声议论起来。

  谭元雍眯眼瞧了谢问渊许久,他心思百转,但还是说道:“丞相提出海商税,应是有其缘由的,待丞相先说说看吧。”

  谢问渊点头应声道:“海上船队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但无论是船队营商、管制、亦或是税赋等等都未有一个府衙去辖理,无论是营商门槛、出海航行、营商经商等等都完全脱离了府衙的管制,任由海商随意作为,其危至少有三,”谢问渊顿了顿,继续道:“一则,百姓人人皆知海商暴利,却忘了行海实乃危机四伏、困难重重,如今朝廷不管制,任由百姓驾着一艘小船就入海行进,那就是置百姓安危于不顾,前日刑部上报的奏折中便提及近月海上失了踪迹的已达三百二十人,皆是各家各户能扛善拼的壮年,算来已近去年人数的二十余倍,如此下去,行海再是好事亦会变作灾难。”

  谭元雍听了,蹙眉道:“都是家中壮年,那般这

  三百二十户人家只怕衣食难保,丞相继续说吧。”

  谢问渊听罢说道:“二则,海商扩展迅猛,各地府衙若不知晓船商状况,海上势必变作某些不法船商谋财害命的温床,长此以往失了朝廷管控,若势力成结,不单使得营商失了序,亦是给朝廷留下难以调和的隐患。”

  “三则,海商暴利但赋税空白,于理不合,将其纳入赋税管制,不管是为国为民或是为公为正皆是必然,待赋税充盈国库,便能以此购买米粮,帮扶天下。”

  谢问渊说完,大殿上就没人说话了。

  谭元雍扫了一眼大殿上的各个大臣,待瞧见令狐则皱眉,他出声道:“中书侍郎可有要话要讲?”

  令狐则闻言上前一步,回道:“回皇上,微臣不过是有一事想问问丞相。”

  谢问渊:“令狐大人请讲。”

  令狐则向谢问渊微微拱手,道:“大晸朝农户近百之八十,商贾只占百分之十,而其中海商更是微乎其微,就不知丞相预备收取多少海商税,还能抵得过国中上下数万万农户降下的税赋?”

  令狐则说完,殿中的大臣不少也都交头接耳说着:“是啊,海商尚且只有那一户,怎么可能靠着着他一户就能抵消那般多的农税。”

  “有甚不可,粮米一斤不过三文,其量虽大,但价钱低廉。”

  “可那是百之八十的天下粮米啊,一户虽少,但数万万户就不可斗量了。”

  “张大人此话差矣,丞相说是降税,又不是说免除税赋!”

  “即便如此,那亦不可能的,若是真这样作为,说不得国库不单米粮不足,就连银钱也是不足了。”

  大殿上一言一语,争吵不休。

  谢问渊倒也不急,就这般听着他们吵闹,等吵得座上的谭元雍气极拍了御榻龙椅扶手,谢问渊才笑着说道:“臣前日想到这个法子时,也是同诸位大人一般心下怀疑,所以之后臣就让户部尚书冯大人做了一番推演。”

  说着他瞧向谭元雍,道:“皇上,能否请冯大人将推演的结果告知?”

  谭元雍瞧着谢问渊,连推演都做完了,哪里会是方才他口中所提的不甚成熟

  的法子?谢问渊这是早就备好完全之策势必要将税赋做一个更改啊。

  谭元雍不动声色,他只说道:“那便请户部尚书说说吧。”

  冯评闻声,又在前走到大殿正中说道:“臣受丞相所托,以去年国中赋税为本,做了一个推演,重洪二十四年,我朝岁入五千万两白银,但农税只占其十之二三,粮米换算银钱即一千二百三十一万余两,现行农税农户税赋三十三赋一,若是降至四十赋一,则年岁入约壹仟零壹拾六万两,减少约贰佰壹拾伍万两,月均十八万两白银。”

  冯评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直跟随谭元雍的尚书省侍郎周铤旸说道:“十八万两......钟家行海那小小一块的赋税能越过十八万两去?”

  谢问渊睨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恐怕有一事诸位大人还不甚清楚,虽说眼下最大的海商是钟家,但却并不是真的只有钟家一户,诸位大人可是知道,自从钟家那几处海港通航后,上一月有多少商贾行海?诸位可又是知道茂江、杭州、松江等地已经出现了外邦行航前来营商贩售的商贾?”

  “外邦人?!”

  谢问渊瞧了眼惊诧不已的门下省侍郎,点了头:“正是。”

  说完,他亦不待其余人多想,谢问渊直接说道:“就算只拿最大的船商钟家来推演......”谢问渊摇头一笑,“诸位大人莫不是以为,钟家在朝中的乘风驿和乘风阁比行海更加挣钱吧?”

  冯评接着说道:“虽算不得准数,但臣亦按照其余海商提及的行海的收利,结合钟家上月出海次数,刨开所以成本做了一个最为保守的估算推演......”

  之后,冯评一点一点的将数字罗列出来,当堂做了估算,得出来的钟家上月行海可能赚取的最低银两,又以如今三十五赋一的商税做了计算,最后的结论是:“......如行海有税,钟家上月能够缴纳至少四十八万两白银。”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一个个目瞪口呆皆不能言。便是谭元雍亦诧异不已。

  谢问渊于此时向谭元雍,躬身道:“大晸要想商贸繁盛,通海经商已是必不可少,眼下的情况只是一个

  简单的开始罢了,若是再过一年,走海行商的不单是朝中有能船队,更有诸多外邦人前往海岸营商增赋。”

  说道这里谢问渊上前一步,面色肃然,朗声道:“臣请命,降农税,减低农户税率!立海商律,将海商营商事宜、营商赋税、外邦入关关税等增添入律!以持大晸赋税公正,待数万万农户富足,天下百姓则安居也!”

  当朝中将要收取海商税的消息传到杭州城时,已经是六月末了,杭州城正巧入了梅雨季,天天暴雨狂风闷燥得厉害,但是饶是这般恶劣的天气,钟岐云也等不得了,他必须赶紧启程去川蜀拜访李家那位老先生,待将盛宁皇帝交付的任务应付好了,他就能抽身北上立马赶赴京兆,去见他半年都未曾见到的心爱之人。

  原本说的是半年,但是因为外邦的生意复杂,他不得不多待一段时日,眼下都已经六月底了,算着时间,他将近八个月没有见到谢问渊了。这八个月,他已经数不清夜里梦见那人多少次了,每次都被梦里的旖旎和想念冲击着,但是梦了醒来又碰不到,实在是让他火上加火,空虚到了极致。

  天知道那块玉佩上的‘渊’字简直要被他的手磨平了,要是再不见到谢问渊......钟岐云想,他真的会疯的。

  只是,他这般急切地赶忙安排好商队的事宜,杭州宅子的赵管家就匆忙跑到他杭州乘风驿寻他。

  “东家,张家老爷和小公子张枕风、周家老爷等人前来拜会!”

  张家老爷?“你说的可是张思学和周全?”

  赵管家连忙点头应道:“正是正是!”

  钟岐云皱眉:“他们怎会突然到访?”

  赵管家说道:“张老爷他们不知从何得知东家您的生辰正是七月初二,说这一遭来是想为您庆生祝......祝寿......”

  钟岐云脸一黑,他不过二十六祝个娘西皮的寿。他这个生辰,只不过是初到大晸在刑部大牢里,谢问渊手下的章洪说之后后给他一个不同于陈哑儿的户籍,让他报了生辰年月,钟岐云就说了在现代的农历生日,但他来大晸这么多年也从未庆过生,这一遭张、

  周两家家主亲自来此,钟岐云不会傻得真以为他们只为了给他庆生祝寿。

  钟岐云闭了闭眼,想了半晌,说道:“这般吧,赵管家你回去告诉这几位老爷,就说我这处已经出发前往川蜀办事了,你也不知我何时回来。”

  钟岐云这话才说完,那边门外就传来了张枕风的笑声:“岐云兄真是好生无情啊,我老父年岁都想亲自拜会你这位传说中的钟老板,你倒是连我们都不见了?”

  钟岐云应声回头望去,只见方才赵管家说的那几人都站在乘风驿的门前,而一侧的张枕风摇着描花折扇笑弯了一双凤眼。

  钟岐云心下暗骂了一声,但面上却是满面春风迎了上去,一一向张思学、周全问好致歉:“不知张老爷和周老爷要来,晚辈有失远迎实在是抱歉得紧,不过生辰而已,还劳烦您二人亲自来访,晚辈愧疚。”

  张思学听了笑如春风:“哪里哪里,倒是钟老板这般繁忙,我等未先询问,妄自前来耽误了钟老板的时间,才是不该,方才听说钟老板要到川蜀办事?若是忙碌,那便不必顾虑我等,要是当紧。”

  钟岐云听罢摇头一笑:“哪里,再重要的事亦比不等两位长辈到访啊,既然张老爷、周老爷都来了杭州,那再要紧的事儿我都得放一放了,那我这便不走了!”

  张思学周全莞然而笑,“当真不妨钟老板之事。”

  钟岐云笑答:“当真!”

  “那这般我等就叨扰了!”

  钟岐云哈哈一笑:“不甚荣幸!”

  之后正好午时,钟岐云又邀着三人一同去了黄月楼用午膳,之后让赵管家亲自好好将两位老爷安顿在他新购置的大宅中,他就回了乘风驿。

  不过走的时候,那张枕风确是闲得无聊,非得要跟着他到乘风驿观望观望,钟岐云甩脱不得,就只能任他跟着。

  “说来,我近来听得一个坏消息,不知岐云可是知道。”

  钟岐云皮笑肉不笑的垂眸睨了眼张枕风:“我这处听得坏消息可多着呢,张小公子话都说不明白,我哪里知道你说的哪一个?”

  被钟

  岐云怼得喉间一梗,但随即他又不在意地笑着说道:“岐云兄可是听说了朝中想要增收海商税一事?”

  这段时日钟岐云太忙,确实没有闲暇去管传言,此时听得张枕风说起,虽说不想多与这人瞎聊但钟岐云还是问道:“海商税?”

  “是了,朝廷想增收海商赋税,听说这事还是谢丞相提出的。”张枕风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笑望着钟岐云,“行海一直未曾收税,没人比岐云兄更明白其中的好处,但咱们丞相大人却......啧啧啧,我原以为那次慎度一行,丞相亲身涉嫌救岐云兄于危难之中,好歹也算得生死之交,但哪里晓得他竟提出这事儿,哎......”张枕风摇头叹息:“真是心狠啊,转眼就忘了岐云兄情谊不是?”

  钟岐云闻言只瞧了眼张枕风而后嗤笑了一声,随后便径直往前走了。

  张枕风见状,以为他并不相信,又赶了上去说道:“哎哎,岐云兄莫要不信,我这消息可八九不离十,真的!”

  只是他说了话后,钟岐云依旧没有搭理他,张枕风笑着摇着折扇,望着钟岐云的背影,不再往前跟去,直扬声说道:“钟兄务必信我啊!”但他那双眼里哪里有一分担忧,分明满是看好戏的样子。

  夜里,钟岐云回到他那处小宅时,刘望才风风火火的赶来寻他,直嚷嚷着大事不好大事不妙。

  钟岐云问他何事,刘望才连忙将京兆送来的消息递给钟岐云。

  上边所提之事,就是白日里张枕风所说海商税一事。

  钟岐云见刘望才哭丧着脸,直说不好,他拍了刘望才的脑袋,气道:“不过是未来要缴纳税款,你哭丧个甚么?”

  “这要纳税了我怎能不哭?”

  “营商缴纳税款这不是理所当然吗?”钟岐云哭笑不得,“反倒是我们前几年一分未缴倒是异类了,以前朝中走海人少,费力管理得不偿失,如今船商涌动,暴利涌现,这般巨额的银钱,不纳税根本不可能,你怎地跟我这般久了,连这些都想不过弯儿?”

  “......”

  钟岐云把信放在刘望才手中,毫不在意的说道:“海商纳税早晚的时,何必惊慌,对此谁最先提出,谁就是那掌握主动的人,亦是看得最为深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