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岐云这一手,可以说打得那些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措手不及。

  有些人不伏烧埋、自作聪明,以为这就是钟岐云的命脉,在那沾沾自喜等着看钟岐云焦躁难安、四处求人,等着看钟家跌落神坛、苟延残喘,耻笑着钟岐云年少轻狂不自量力,他们以为掐住了钟岐云的脖子,钟岐云就能随他们支使,钟家任他们吞噬。

  但这几艘船出现,就让他们傻了。

  此后几日钟岐云令人将那五艘船停放在钱塘江口岸,之后不管城中议论什么,询问这些船从何而来、哪家造就,他钟家都没有一句回应。

  如此这般,更是让城中百姓兴致盎然地谈论起钟家那几艘前所未见的巨大船只,各猜测也随之涌现甚嚣尘上,短短时间就飞快的传遍杭州、荡遍江南......

  一直到十二月初一,等到这消息发酵到了极点,等那些或明或暗的人心急如焚时,一直未曾回应的钟岐云笑眯眯地说了那么一句。

  “哎,哪里真如传言里说得那般神乎其神啊,船坊的造船技艺自然是不能和旁家比的?不过是外貌瞧着惊人而已,内里还是一团棉絮。这一遭也只是试试水罢了,要能让它们入海行航啊,还差得远呢!”

  这话无疑就是间接承认了钟岐云早就建造了船坊,也私下寻了匠人设计、造船。只不过那些船徒有其表并不中用罢了。

  钟岐云说什么,不多思索的人必然就这般信了,就比如城中看热闹的百姓,但不管是谁信,其他的造船坊就不会信了。

  外行看热闹看不出门道,可是造船营生的人只消到钱塘江口岸走上一遭,看一眼那几艘巨船,就没有一个不明白钟家的刀已经悬到了他们头上。

  造船不是说添加几块木板拼凑起来就能搭建出更大的船只,船大哪怕三尺,其中暗藏的技艺、量度、工艺都是极其复杂且庞杂的,稍有不对,海浪一打海水一冲就散成残渣,丢了命。但是钟家这些船从松江海湾驶到钱塘江口,又在海口被风吹浪打了数日依旧屹立不动,哪里是钟岐云口中不能行航的模样?这

  是让人惊叹的技艺,又是如此的让人后背生寒的技艺。

  杭州城外西山旁侧,一处不知家主何人的宅中会客大堂里坐满江南十大造船坊的东家、管事。

  “钟家究竟是什么时候建造的船坊?又是什么时候笼下了那般多的匠人?!偌大江南,就没有一个人知道,没有一个人听见一丝风声吗?”

  “怎可能知晓啊!他在松江口那鸟不拉屎的渔村买那一片滩涂荒地时候,不是还有人笑话他买的地不堪用吗?!”

  “可是那建房地基都扎不稳的地方,谁又知道他不单在那里造了船只停靠港,还暗地里造了船坊啊!”

  “他藏得太紧了,只怕钟家里边也没几人知晓这事儿。”

  “得了得了,现下咱们还去议论这些有甚么用?如今不当是赶紧想想如何处置才是吗?!”

  “处置?怎么处置?他钟岐云为何这般说又这么做,你们还瞧不出个头绪吗?”金陵远波船坊的张屏澜急得在堂中来回踱步,“他把刀挂在咱们头顶上,逼着咱们看清钟家的能力,钟岐云这是告诉咱,告诉所有的商贾,这就是与他作对的下场!”

  “是啊,当时中原六商、裴家、江南几户找上咱们时,不还信誓旦旦地说,钟家这一次颓势已定,待他钟家倒下就让咱们瓜分干净吗?呵,谁晓得会这般翻转?”

  “如今一看,只怕倒得不是他,反倒是咱们了。”杭州城平和船坊的少东家梁献今日代老父前来,他说道:“不是灭己志气,晚辈说句不中听但实在的话,船坊不若别的营生,咱本就是靠着技艺吃饭,哪一家能力斐然,哪一家就能取得生意站到造船业顶端,钟家的造船技艺想必大家都见着了,若是钟岐云将钟家那些造船本事拿出来,让他钟家船坊面了世,咱们几家中必定有人倒下。”

  “可不是,如今的状况,钟岐云只怕早就知晓咱们背后藏着的中原六商和裴家等人,钟岐云借机报复,让咱们没路可走,”荣应船坊的黎庆宏捶胸顿足,“这是要逼死咱们船坊啊!”

  梁献听了笑道:“想来,既然钟岐云留了后手根本不曾畏惧咱们几家断供,那么

  他前些时日那般一家一家的拜会,必有深意了......”

  能有什么深意呢,在这个时候到访,那就是看看哪家此刻落井下石,然后他对那一户动手了。

  梁献说完这话就扫视了堂中一周,便瞧见堂上以张屏澜为首的几个年长的船坊老板脸色不那般好看了。

  想来应当都是在钟岐云拜访之时趾高气昂甩了脸色的人了。

  堂中人皆说不出话了,沉寂了下来。

  “哎......完了......”许久,黎庆宏颓然瘫坐在椅上,闭眼道:“完了啊!”

  一侧的邱老板犹疑道:“应该也不至于这样危急吧?咱们背后站的可不止中原六商,还有那个裴家以及江南各处的富商呢,你说他钟岐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那也不能和这些大户对抗不是?”

  “他哪需去与裴家等对抗啊,”张屏澜摇头叹息道:“如今他钟家正得圣恩,生意源源不绝,只需消解了船只不足的困就能飞升直上九天了,更何况如今这些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困,甚至可以这么说,若是此事他钟岐云处理得当,就若上次他与胡岩章胡老爷手下船队对峙那遭,胜了,就是声名远扬,变作商界美谈。”

  梁献也想起那次钟岐云借胡家之手逆转劣势,吞纳数十船队之事,纵然与钟岐云是同岁人,他还是不由得感叹了一声:“撇去别的不谈,单从这从商一行来看,钟岐云这一手走得实在是太妙了......”

  未雨绸缪,实乃一个难得一见的经商奇才,一个天生的商人。

  来到此处一直没有说话的长河船坊向成裕开了口:“其实,向某倒是不觉得这位钟老板真的想把咱们都逼到死路。”

  面有颓色的黎庆宏闻言坐直了身子,说道:“此话怎讲?”

  向成裕应道:“若钟老板真是想这般报复,倒也不必向外说他钟家的船不能行航,他其实可以将钟家船坊拿出来,然后打压他不喜的船坊就是了,可是他没有。”

  “......”

  向成裕见堂中同行都没有应声,他又继续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向某猜想,他这是在等咱们选,等着看咱们是选择将那些年前定下的船只交付于

  钟家船队呢,还是继续听从背后人的意思给钟家断供。”

  “这......”

  “向老板的意思是,若是咱们选了钟家,那他钟家的船就会继续‘钻研改进’下去,但如果我们一意孤行,那么他钟家就不会再留情面了?”

  “就算咱们不给,他还能怎地?好歹咱们也是独占一方的船坊,还能让他这么个毛头小子揉圆捏扁不成?!”说话的是金陵白家的老东家,年越六十了。

  梁献闻声说道:“当初钟岐云连胡家船队都敢且有本事吞下,他还有什么不敢又不能的?”

  “那这又算得什么路?若是退了,就是得罪了皇商裴家、得罪了江南诸多大老爷啊!”

  “可若是不退,那就等着钟岐云雷霆万钧地还回来,倒了百年招牌。”

  “当时中原六商那些老匹夫找上我时,可是给了不少银钱好处的......你叫我如何退啊!”

  “我这家中幼子才与姑苏的刘家嫡女定了亲啊!”若不是他应下这事,裴家那边也不会帮着牵线,他家也不可能攀上刘家这一亲事......

  堂中吵成一片,向成裕听得心下怒气恒生,实在是不想再与这些船坊就这事儿费了时间,气急时,他蓦地站起身拍着桌子厉声说:“如今这般悔恨,当初又何必为着那些利背弃了祖训,忘了匠人的初衷?”

  长河船坊是江南最早的船坊,在大晸建朝之前战乱的数十年,江南就这么一户尚存,后来建朝后,旁家才慢慢兴起。其实若是细究起来,江南大部分船坊祖上都或多或少有在长河船坊待过一段时日,向成裕年岁在堂中各家老板里虽不算最大,长河船坊也远不若当年,但向座下的众人骂一句违背祖训,倒也有名。

  虽说后来的船坊皆是觉着长河船坊太过守旧,太过于死守那些匠人的所谓训诫才这般没落下去,但却少有人想到,长河能从乱世存续至今一百五十余年,必有其道理。

  向成裕环视了堂中,在转身离去前,只叹了一句:“咱们可是和钟家签了契、做了承诺的,违背合契就得自己担起人家的膺惩。”

  十二月初三,与钟家船队合契到期的日子,杭州的

  长河、金陵的通楱、通匀三家船坊亲至钟岐云宅子,兑现了年初定下船只试水后就可的交付承诺。

  十二月二十四,南方小年,在江南这场商斗传扬到了国中各地的时候,原本那七户违契不愿供应船只的江南船坊,一个一个陆陆续续赶到了钟家赔礼道歉,并承诺十日内交付船只。

  十二月二十五,正元日前,国中上上下下热闹喜庆的日子,钟岐云带着礼品亲自拜访了长河、通楱、通匀三家船坊,并与这三户签下来年数百艘船只购置以及船只修缮等价值几十万两的契约。

  十二月二十六,钟岐云又再次召集钟家各地管事前来,做了这一年最后一次的议事,定下了新一年的各地扩建、招揽、营运计策。

  议事结束,到底还是有不少管事忍不住问道:“钟家这般就饶过了背后那些推波助澜的人了?”

  钟岐云笑道:“打人打在身上不算痛,打到他们心上才能痛一辈子记一辈子不是?”比起直接叫板报复,想必那十户船坊不听从其言、违背其意,但他们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瞧着钟家壮大,更能让那些眼高于顶的人自尊受挫,让他们恼怒非常痛苦万分。

  他何必费心动手呢?钟岐云想,往后年月长着呢,那些人早就没有能力阻挡他钟家的展势,就让他们慢慢看着自家一点点被吞噬,让他们就这么持续的恐惧着,不是更好?

  何敏清自然是明白,他笑着摇头与那些管事笑谈:“钟东家杀人诛心啊。”

  钟岐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瞧见不远处刘望才赶了过来,他面上挂了些笑直接走上前赶到刘望才那处问道:“东西可都送出去了?”

  “送了送了,”刘望才喘着气儿,道:“钟哥你买下的那些东西太多了,都让快马送去,这得费去多少银两......”

  钟岐云没有理会刘望才的嘀咕,他又问道:“明日出航南下,香冬那处可是备好了?”

  “都好了,钟哥,这还有几日就过年了,怎么就不过了年再走呢?”

  “这段时日正适应南下,不能耽搁。”

  刘望才也知行航的时候抉择重要,你能等,但天公不会等

  你过了年再次好日子的,不过就是瞧着钟岐云这段时日几乎都在为着钟家忙碌着,连一日的歇息游玩都没有,瞧着他心下实在不好受......

  刘望才,他叹了一口气,“那钟哥你今日还是别忙了,我令人在黄月楼定了年饭,今晚咱们先过一遭年。”

  钟岐云笑着拍了刘望才的肩:“也好,既然如此,那你亲自跑一趟去把黄月楼包下,各地管事和兄弟们都叫上。”

  “得嘞!”

  夜里与兄弟们提前过了节,明日一早就要出发,钟岐云就早早乘车回宅子。

  他一个人住了许多年从未觉着有些什么不好,但自从与谢问渊在一起后,在感受过夜里爱人满怀后,他就有些不喜欢这独自一人的感觉了。

  离开京兆后,就算再忙再累,只要有一瞬间的空闲,那股子思念就立刻盈满了心口。让人难受得。

  钟岐云实在是太想谢问渊了。

  宅子离酒楼不远,钟岐云下了马车进了宅子,一眼就见到一个护卫打扮的人,那人他认识,是以前常替他给谢问渊递消息的探子。

  那人看到钟岐云,连忙走到钟岐云跟前将手中拿着的书信递到钟岐云跟前。

  “大人有信。”

  钟岐云闻言心下一紧,以为京兆出了事:“可是出了甚么事儿?!”说着他立马接过了那人手上的书信,掀开封口,书信没有看到,但里间包着的东西倒是一骨碌地滚了出来,躺在了钟岐云的手心。

  钟岐云刹时就呆了,睁着双眼瞧着手上躺着的温润的白玉佩,他一时竟不能回神。

  这块玉佩他见了许多次了,纹饰简洁,不过一个渊字,一些象征吉祥的天象符号,但白玉品相皆是绝美,十分难得一见。

  这个玉佩,在丞相府时,他几次帮着谢问渊系在腰间.....

  谢问渊的随身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