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自然不可能像文武百官一样从始至终站在大殿之上,毕竟皇帝和官员要在大晸议政,这些事除了殿上站着的人其他都是听不得的,只能等到帝王开始封赏之时,听得召见他才能进殿。

  到了站于殿外长阶下,虽是第一次来皇宫,但钟岐云却不若旁人那般悄悄左顾右盼,打量着皇宫大殿,反倒是垂首安静目不斜视。

  这些倒让一旁的内侍官高看了些。

  其中钟岐云确实没有心思去观赏这个皇宫,也没有心思去关注这皇宫是如何辉煌如何的威严壮阔,他现在是顾及不了了,只一心期盼着早朝赶紧结束,然后再......

  不过也没让他等多久,很快盛宁帝就让人传他入殿了。

  一个商贾,随朝入宫,天家亲赏,何等的荣耀。

  大晸建国百年来从未有过,就连当年的裴家也只是因着经营盐业才得以圣旨一封,钟岐云这一次受赏确实不同以往。

  绫罗绸缎、珍宝玉器对一个巨富商贾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但是之后盛宁皇帝给予钟家为大晸朝运送官府运送物资的资格,却意义重大。

  便是心不在焉还在想着入宫前谢问渊替他拨正衣衿的钟岐云都回了神。

  大晸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数百的府衙,让他钟家一家接手,这就相当于钟家变成了大晸朝里唯一一个官家指定的商铺,虽说只限于官家生意,但只要从商的都知道,天下生意最难做也是最难拿到手的就是官家的生意。

  不是说一个府衙的买卖能够让商贾获利多少,而是在这封建社会上,有太多生意做不成都是受制于官家的政令、那些衙门老爷“一句话的意思”......

  所以为何锦川县一个小小的周家,就能引得那般多商贾踏破门槛,那些人要的不过是周家背后魏和朝的权势,让“通行”便利罢了。

  大晸朝各个州府在商户运送上的政令都不尽一致,各地设下的关卡更不相同,虽说乘风驿在国中较大州府都设了铺面,但还是有不少州府几经磋商都未给批准。

  其中缘由各不相同。

  但现在谭元雍给了这一资格,那就是告知各地府衙钟家在为皇帝办事,给了钟岐云结识各路官府的机会,赐给钟家一块海上、河道、陆地的通行令牌,意义非同凡响。

  虽说谭元雍给的,与当初应下的不尽一致,但钟岐云对取代裴家做一代“官商”实在没什么兴趣,说到底,他想要不过就是让钟家壮大,无人可以动摇。

  谭元雍给的这个赏赐正和他意。

  封赏结束,钟岐云谢恩退下后,本预直接出宫回谢问渊那处,但那边内侍官就喊住了他:“钟老板且慢。”内侍官走到钟岐云一侧,低声道:“皇上让奴知会钟老板一声,令您且到偏殿等候,待早朝结束,皇上有要事与钟老板细说。”

  钟岐云脚下一顿,想到那日谢问渊提到的事,钟岐云笑着向内侍官拱手:“那就劳烦公公领我去偏殿了。”

  那内侍官也笑着点了头。

  午时,持续近三个时辰的早朝结束,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之后陆续退出了皇宫。

  谭元雍赶到偏殿时,钟岐云正喝完一盏茶,见他到了就起身问安。

  “钟老板不必多礼。”

  说着他瞧着座下垂眉顺耳的钟岐云,缓缓开口道:“今日封赏不知钟老板可是满意?”

  钟岐云闻声拱手回道:“回圣上,能够进宫听赏已是天大的荣耀,臣下自是喜不自胜。”

  谭元雍听了笑了笑,又说道:“钟老板恐怕有些疑惑,为何当初朕应下让你取代裴家之事并未兑现吧。”

  钟岐云眉头微微一蹙,他走到现在、疯狂的扩张钟家,为的从来不是官职和权势,他也并不稀罕那个“官商”的职位,可这也只是他个人如此,对其他商人而言,能成为裴家这样的“官商”恐怕就是梦寐以求的事了。

  谭元雍不知他所想,应该说,这天下数万万人除了谢问渊以外,就没人明白他究竟为何这么拼命,谭元雍用寻常的商贾思维来估算他这个人,那他钟岐云就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

  毕竟,现下谭元雍往后是做何打算他并不知道,于此,他就不好表现出自己对当官不感兴趣,更不能装得

  过于在乎反倒显得不真实......

  想了想,钟岐云深吸一口,看似恭恭敬敬,但声音却略微生硬的说道:“圣上给予钟家运送官府物资的资格,这就是最大的封赏,臣下不敢苛求旁的。”

  这话说出口,听的人便能觉出一丝他心下确实有不满,只是不说罢了。

  谭元雍瞧了他许久,像是估量他现下是不是在做戏,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说道:“钟老板聪颖非常,如今钟家展势非凡,想来要不了多久,大晸五大家的格局就要变上一变了。”

  钟岐云应道:“臣下不过从商三年,还有许多要学的呢,怎能和那五家相提并论。”

  谭元雍听罢,笑了一声。

  钟岐云这话说得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如今钟家拢括了大晸近半数的运送生意,虽未形成一家独大的结局,但这也是早晚的事,钟岐云这几年挣下多少家业,就是面上的这些铺面、运资都已经让他步至国中巨富商贾前列,更别说他那些走外邦海上一本万利的生意了,能动摇制陶的周全与他合作的利益,只怕惊人得很。

  不过,谭元雍也不多说,就算面上维持着如何富则兼济天下的面具,商人到底都是重利的,钟岐云越是喜欢这些奢靡之物,对他来说就是好事。

  权力一物,几乎难有人能够不受其困。

  谭元雍微微闭眼,脑中划过一人的身影,但再睁眼时又是那位坐在上位不见喜怒的帝王,他缓慢地走踱了几步,然后说道:“钟老板可还记得京兆封城前,朕见你时说的话?”

  钟岐云答:“臣下记得。”

  “取代裴家不是不可能,封你做大晸唯一的‘官商’也不是不行。”

  钟岐云想了想,说道:“圣上是想要臣下去拿谢丞相手上的那些东西?”当初谭元雍确实提过这事,“但是恕臣下直言,圣上您处尚且拿不到那些东西,臣下只怕更是力不从心了。”

  谭元雍转身垂首看着钟岐云,对钟岐云和谢问渊的关系,他的确几经困惑,他查过钟岐云的背景,也从令狐情那处听得不少,但无论怎么查,到最后这钟岐云的身份就是一个:锦川县的陈冲

  ,一个当年周家寻来顶替的乞儿。

  可是,谭元雍是如何也不会信钟岐云就是那个陈冲的,这样聪敏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个从未读书识字的乡野乞丐?

  所以,当是当年谢问渊动了手脚才是。

  钟岐云本就是谢问渊这处的人,但似乎结束那处庭审之后,这两人就再无联系分道扬镳,可半年之后似乎又走到一派。

  从后来探子的来报看,这两人确有联系,但因着谢问渊的手段,具体的事就不清楚,若说好,传闻里却是那样敌对之人,若说不好,又并不见得,就不知有甚利益纠葛。

  想到此处,谭元雍眸光忽而一动,他问道:“钟老板可有娶亲?”

  钟岐云闻言一顿,不知谭元雍是甚么意思,他想了想回道:“不曾。”

  “哦?钟老板这般才俊,想来应当深得女子青睐吧?怎就还未婚配?”

  低垂着头的钟岐云眉头一蹙,不知谭元雍是不是故意试探想看出他和谢问渊的关系,若是这个时候让他瞧出了,虽说他钟家如今已不是任人拿捏的,但......

  要是谭元雍搞些麻烦事出来,是有点烦人。

  想到此处,钟岐云眉头舒展开来,似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其实,前些年穷困无人瞧得上,待有些家底的时候,臣下本准备娶亲的......只是后来来了京兆,见到了那天下第一的......”钟岐云顿了顿,又似乎困扰地蹙眉道:“臣下就难以割舍,心下不甘......”

  又是半晌的沉默,谭元雍最后还是笑道:“钟老板倒是性情中人,若是那位美人倒是有些麻烦。”说着他摇头叹道:“上次予钟老板所提盗取谢府那物之事,现下想来可能确实太过难办了,钟老板便不必去琢磨了,不过若是钟老板能替朕与李家做一单生意,除了当初应下的官职外,朕亲自下旨替你指婚可行?”

  钟岐云嘴角一抽,他向谭元雍行礼道:“圣上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便是,不过感情一事,臣下想来强扭的瓜不甜,还是自己费心琢磨才好。”端得是一副情深似海。

  谭元雍笑了起来,“钟老板说的是。”

  之后谭元雍又与钟岐云交代了些与李家交好之事,随

  后钟岐云才得以离开皇宫。

  离了皇宫钟岐云上自家马车后,就把谭元雍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至于交代的李家那边,左右不过应付了事。

  坐在车里想着近来的事,本应当回避谭元雍眼线往乘风驿去的,他却忽而改了主意,让马夫将车赶往谢府。

  谢府的饭菜正巧备好,谢问渊见着钟岐云穿着这一身进宫的衣衫就来,正欲问些什么,钟岐云却是突然冲了上来将他抱住了。

  只听得钟岐云笑着叹道:“谢丞相真是好手段啊,不过一个动作就令钟某魂牵梦萦,心乱如麻。”

  谢问渊微微一顿,随后就示意一旁看得傻了的下人退下。

  等人退下后,他也是想到了钟岐云那时的反应,忍不住笑了起来,微微将人推开了些:“衣衿乱着进宫面圣可是不好,我这般帮你了,你反倒是怨我?”

  钟岐云乐呵呵往前靠近,然后伸手搂住谢问渊的腰,凑过去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

  唇瓣相贴时,他模模糊糊说道:“我喜欢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怨?”

  一个缠绵的吻结束,两人呼吸都不那么平静,知道待会儿吃了饭后谢问渊还要去政事堂处理朝中事,钟岐云不敢乱来,但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的凑上去亲了谢问渊的额头、鼻尖、面颊。

  “先吃饭吧。”推了推钟岐云,谢问渊说道:“早间你都未来得及吃些早膳吧?”

  钟岐云又亲了口谢问渊的唇,笑道:“是啊,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膳房做了不少下饭菜。”说着待钟岐云松开他后,他便与钟岐云一道去了膳厅。

  也是到了这话谢问渊才问道:“皇上与你说了甚么?”

  钟岐云听了,就将今日的事给谢问渊尽数说了,随后他又有些犹豫道:“不是说李家是当年为太祖提供兵器的吗,想来和皇家关系匪浅......怎么听着谭元雍的话是想要拉拢李家?”

  谢问渊道:“百年前确实如此,但是这么过去了,换了几代家主,难免有那么些个站错了位置的,封徵帝继位之前,李家支持的是当时的六王爷。”

  钟岐云一听,多少明白了,他又问:“若是我帮谭元雍拉

  拢李家,那么对你是有利还是有弊?”

  “于我倒是无甚关系,谭元雍是想对付六王爷的遗孤,你听他安排便是。”

  钟岐云点头,扒饭的同时,还不忘给谢问渊夹菜:“这个好吃,你快尝尝。”

  谢问渊看着钟岐云,并没有动。

  “怎么?不喜欢吗?”

  谢问渊摇头,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道:“方才......乘风驿的王管事亲自跑来寻你,并送来一封信。”

  钟岐云听得夹菜的动作一顿,他猜得到信中写些什么。

  他能在京兆待这么些日子,虽说能以书信来交代事情,但哪有从商的是坐在一个地方发号施令就行的?何况钟家产业离不得江南、海畔,有些事能让何敏清、杨香冬等人去办,但生意场上讲的诚而信,讲的左右逢源,他要让钟家站到顶端,有的事必须他这个东家亲自走一遭。

  谢问渊其实也知道,钟岐云不可能一直呆在京兆,这几日他在朝中忙碌时候,钟岐云都未曾清闲过,皆是到乘风驿处理国中各处送来的事务,离开京兆只是早晚......

  “我看了书信......”江南造船商不知听信何人指示,皆毁了与钟家的约,钟岐云应当早就知道了,这不是小事,想了想,谢问渊还是说道:“你准备几时回杭州。”

  钟岐云慢慢放下手里的碗,“本准备后日回杭......”

  如今可能是拖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