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如钟岐云猜测那样,谢问渊抵达京兆已是四月中旬,是时,谢成带兵奔赴西北已经七日,同时他还将谢问灼带了去。

  谢家大将的位置,是当年建朝时予国有大功绩,太祖感念,当年便定下除非触犯‘九罪’谢家大将军之位百世不可夺之令。

  所以谢家大将军之位也是承袭至今,虽说历朝历代皆有帝王给予大功臣承袭的爵位或是官职百世不变之但,但许多职位随着时间流逝,因后辈无才变作一个虚职而已,但谢家却不同。

  谢家代代皆出骁勇善战之将领,南征北战、戎马一生、马革裹尸之先辈数之不尽,故而百年来这大将军一职都是名副其实之大将,就如谢成那一辈,三个兄弟已有两人战死沙场,只余下谢成一人,这是谢家之悲壮,亦是谢家百年荣耀。

  只可惜后来朝中帝王想要消减武将势力之情形,拿走了部分太祖承诺的兵权,谢家在虽说在武将中的地位依旧固若金汤,但朝廷出兵与否都得听从文官的指令,喜文厌武之风气浓重,甚至如今谢家虽拿着四分之一的兵权,但却没有决定的权利,就算如此,封徵帝还是惧怕谢家反噬,都还不满意......

  万事皆听未曾上过一次战场的文官只会,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在外城等待今上传召入内的谢问渊,想到自己那个庶弟——谢问灼,谢问渊微微叹了一口气,谢家这一辈,只余下他与谢问灼二人了。已不知是谢家是否是杀戮过多,人丁从来都不兴旺,谢问灼还是谢成侧室谢家二夫人去庙宇求了多年才求得的,如今不过十八而已,之后就再无所出。

  如今谢成将谢问灼带到战场,便是想让谢问灼多入战场历练,准备栽培下一任的大将军了吧。

  “大人,通行检查已过,可以入城了。”

  马车外传来了章洪的声音,谢问渊应道:“今日可是圣上亲迎?”

  出使大臣回朝,一般而言若是圣上重视,都会亲迎询问出使事宜。

  “是太子。”章洪道,“听闻圣上近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便令太子前来迎接。”

  “太子?”谢问渊轻笑一声,传闻中时日不多的太子缠绵病榻,一直未有良药

  能医治,倒是如今二皇子、三皇子败落之后,他倒是好了些。

  只是想到这里,车马帐外又传来了谭元晋的声音。

  “谢大人,如今已至京兆,这番路途艰险曲折,本王有些话想乘着入内城前与你探讨探讨,不知谢大人意下如何?”

  “殿下这话言重了,殿下若是想谈,下官自是扫榻以待,”说着,谢问渊先开马车帘,下车亲迎谭元晋踏上马车。

  车中,如今这般境况,谭元晋亦不再说那些套话,只直接问道:“谢问渊,事到如今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只问你一句,慎度之事,你预备如何?”

  谢问渊拿着小桌案上的茶壶给谭元晋添了一杯茶,勾唇笑道:“自然是据实以报。”

  谭元晋闻言冷笑:“你真以为这般说了就能击溃我?不可能的,只要我母妃做皇后一日,只要裴家不倒,我就绝不会落到谭元策那般境地。”

  谢问渊闻声诧异地望着谭元晋:“殿下这话是何意?何来我想‘击溃’一说?慎度一事难道不是丞相魏和朝联合慎度国王,置大晸臣民于不顾,意欲谋害朝廷命官和皇子夺取权利吗?”

  谭元晋一怔,许久才皱眉望向谢问渊:“你,只想要对付魏和朝?但你别忘了,虽说礼部那些都是你的人,但令狐情可是太子的,你以为现在太子会不知实情?”

  今日听闻太子来迎时,谭元晋就明白当初谢问渊笑他对太子之事根本不了解是何意了。太子这人何曾病危过?就算当年真是有心疾,但如今看来只怕已然好了歌大概吧。伪装久病不治,就是为他让他们几个争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吧。

  “太子知道我这般把柄,你以为他会就这样放着不用?”

  “他知道不知道又与我何干?只要照我所说来做便可。”

  “......”

  谭元晋一时难以开口,沉默地细细打量着眼前他从未看懂过的人,谢问渊做过伴读,他那时就不知这个谢家的长子究竟成天在想着什么。年纪小小,礼数周到,待人客气却又疏远非常。他心头觉得莫名不喜,似乎感觉这人并不看得起他们这些皇子,但面上谢问渊确实什么都做的周周倒到,让人挑不出错,也找不出他轻视的根据。

  如今想来,那

  般年纪这人已经做事为人周全到那种地步,其实是件可怕极了的事情。兴许当年他并不是不喜谢问渊,而是莫名地害怕这个与他差不多同岁的人。只是从来都不愿承认罢了。

  就像他现在根本不知道也猜不透谢问渊究竟为什么要放过他。

  “年幼时一起跟着太傅学诗词歌赋学治国理政时,虽面上不显,但还是觉得你要看得上三弟些,虽说不知为何。”

  谭元晋慢慢说道:“可是去年三弟出事,你本可帮他,但却没有,我就觉得当初应当是感觉错了。”

  谢问渊喝了一口茶水,没有说话。

  “离开慎度后,我在船上想了月余,以为你准备投靠谭元雍,借用这个机会,消弱魏和朝和我的势力,但是,你方才所说的话,却并不像想要帮他的样子,甚至,你可能还抓住了他的把柄,可以此要挟,让他配合你对付魏和朝。”

  谭元晋眯眼瞧着谢问渊,好一会儿才说道:“谢问渊,你究竟是想要什么?莫非你想要当那第二个魏和朝,想要得到......”

  话还未说完,就被谢问渊冷声打断:“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呢,若是让人误会了,可会要了微臣的命呢,微臣不过是想要忠于今上、忠于天下罢了,其余的都不想要。”

  谭元晋嗤笑了一声,显然是不信的,但他却并不再多说。

  马车中沉默半晌,谭元晋才说道:“事到今日,本王也挣扎不得,既然你准备对付魏和朝,又不是于本王不利,不若本王便帮你一把吧。”

  “哦?”谢问渊挑眉。

  “我有些魏和朝与慎度国王的信件,”那是他费尽心力,才没有打草惊蛇得到的东西,“但,你需得保证太子和魏和朝不会对付于我。”

  谢问渊笑了一声,似听到什么天方夜谭,这不是想要保他,这是想要他谢问渊站到他这边吧?几封书信?呵。

  “殿下实在是高估我呢,我自保尚且乏力,怎还有余力保你?与其在这与我说不可能之事,不若想想别的出路。”

  太子蛰伏至今,必定有今上的授意,为何别的贵妃不立为后,偏偏选了裴家的女儿?裴家这个有官职的巨贾,看似与其余四家平衡,但实际上起掌控的岂止面上看到的这些?皇帝这

  是想要乘机让几个皇子看见机会然后等待不及出手夺权,其中若是有一个错,便有借口将其后势力拿下,从而将所有将权尽数揽扩到帝王家,然后待他死后交于太子之手。

  这些便从当年卓家一事,只有太子一人知晓便能见一二。

  帝王之家权术之争下,哪还有什么亲缘可言。可惜这几个皇子都看不清,只道皇帝只是父亲而已。

  皇帝出手揽权,谭元晋再想争些什么,那都没有可能了,除非,他能心狠到今上与太子那般地步。

  与谭元晋说完这些,车马准备进入内城后,谢问渊就不再多说,谭元晋亦回到他那边车马。

  使臣回朝,却带来不好消息,此处出使所有官、差以及儿皇帝均愤慨直指慎度国原早已与朝中大臣勾结,意图谋害皇子、出使使臣,两国邦交破裂,所有使臣,甚至于二皇子身上都有大小不一伤口。

  那大臣直呼委屈,直言慎度国主居心叵测,想要大晸内乱,并列出种种证据。

  封徵帝怒极,下令彻查此事,并令驻扎边疆将士严守与慎度的交界。

  查探之余亦下圣旨奖赏舍身出使的大臣们,其中特意提及杭州的钟家船队拼死护佑二皇子与使臣一事,盛赞其东家行船出神入化才能亦百当千,躲开海军追捕,逃离慎度。

  后又下旨赐予钟家船队“行江令”与“行河令”,封徵帝身边的王公公亲自将圣旨送去杭州。

  这旨意下达那日,五月初三,谢问渊收到钟岐云送来的包裹。

  一堆松江府出名的特产之外,还有几张信纸。

  书信中写明了赌坊运送兵器到东营口之时,又提到钟岐云将此事禀报却江才后,江司承探查到赌坊有几个东家确实来历奇怪,说是建州人,但口音却一点不像。

  书信之后,还写了一句:“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卒且长......如今世事变化莫测,我心知忙碌自是必然,但问渊兄还是需得好好休息才是。钟远人书。”

  第三日,五月初六这日,早朝商谈不多,退朝时还不到正午,坐于马车中的谢问渊听见车外吵闹,便掀开车窗瞧了一瞧。

  却瞧见一处店铺门前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却看不清究竟是做何。

  “那处是怎么回

  事?”

  马车外的延责闻声,笑应:“哦,那是新开张的乘风驿和乘风阁,我听说原本早就装修好了,只是未曾办理印信一直未开展,兴许是这几日办了下来,五月初六又是个好日子,今日开张剪彩,店铺送礼才这般热闹。”

  乘风驿?钟岐云到底还是把店开了过来啊?谢问渊勾唇笑了笑,“听你这口气,似乎早些时候便去瞧过了?”

  延责摸了摸鼻子,承认道:“方才在宫外等大人的时候,我闲得无聊便来瞧了一眼......大人若是要责罚......”

  “无碍。”谢问渊摆手,在宫门外站数个时辰确实无聊得紧,只要不妨碍事情,这些谢问渊倒是不禁。

  说罢,他又细细瞧了那两间铺子,来来回回许多人,店小二也是忙忙碌碌派送礼物。

  想到钟岐云那性子,谢问渊轻呼一口气,这人只怕会跑来吧。

  但是,头一次,谢问渊难得的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