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意下如何?”凤凰问得客气, 但是薛照微却听出来了这位久居雪原的前辈言辞里的强硬与不容置否。

  他眉眼沉静,回想起凤凰张口对他说的“虽然江灯年出了意外,不过我还有个不错的徒弟, 与你很相配,不如你们这几日便成亲。”

  随意到荒唐。

  就像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笑。

  但凤凰的态度又表明,她是真心实意想要促成这一桩婚事。

  薛照微不知该如何对这位前辈作答——毕竟是江灯年的师父。

  指尖不由得下意识摩挲上那枚稳稳嵌套在他尾指上的戒指——尽管明知这枚戒指的真正主人并不是他, 但薛照微心头偶尔也会有一掠而过的不可告人的念头:江灯年分明答应过要赠予他一枚戒指,那为什么这枚就不能是他的?

  实在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薛照微神情如水般沉静:“我并无此意。”

  他拒绝了凤凰的提议。

  毫不犹豫、不容置否——天下之中, 除了江灯年, 再无一人可以让他侧目。

  凤凰却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她像是透过薛照微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眼睛里金红交织的光芒一掠而过。

  “你就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我保证这是一门称心如意、十全十美的婚事。”

  她特意加重了“称心如意”几个字的音节, 好像别有所指。

  薛照微却神情冷淡:“多谢前辈抬爱, 薛某消受不起。”

  凤凰换了只手撑着下颌, 看着薛照微的目光笑意更深,“我是个很相信缘分的人, 世间万事,一饮一啄, 皆有定数。有些时候一昧地拒绝天命, 不如顺应自然。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多谢前辈提点,只不过我不信这些。”他说这话的时候下颌弧线冷硬, 一如既往地不近人情。

  凤凰微微一笑:“我那个徒弟的性格和你也极像, 你瞧,这不就是缘分吗?”

  薛照微冷淡地别开视线,在他失去对鹤月君师长的最后一丝耐心之前, 凤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反正里宜嫁娶的良辰吉日还有一段时间, 你不如好好考虑。”

  话音未落, 凤凰便已消失在殿内。

  她脚步轻快地穿过茂密的花林,心情不错,枝头栖息的青鸟不由得好奇变作人形落到她面前:“凤凰大人,是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发生了吗?”

  “你们少主终于找到了一桩满意的亲事,虽然吉日还早,不过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凤凰心情颇好。

  青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少主终于找到了他的道侣吗?”

  “是。”凤凰颔首,“库房里备着的红绸应该不多,你和金雀去天镜城采购一些。”她又吩咐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情,晕晕乎乎的青鸟这才扑扇这翅膀离开。

  谢归慈可以说是最后一个知道他师父给他安排了一门好婚事的人,问题是他还没有办法趁机逃跑。凤凰显然意料到了这个徒弟是什么德性,大手一挥,下了禁咒把人关在殿内防止他逃跑。

  禁咒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禁咒,偏偏凤凰在上面附着了滚烫炽热的凤凰火,谢归慈若是硬闯,得脱层皮。

  委实划不来。

  只好乖乖地被关在殿内,同时思考如何联系上薛照微。

  反正薛照微肯定也不乐意结这门亲事,他师父对他虽然过分,但不至于把薛照微也关起来——毕竟是客人。只要薛照微先跑了,他师父的计划照样得泡汤。

  谢归慈深切地觉得,要不是自己这么多年来北荒雪原的机会屈指可数,估计这脆弱的师父情谊早就破裂、反目成仇了。

  但薛照微还没有离开。

  凤凰自然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不过对他提了一句:“江灯年少年时常居此处,不少亭台轩榭都是按他的心意建造的,你若是无视可以四处游览一番。”

  薛照微便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鸟雀们对少主的婚契对象一个赛一个好奇,胆子最大的青鸟甚至近距离观察这位未来的“少主夫人”,不过见过一回后就差点被他身上的剑气冻成冰渣,青鸟身上艳丽的羽毛因此脱了一把,她瑟瑟发抖地下定决心远离这位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少主夫人”。

  ……少主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一个这么凶的人啊?

  青鸟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她的好奇天性在许多时候总是压倒其他本能,在给薛照微过目九色彩雀的尾羽编织的婚服时,她鼓起勇气开口:“您和少主是怎么认识的啊?”

  “少主?”

  “就是凤凰大人的徒弟啊。”青鸟说,“少主是凤凰大人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徒弟,俊美风流,修为高强,族里很多可以幻化成人形……”她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什么,戛然而止,小心翼翼去瞥乌发青年的神情,只能看见对方表情有一瞬间的紧绷,那柄平平无奇的灵剑被他握在掌心,只差半寸就要触及锋利的剑身。

  他那一瞬间的表情其实是有些奇怪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吓人。但是青鸟并没有细想。

  ……果然惹得少主夫人吃醋了。青鸟急匆匆放下婚服就跑了出去,拍拍胸口,……真是太可怕了,也只有少主才能和这样的人物相处了。

  其实从外表来说,确实很登对呢。

  对于把小姑娘吓跑,藏雪君心中也并无特别波澜,他神情平静冷淡一如往昔,只有眼角余光在触及到柔软的九色彩雀尾羽织成的婚服时才稍稍一滞。

  流光溢彩、精美绝伦。既不显得厚重臃肿,也不过分轻薄,是恰到好处的端庄柔软。中原最华美的提花织锦都比不上这一件婚服。

  以最严苛的标准来说,这件婚服无论是用料还是绣功,都挑不出一星半点的错处。若是放到中原仙门,恐怕能被出手大方的修士们叫出令人咋舌的天价。

  薛照微闭了闭眼睛。

  ………………

  另外一件一模一样的被送到了谢归慈手中,和鸟族接触得多的他明白九色彩雀的尾羽多难得,九色彩雀也是极为稀少的灵鸟,有人偶然发现它们的血肉是修士的补物,羽毛华美,根根都被灵气浸透,一度被魔界十二门捕杀豢养,最后几近绝迹,因为得到凤凰的庇护,才有十几只在雪原里活了下来。不能杀九色彩雀,要想取尾羽只能等自然脱落,想要凑齐能够织造两件衣裳的尾羽,难度可想而知。

  他有些诧异:“怎么准备得这么快?”

  凤凰微微冷笑,心道你从多年前就开始准备的东西,哪里能不快?这兔崽子不仅用了九色彩雀的尾羽为主,族里那些小雏鸟的羽毛,但凡好看的都被他薅了一遍,连她这个做师父的都没能幸免于难,被骗去了一把凤凰羽作为婚服领口的装饰。

  但是这些话凤凰不是很想同他说,只是道:“既然婚服有了,便早日成亲。”

  谢归慈蹙了蹙眉头,心想薛照微居然还没有离开。若是薛照微那边靠不住,还得他自己想办法。

  ——这桩婚事于他倒是可有可无,若是他当真十分在意,倒也不会应下当日薛照微提出的婚约。只不过一旦对天立下婚契,正式合籍便不可更改,薛照微既然不喜欢他,倒也没必要走这一步,免得日后刀剑相向,两看相厌,却因为婚契的存在无可奈何。

  谢归慈垂了垂眼:“……也不急于一时。”

  谢归慈自然不急,甚至巴不得一拖再拖,慕蘅来这边却急坏了。他大抵没有想到,不过和友人叙个旧,竟然累动了新登基的小女帝派人追杀他们。

  慕蘅来不屑于对凡人动手,师望川空有修为,但是他修的道并非以站力见长,也不便动手。两个仙门里名动一方的人物居然被一群凡间杀手追杀。

  慕三公子觉得世上的事情未免太离奇了,他蹲下来喘口气,手肘一捅师望川的肚子:“你不是国师吗?女帝干嘛杀你?”

  女帝可是师望川扶上去的。

  师望川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仿佛别有用意,慕蘅来整个人都炸了起来,噔噔噔连退数步,警惕地看向师望川:“现在你可以说了。”

  “……她就是我的情障。”师望川并未再看慕蘅来,垂落眼睫,轻声道。他嗓音里透着几分疲倦。

  慕蘅来不太理解地摸了摸鼻尖,不明白这和女帝要杀他有什么关系。

  “情障就是……我和她之间,天命注定只能活一个。我当年想杀她,最后关头下不了手,现在轮到她杀我了。”

  轻描淡写。

  慕蘅来沉默半晌,拍拍他的肩,语气沉痛:“兄弟!师大公子!你这情障可真够难的。”而且他怀疑八成是师望川自己拧巴走到这一步。

  想了想,他决定把另一个好友拉出来做榜样:“你怎么就不和江十学一学,他和他道侣关系多好,仙门里人尽皆知的神仙眷侣。江十把他道侣那可真是放在心上,为了求亲还托我在北荒秘境里头取了雪衔月。”

  他说完见师望川表情略有古怪:“雪衔月?”

  “对。”慕蘅来笃定点头。

  师望川见他一脸无知无畏,沉吟半晌才缓缓道:“雪衔月是上古灵花,据说是雪原神女祈求天道救她所爱之人,落泪时凝结而成的花。这种花极为罕见,记载也极少。我遍览仙门百家典籍,只在一个地方看到过关于雪衔月的记载。你知道是哪里吗?”

  慕蘅来隐约意识到有点儿不对劲:“哪里?”

  师望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雪原神女所爱之人,据说是沧元宗的初代宗主。因此雪衔月的记载就在沧元宗内部典籍中流传下来,演变到后来,变成沧元宗嫁聘求娶时最高规格的八样礼物之一,也只有沧元宗有这样的风俗。一般是历代宗主成婚时才会出现,不过仙门一代传一代,许多风俗都被废弃,沧元宗的人又多的是一生与剑为伴的剑痴,聘嫁八礼也就逐渐被舍弃遗忘,时至今日基本没有人知道。”

  “江十确实和我说过什么聘嫁八礼……”慕蘅来喃喃道。

  师望川看他的表情便知他还没有明白事态的严重,又问:“你觉得江灯年要雪衔月是为什么?”

  “求亲?”

  慕蘅来还没有回神。

  “你知道现任的沧元宗宗主是谁吗?”

  “沧元宗……雾山……我草!”慕蘅来控制不住地蹦了起来,再无法维持岌岌可危的世家公子风度,一脸惊恐:

  “那不是薛照微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崩到上不来,今天也好卡,还是认命下了新版本才流畅,但是好不习惯呜呜呜 ,真的抱歉啦。